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如果出现文字缺失,格式混乱请取消转码/退出阅读模式
辜鴻銘點點頭,以命令的語氣道:“周赫煊在哪兒?帶我去見他。”馬衡和辜鴻銘共事過,知道他的脾氣,扶着他説:“你慢點走。”片刻之後,兩人來到周赫煊的住所外。
馬衡正想去敲門,辜鴻銘制止了,自己敲門喊道:“周校長,辜鴻銘特來拜會!”周赫煊打開房門,正待説話,辜鴻銘突然雙手抱攏作揖。
這是中國人歷來的古禮,常使用的話,質相當於西方的握手,但也常用於莊重場合,比如官場和朋友之間的會晤,到晚清時候還經常使用。不過它太繁瑣了,作揖時彎得很深,就如本人那種九十度鞠躬。
周赫煊愣了一下,立即作揖回禮,然後笑着對辜鴻銘和馬衡説:“辜先生,馬教授,二位請進。”馬衡覺很有趣,也不走了,坐在旁邊想聽兩人聊天。
周赫煊取出茶葉和糕點,笑道:“辜先生,應你所需,我專門來了上好的龍井,糕點也是大廚做的。”
“有心了,”辜鴻銘與昨判若兩人,他非常有風度禮儀的拿出一本書説,“昨拜讀周校長大作,頗有觸。這是拙作《秋大義》,還請雅鑑。”《秋大義》,別名叫做《中國人的神》,此書在西方曾引起轟動,被翻譯成多國文字一版再版,甚至在德國掀起長達數十年的辜鴻銘熱。
辜鴻銘也是位作家,他曾與泰戈爾一起被提名諾貝爾文學獎。
周赫煊接過書笑道:“這本書,我早就讀過了。”
“讀過就好,”辜鴻銘開門見山地説,“為免言語衝突,今天我們約法三章。第一,不談婦女解放;第二,不談白話文寫作;第三,不談憲政民主。”這些都是辜鴻銘強烈反對的,他反對婦女解放,反對白話文,反對憲政。
“可以。”周赫煊點頭道。
辜鴻銘説:“我觀《大國崛起》,對列強諸國頗多推崇,周校長認為中國人比西方人劣等嗎?”周赫煊搖頭道:“我認為人都是平等的,沒有誰比誰優等之説。”辜鴻銘笑道:“總是有區別的,難道非洲的黑人,也能跟黃種人和白種人平等?在我看來,中國人是世界上最優秀的族羣,你覺得呢?”
“我不同意這個觀點,”周赫煊説,“別説黑人,就連南太平洋那些茹飲血的食人族,只要是人類,我也認為他們是平等的。”
“你這叫博愛,墨家的信徒?”辜鴻銘不置可否。
周赫煊説:“跟墨家無關,即是人類,自然平等。”辜鴻銘問道:“既然平等,那世界各民族之間,為什麼會存在那麼大的差異?這種差別不僅體現在文化風俗上,還有智力、道德和格等多方面。”
“這個問題説起來很複雜,”周赫煊道,“先來説美洲的印第安人和南太平洋野人,他們為什麼會原始落後?因為孤懸海外,跟外界缺乏和溝通。中國和歐洲,歷來是互相影響促進,這種大大加快了人類的文化和科學發展。”辜鴻銘笑道:“中國人的四大發明,確實促進了歐洲科學的發展。至於中國嘛,在近代以前,一直是獨自進步的。”
“也可以這麼説,但中國還是受到了一些影響的,”周赫煊道,“比如二胡和琵琶,這些樂器就來自中亞、西亞。西方的星座學説,也早早傳入中國,蘇東坡就是忠實的星座,他常常自嘲摩羯座都是倒黴蛋。”
“哦,蘇東坡還信星座之説?”辜鴻銘驚訝道。
周赫煊道:“《東坡志林》裏有記載。退之詩云:我生之辰,月宿直鬥。乃知退之磨蠍(摩羯)為身宮,而僕乃以磨蠍為命,平生多得謗譽,殆是同病也。”這段話的大致內容,是蘇東坡吐槽自己和韓愈同命相憐,都跟摩羯座扯上關係(一個命宮摩羯,一個身宮摩羯),命不好,經常遭到誹謗攻擊。(老王語:覺這是摩羯座被黑得最慘的一次。)辜鴻銘聽了大笑:“哈哈,想不到韓愈也是摩羯座,看來以後我要多多研究星座了。”周赫煊又説:“一個民族的特,跟它最初的發源地有關。適合耕種的地區,發展出農業文明,而土壤淺薄的地方,則發展出遊牧文明。就拿中國來説,為什麼起源於北方?因為以原始的農業技術,南方炎熱多雨的氣候,是不適合耕種的。”
“有點意思,你繼續説。”辜鴻銘研究中國人,是從文化道德角度來展開,周赫煊的觀點讓他耳目一新。
周赫煊繼續道:“中華文明屬於典型的農耕文明,遠古農業要發展,需要秩序和穩定,所以中國人崇尚集體主義。儒家的禮教道德,不外乎是為集體主義説項。然後逐漸演化下來,就成為三綱五常之類的東西。”辜鴻銘想要反駁,但細細想來卻似乎有點道理。
“而西方呢?”周赫煊又説,“如今歐洲興盛的國家,在古希臘、古羅馬的時候都還是野蠻人。但野蠻征服了文明,於是來中世紀的黑暗,直到文藝復興才重見光明。他們因為靠近地中海和大西洋,最後誕生了異於農耕和遊牧的海洋文明。海洋文明是商業文明,戳穿了就是逐利。工業革命是為利益,殖民屠殺是為利益,十年前歐洲那場大戰,也是為了利益。”
“這個觀點很好,甚合我意。”辜鴻銘也認為西方文明是利益文明,不過他也強調中華文明是道德文明。
周赫煊説:“辜先生的《秋大義》我讀過,也很同意你對各國族羣的分析。但我認為,這種民族差異並非天生,而是長久以來的歷史影響造成的。”辜鴻銘問:“那你是否同意我書中的觀點?”周赫煊笑道:“我很同意辜先生所言,中華民族確實是偉大的民族,中國人也具備深刻、博大、簡樸和靈四種美德。正如辜先生説的那樣,中國是一個永不衰老的民族,擁有永葆青的秘訣。我敢預言,用不了一百年,中國又會重新屹立於世界民族之巔。”
“哈哈,同道中人也。”辜鴻銘歡喜道。
周赫煊語氣一轉:“但我不認可辜先生説的道德興國。”辜鴻銘有些不高興了,質問道:“你覺得西方的逐利治國方式,能夠長期有效?我看不然,西方國家,已經被商人財團控了,總有一天,這些國家要被毫無道德的商人搞得崩潰。”所以説辜鴻銘通曉西方呢,他眼光看得很準。從20世紀到21世紀,歐美各國確實被財團利益捆綁,漸漸在走下坡路,他的觀點也有一定的道理。他還在《中國人的神》一書中,預言德國的軍國主義將會毀滅。
可惜看準了問題,開的藥方子卻不對,咱們的辜先生説,愛和道德才能拯救世界。
這得有多天真!
周赫煊無奈地笑道:“辜先生在著作中所言,是想做民國的孔子吧。但先秦亂世,最終以秦國統一天下而告終,秦國恰恰靠的就是逐利。你跟那些軍閥談道德看看,聽説張宗昌邀請你當山東大學校長,你可以跟他講講道德,且看他聽不聽。”辜鴻銘瞬間無語,繼而反駁道:“秦國雖然統一六合,但卻二世而亡。逐利只能走向崩潰,道德才能長治久安。”
“但利能聚人心,只要讓大部分人有利可圖,中國就能統一,”周赫煊説,“不過我也同意辜先生的觀點,道德能使國家長久。我的看法是,以利謀國,以德治國。”
“以利謀國,以德治國,”辜鴻銘嘀咕着這兩句話,突然哈哈大笑,“這八個字説得好,你要是早幾年當上軍閥,我一定給你做謀士。”兩人繼續聊着,總的來説氣氛還很融洽,只是偶有觀點不同,誰也不能説服誰,辜鴻銘心裏堵得慌。
辜鴻銘午飯也沒留下來吃,高高興興地回到家中,還寫了副字讓僕人給周赫煊送去。這位老先生後來在年底時接受德國記者採訪,他大言不慚地説:“中國現在只有兩個明白人,一個是周赫煊,另一個就是我。”第171章【人類學著作】跟辜鴻銘的聊天,周赫煊其實並不盡興。有好些話他都沒説,一些觀點也儘量模糊,因為講出來會刺到那個老頭兒。
看辜鴻銘那年邁老朽的樣子,周赫煊生怕對方一個動,就捂着口趟地上嚥氣。
氣死辜鴻銘,這個罵名周赫煊可不想背。
什麼“以利謀國,以德治國”,説得太籠統了,而且不盡不實。
蔣介石也是以利謀國,他手下大大小小的新軍閥和新官僚逐利,背後支持他的江浙財團也在逐利。最後的結局是人人為我,不管他人死活,國是謀到了,但卻一塌糊塗。
我黨的打土豪分田地也是以利謀國,可道德卻在利的前頭,人人心中都有高尚的追求,“利”才能歸於一處。
周赫煊真正想説的是以法治國,輔以道德底線和利益驅動。但他為了反駁辜鴻銘的“德治”,不能把依法治國説出來,因為那老頭兒聽了肯定胡攪蠻纏説不清,甚至還會批判周赫煊法家思想。
眾所周知,辜鴻銘是儒家信徒,而儒家和法家又是死對頭。
倒是關於民族優劣的討論,讓周赫煊想起一本書。那本書叫《槍炮、細菌與鋼鐵》,榮獲1998年美國普利策獎和英國科普書獎,併成為《紐約時報》暢銷書排行榜作品。
周赫煊在北大的接待宿舍裏,提筆寫下這本書前言。因為年代關係,裏面的許多內容都需要修改,而且某些觀點周赫煊也不完全贊同,他需要按自己的想法來解釋——比如説關於中國的部分。
“前言——辜先生的問題對於世界上不同地區的各民族來説,在上一次冰期結束後的一萬三千年裏,世界上的某些地區發展成為使用金屬工具、有文字的工業和農業社會,還有一些地區仍然保留着使用石器的狩獵採集社會……
近與辜鴻銘先生談到了民族優劣問題,他的觀點是世界各民族皆有其特,中國是人類歷史上最優秀的民族。我認可他的觀點,但談到非洲及美洲、南太平洋的一些族羣時,卻出現了偏差。
為什麼白人能夠製造現代工業品,而非洲的黑人卻只能被奴役,南太平洋的土著還是原始社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