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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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囚車最後一次停下來了,劉川明白,該是到站下車的時候了。果然,押車的民警很快發出口令,犯人們隨即抱著自己的行李走下汽車。民警就在這幢停車樓前,與天監的幹部驗一應文書。那些文書並不複雜,除了起訴書的副本之外,還有判決書、執行通知書、結案登記表等等,還要驗每個犯人被暫扣的私人物品。驗完成後,分局民警逐一打開了他們的手銬,給了負責接收的監獄民警。接收他們的幾位監獄民警劉川都,為首的一個劉川差點脫口叫出名字,他就是當初和劉川一起執行“睡眠”行動的馮瑞龍。

犯人們被帶進樓內,一字排開,各自的行李放在各自的腳下,馮瑞龍站在隊前點名。他聲音平淡地挨個叫著犯人的名字,叫誰誰喊“到”——段文奇、陳佑成、李玉章、劉曉柱、孫鵬、劉川、李京…叫到劉川時馮瑞龍抬頭看了劉川一眼,劉川也看了他一眼。劉川也知道自己的目光與管教如此對視,在這個地方屬於成心犯刺兒,但也許曾是人的緣故,馮瑞龍沒有開口訓責。

然後,他們被帶往樓內一條筆直的筒道,在一個房間門口被命令止步,同時被命令脫掉衣服,只穿一條短褲,發了一體溫表讓大家輪夾在腋下,測量體溫。樓裡尚未燒起暖氣,劉川凍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他看見身邊的孫鵬把脫掉的上衣又披在了肩上,便也學著做了,其他人也就全都紛紛披了上衣。馮瑞龍從屋裡走出來了,板著臉看他們,沒管。

已經試完表的人被逐一叫進屋子,叫到第三個時叫到了劉川。劉川進屋後徑直走到一張桌前。入監體檢的全套程序他全都清楚,完全不用民警預先指點。先測身高,又測體重,然後坐到一位醫生面前。對面的女醫生他也的,但叫不出名字,他在天監真正上班的時間畢竟太短。

女醫生也認識他,但還是按程序逐項發問:“姓名?”

“劉川。”

“年齡?”

“二十三。”

“身高體重?”

“一米八二,六十八公斤。”醫生又快速地給他量了血壓,問了體溫,然後把這些數字快速記在體檢表上,然後,快速地說了一聲:“行了。”又一個犯人被帶進來了,劉川立即離座走進隔壁房間,在那裡接受一位男醫生的繼續檢查。劉川記得那位男醫生姓薛,但叫不全名字。他一走進這間房子男醫生就讓劉川自己把身上僅剩的一條短褲脫掉,然後一絲不掛地直站好,兩手向前伸直,手心手背翻來覆去地檢查了一下;又讓他張開嘴巴,看看口腔及牙齒,然後讓他放下手臂,自己抬起生殖器讓醫生查看有無病;又讓他轉身自己扒開部讓醫生檢查門;又做了兩個下蹲起立的動作;又彎下來檢查雙手可否觸地;又讓他躺在一張小上用手摸肚子,翻眼皮,口中同時不停地訊問:得過什麼傳染病嗎?得過肝炎、腎病、結核、病、麻疹、低血糖嗎…劉川機械地一一回答沒有;又檢查皮膚,又問:身上有膿瘡嗎,有疤痕嗎,有刺青嗎,腹瀉嗎,等等。

檢查完身體,出門穿上衣服。犯人們重新列隊,在筒道里抱著自己的行李,走出樓門,穿過廣場,向另一座樓房走去。劉川知道,他們要去的那座樓房,是天監的一監區,天監的入監教育分監區,就設在一監區裡。

連劉川在內,六個犯人成一路縱隊,在一名民警押解下,向一監那邊走去。在一個拐彎的三岔路口,押解民警在隊伍後面喊了一聲:“停下,靠邊!”大家便一齊止步,停了下來。

六個犯人全低著頭,靠馬路的一邊站著,劉川知道,一定是有管教幹警過來了。他用眼角的餘光看到,面而來的兩位管教人員,一位是監獄的獄長助理,另一位就是一監區的民警龐建東。

龐建東顯然也看見劉川了,他因此而放慢了腳步。也許是劉川的樣子完全變了,臉頰瘦得厲害,頭髮亂而無形,完全想像不出他就是當初龐建東在慈寧公墓看到的那個被眾人簇擁著的劉川,完全想像不出他就是當初邀請龐建東去萬和城吃飯跳舞時那個英俊倜儻的劉川。龐建東從劉川身邊慢慢走過,直到完全確認,這個臉發黃、身體細瘦、抱著鋪蓋、在路邊低頭默立的犯人,就是劉川時,龐建東才倉促地回應了押解民警的寒暄。

押解民警:“吃飯了嗎?”龐建東:“還沒呢。”龐建東一步三回頭地,跟在獄長助理身後走了。犯人們這才邁開腳步,繼續向前走去。

一監區白天犯人們走進了一監區的罪犯出入口,正式的入監程序從這裡才剛剛開始。

第一道程序,是淨身。

雖然在剛剛進行的身體檢查中,犯人們也被命令脫光了衣服,但那是體檢。現在脫光衣服,才是真正的淨身檢查。在監區筒道端頭的活動區裡,六名新到的犯人排成一列,衝牆蹲下,然後被一個個輪番叫起,命令脫掉衣服,打開行李,大至被褥,小至內褲,全被民警一一抖開檢查捏摸。對現金、首飾、手機、手錶等必須由獄方統一保管的物品,都填寫了罪犯物品暫扣清單,在跟隨劉川的檔案一起送來的那隻透明的小塑料袋裡,除了劉川的手機和手錶外,只有五元四角錢現金,這五元四角現金也正正規規地,給劉川開了一張收據。

淨身檢查至此結束,劉川在填寫了一張被服卡後,得到了一身藍囚服和一隻塑料臉盆,他在看守所買的那被褥,都打包由民警一併收走。

換好衣服以後的第二道程序,是剃頭。沒有輪到的犯人仍然雙手抱頭蹲在地上。劉川是第一個被叫過去的,也是找個牆角蹲著,不圍任何蓋布,只是往前探著脖子。給他剃頭的是個老犯人,蹲在劉川的對面,用一隻很舊的電推子從劉川腦門的正面,直直地推了下去。那推子很鈍,總卡劉川頭髮,與其說剃,不如說拔,痛得劉川齜牙咧嘴,肌緊繃,後背上的汗把內衣都溼透了。

推到一半推子終於徹底不響了,老犯人向管教人員做了報告,管教拿著推子檢查了半天,看來確實不能用了。一個管教到其他監區借推子去了,劉川就探著個陰陽頭一直在牆角蹲著,蹲得兩腿痠得真想坐下,但又不敢。半小時後推子來了,好歹把劉川頭上剩下的那一半頭髮推掉了。

接下來的程序,是提訊。

其實,淨身、搜查、登記物品、剃頭、提訊,這幾個程序都是同時進行的。劉川剃頭的時候,蹲在牆邊等推子的犯人就在輪接受提訊,劉川被提訊的時候,他們就去剃頭。他們比劉川幸運多了,因為他們用上了新的推子。

提訊的內容很簡單,主要是核對檔案上記載的內容,姓名、年齡、罪名、刑期、捕前住址、戶口所在地、主要家族成員及聯繫方法等等,既是驗明正身,又是完備資料。

提訊之後,劉川的入監手續就全部結束了。然後就是分班。入監教育分監區一共有十三個班,他們六個人和那天從其他分縣局送來的六十三個新到的犯人分成了四個班。劉川和孫鵬很不巧地分在了一個班裡。

監獄幹警食堂晚上晚飯時間,幾個後來的民警打了飯坐在了龐建東的桌上,問:“小龐,加班呀?”龐建東:“不加,現在回家也沒飯了,就在這兒簡單吃點完了。”民警:“現在你女朋友也不怎麼找你來了,是不是拍戲去了?”龐建東:“我哪兒有女朋友。”民警:“哎,上次來找你的那個女孩是誰呀,漂亮那個?”龐建東:“沒有,找什麼女朋友啊,多俗啊。”龐建東端起飯碗走了,另一位民警批評說話的民警:“你也是,哪把壺不開提哪把,他女朋友早吹了。”另一位民警:“聽說那女的後來跟劉川好上了,是不是?”民警:“哎,聽說劉川已經判了,今天押到咱們這兒來了,你們看見了嗎?”民警:“不是有迴避的規定嗎,他以前在咱們這兒工作,應該押到其他監獄服刑吧。”民警:“咱們監獄是全監獄局統一接收犯人和對新犯人進行入監教育的監獄,甭管犯人以後到哪兒服刑,他肯定都要經過咱們監獄。等三個月的入監教育結束之後,估計就該押到其他監獄去了。”入監教育分監區白天新犯人從第二天開始進入正規的入監教育。第一堂課就在監獄的大教室裡進行,黑板上寫著“明身份、習規範、學養成、吐餘罪”一行大字,分監區長杜劍親自到場授課。

杜劍主講的第一堂課,主要是對入監教育進行動員,動員的內容劉川全都知道,那些套話早就耳能詳。

杜劍:“…入監教育的任務其實就是黑板上開宗明義的這四句話,叫做:明身份、習規範、學養成、吐餘罪。除此之外,大家還要悉罪犯一天的作息制度和監管組織——監獄下設若干監區,監區下設若干分監區,分監區下設若干班,每個班都有責任民警。犯人中每班設班長,還要成立兩至三個互監小組,互相監督改造,發現違規違紀現象,要互相舉報,如不舉報,小組成員要負連帶責任。互監小組的組長對班長負責,班長又對其所在的互監小組組長負責。另外,罪犯當中還有一些群眾組織,我們稱為犯群組織,比如說,罪犯改造積極分子組織…”劉川幻覺:身穿警服的劉川與一批新來的民警一起坐在這間大教室裡,在聽教官的培訓課程,教官的聲音和杜劍的聲音如出一轍:“…班組長之外,分監區還設雜務,負責值班、打飯、辦理分監區幹警辦的事務,還設衛生員、生產小組長等等職務。入監教育分監區不設生產小組長。班長和雜務也都由其他分監區來的服刑人員擔任…”幻覺消失,劉川的耳朵和眼睛,又聽到看到了杜劍的聲音和樣子。

杜劍:“服刑人員不僅要服從管教人員的管教,還要服從這些班組長及雜務合理合規的管理。監獄的這些組織和規矩…”杜劍滔滔不絕,劉川坐在犯人當中,眼睛發直,對杜劍的講話似聽未聽,充耳不聞。他的眼前,又看到了身穿警服的劉川在監區內巡視的樣子,那時候的劉川,對自己的職責充滿情。

監號夜一個夜間值班的民警正在巡查監筒,他走進劉川的監號,犯人們都沉睡過去,劉川用被子蒙著頭,民警站在劉川前,值班的犯人連忙上來拉下劉川的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