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八九折·倩入苦海,君莫辭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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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盟主恕罪。”趕在密議之前,離開許久的南冥惡佛終於回到冷爐谷。
正為決戰人選傷透腦筋的耿照喜出望外,忙召入內堂,不料鐵塔般的寡言僧人甫一開口,頭一句便是請罪。
南冥前愆歷歷,天羅香內亦有所聞,堂內隨侍的兩位香使以為他又殺僧尼,還敢回來請罪,這是失心瘋啊!不變。她二人為求盟主垂青——自姥姥吩咐下來,還沒有成功的,人人都想做頭一個——不僅未攜兵刃,特地沐浴梳妝,換上新衣,此際深恨盛裝不便,遑論廝殺拼搏。
耿照嗅得雙姝香汗濕滑,兼之俏臉鐵青,忍笑命她倆退下。兩人違拗不過,遠去的跫音如遭火燎,只差沒叩鐘傳警,肯定往姥姥處報訊去了。
“……大師何罪之有?”他擺手看座,南冥卻不稍動,身面頗見風霜,只頸間髑髏串子雪白光潔,被鐵肌襯得加倍神。
“我為盟主請援,奈何座師不允,只給此物。”由囊裏取出半截雕花銅模樣的物事來。
南冥惡佛為天鼓雷音院遣入紅塵的代表一事,耿照是由刁研空處知悉;那位極力推崇他為當世救主的使者是誰,自也毋須多言。卻沒想到當惡佛辭行,是為自己迴轉蓮宗八葉,求取這支傳説之中的僧兵勁旅,早知他打的是這個主意,耿照定會再三叮囑“千萬別説我是此世的三乘法王”。從結果看來,怕終究是説了。
那物事長約尺許,徑逾三寸,通體泛着烏金鈍芒,刻滿古樸異紋,彷彿由形狀大小不一的龜鱗嵌成,僅居間一截光滑如鏡,幾可鑑人,差不多就是單手盈握的長短。
“這是什幺?”耿照反覆打量,不由得好奇心起。莫非蓮宗出借了一件神兵?
“我不知道。”南冥惡佛眸眼垂斂,面上陰晴不定,沉道:“我問座師,亦説不知,只讓拿來。”難怪他這幺火大又內疚了,耿照聞言恍然。看來八葉座師也非好相與的,打起糨糊禪是一把好手,解決問題的不二法門就是模糊它:汝既有請,吾亦有授,至於兩者間有無關連,則不在考量之內。
耿照倒也不怎幺失望,支辭以撫:“無妨,看看便知。此物如何開啓?”惡佛的面陰沉:“座師説了,遇緣則開。”這已經不是忽悠,敢情是徹底被玩了一把。少年一下不知怎幺安好,尷尬之餘,訥訥接過;五指握上光滑面的瞬息間,臍中光華大盛,透出衣布,渾身氣血劇震,顱內嗡響,竟生出強烈的共鳴!
(是……是驪珠之力!)匆匆回神,赫見落了一地的銅鱗碎塊,那筒的“殼”竟已應聲解裂。
手中所握的光潔銅環裏,束着一卷古舊皮紙,泥潭灰炭般的氣味迸散開來,彷彿能嗅得歲月光。兩人仔細取下,展於書案,見卷中寫滿蝌蚪般的怪異文字,有幾幀圖形耿照瞧得眼,想起曾於聶雨炮製的陣基木柱上,看過類似的鐫刻,趁四少入谷會見褚星烈時,將古卷由聶二判讀。
“這鬼玩意兒叫《山嶽潛形圖》,至少題頭是這幺寫的,用的是玉螭朝以前的古鱗文,怕沒有千年以上的歷史,不是你家二少爺吹牛,當世沒幾人能辨。但你猜得沒錯,這確是陣法,雖然我不知哪有如此強大的陣基,能於陣中鎮壓萬物,似山嶽鎮落,又能使自身不受其制,如佩令符……世上豈有這般便利之事?水是你火也是你,抑是你揚也是你,都讓你玩好了。”
“不,的確是有的。我親身經歷過,在龍皇祭殿裏。”説着,耿照從匣中取出四枚刀魄,推至滿臉不信的蒼白青年面前,定定瞧着他。
“以此為陣基的話,你能復現這山嶽潛形之陣否?”做為陣基核心,至為關鍵的那枚刀魄被毀,源出祭殿、威比龍息的山嶽潛形大陣應聲而破,殷橫野身上的千鈞重壓頓時一空。
老人急掠走,甫制的氣血內息一下使不出“分光化影”,聶雨調動陣勢,氣壁“唰——”急攏於邊隅,及時將暴綻的指芒怒吼阻絕在內。
這不是能夠事先預測的變化,無論結陣的方位或強度,皆難困住峯級高手,徒然惱人而已。
“……無聊透頂!”殷橫野眥目裂,指鋒如暴雨怒蜂,狹仄的陣壁被瘋狂暴擊撐擠變形,所有碎裂忠實反聵,堂內聶雨慘嚎一聲,仰天栽倒,血墨渲透衣布,如遭凌遲,幾無一處留白。
“……走!”耿照挾雪豔青掠向內堂,幾於同時,山間寒光一閃,又一道箭弧直奔天際,來勢還慢着些許,雲中雷聲隱隱,那箭芒似乎亮得過頭,與前度亦有不同。
漱玉節固是強,區區鐵箭卻也沒能威脅到殷橫野,正破壁而出,惡佛又縱身撲來。耿照回頭見得,急喚:“大師不可!”驀地焦雷暴綻,天頂那枝箭像被擊中了似的,剎那間華熾爁,宛如掛,就這幺“停”了一瞬,以致殷橫野清楚瞧見箭形——那決計不是羽箭。若將矛尖似的箭鏃、扁刃凸稜的狹長箭桿,以及其他幾處不常見的部件重新組合,它看起來更像一柄細直的長劍。
殷橫野忽想起幾片殘簡,關於五帝窟的守護聖器——(那是……那是玄母劍!)滯於雲中如懸針的鋭影汲取電芒,忽作千影,數不清的電光箭芒直飆而下,破空聲不絕於耳,魂飛魄散的殷橫野奮力斬破陣壁,形影化光消散;掠出廊廡的南冥惡佛急停頓止,右手五指屈併成獅掌,引衝力於肩臂,啪啪啪連擊三記,竟憑空轟出殷橫野身形!殷橫野料不到他能截住“分光化影”,震驚之餘避無可避,揮掌硬接。巨力對撼,兩人反向彈開,殷橫野狼狽摔回院裏,偌大的中庭旋被颼颼落的蜂芒箭火沒!
傳自道宗的七柄聖器,原為龍皇鐵衞所有,除維護真龍周全,亦隨玄鱗奔赴戰場,決勝萬里,刃前無不俯首,誇稱寰宇至強。此即為龍皇鐵衞戰無不勝的手段。
世上唯有這門術,能開啓食塵玄母之,令其顯真身,展現無上的威能,帝窟五島中僅宗主可習,與兩柄聖器一同傳落,堪稱帝字絕學之首,其名目世人多已不聞,殷橫野還是在三奇谷的古籍裏讀到的。
——《蛇虹彌天,三並照》!
耿照只來得及將雪豔青往堂底一推,和身撲在她背上。
轟隆聲落,無數塵灰兜頭傾蓋,整座宅邸彷彿連着地面被人抄起一摔,所有相連的、撐起的、疊架的,俱都甩了牙,這二進大堂赫然塌去前半,院庭更被轟成焦土,觸目僅餘煙燼,像極了被“熔兵手”毀去的百品堂。
居間微微隆起的炭堆上,斜一柄細直長劍,刃間炙紅輝彩漸褪,青煙縷縷,復現寒光,不知何時已由箭矢恢復成劍形,也令人無從揣想,適才那如箭雨般連珠落、挾着熾爁雷電炸燬一切的驚天之威,究竟是如何辦到。
抖落塵蓋,耿照見身下玉人動也不動,忙以食中二指按她頸側;雪豔青濃睫微顫,卻未睜眼,鼻端吐依舊是輕不可辨,空着的那隻手揪了揪耿照衣角,示意無事。知道閉目摒息、免遭落灰嗆着,顯是意識清醒,耿照稍稍放心,見不遠處渾身血漬黏灰的聶雨半拖半坐,找了個掩蔽,衝他呲牙一頷首,怕也是動不了了。
耿照忍痛撐起,揮散落塵,一跛一跛越過橫七豎八的傾圮,直至室外被山風一吹,終於回神,但見滿目瘡痍,玄母所擊涵蓋整座內庭,燒出個完整的圓來,齊整得毫不真實。在徑逾六丈的大圓內,無一物不是焦爛失形,如遭雷殛;地面鋪石、青白玉雕成的石燈籠、可環抱的硬柏蒼松,乃至建築所用的金件等,俱被夷平,其威力堪比火藥硝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