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閲讀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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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午刻,從午刻昏到夜晚,到黃昏,他不醒來,不説一句話。這是到了吃藥的時候。
“君達!君達!”母親喊起來。
君達不開口,還是很穩靜……
“君達!!君達!!!”
“……”然而大家聽得他的母親忽然號哭起來了!
…
…原來,他死了!
何等出乎尋常的事!一個人就這樣容易死去嗎!這一種的病會把一個人死的嗎!他真的死了嗎!大家莫不是都在夢中?然而他的確是死了!他安靜了!離開了一切的煩惱!更無須乎一切的幸福了!
是説不出的傷心的事情!聽見這種號哭的聲音凡是在他們家裏的人都擁到牀面前去了!於是,像死了一切另外的人一樣,死人便做出死人的樣子躺在牀上,活人,猶還活着的立在它的前面,無底的傷心!挽回不過來的傷心!除開男人以外,凡是婦女全號哭起來了!母親哭她的兒子!岳母哭她的女婿!姑母哭她的侄子!而丫頭便哭她的主人!這其間,尤其顯得悲哀的,是小姑母,她已經伏到屍身上去了!號啕地哭!無止境的哭!而這哭聲裏,更有一種特殊的尖鋭的哭聲,這是立在牀旁邊的秋香的哭聲!
這種結着團體的哭聲震動全屋,驚動了那一隻衣快要盡的病貓,像箭一般,霍地從一堆箱子上跳了下來,向門外直竄出去。
待到悲哀稍剎,於是大家又想起了一件事:這就是應該寫一封信給靈珊小姐。
二十九學校里正在談論君達的病。在君達死的消息還沒有傳來之前,大家便料想他這病是不會好的了,在門房裏的一班人,是説君達先生有點短命相,吳媽説那樣虛弱的身體確乎是難於痊癒的。住在他隔壁房裏的人,説他這種有些地方待人過於薄情的人是不會長壽的。那校醫,自然更明白。校長先生已經不希望他再進學校裏來了。音樂教員,君達的死與不死於他都一樣。等到君達死的消息已經傳來時,大家便都暗自證明了自己的聰明。
在這樣的一個早上,忽然男生寄宿舍中鬧着失竊的案子,不能諱言的是一位學生的一套夾衣失掉了,另外一位是失去了金錶。這消息傳到教職員方面,大家也都忽然不安,莫不是這不幸的機運也會臨到各人的頭上?於是大家都來清理自己的東西。幸而是沒有一個失了東西的。然而,另外一個早上,一個傭人發現君達先生門上的洋鎖已經摺斷了。房門大開着,裏面的箱子大開着,失去了死者當年穿着的衣服。……各方面似乎已經沒有重大的事故可以記述了。時間是可以抹掉人們的記憶的,許多子過去大家已不復去談論君達的事,那失竊的案子也漸漸地褪了,一切又都照常,大家各自做着各自的工作。只有那音樂教員,在一天的晚上,例外地接着了靈珊的一封信,又寄來一隻當年和君達訂婚時用以紀念愛情的金戒指。他把這金戒指送給章太太,託她送到君達家裏去。
倏忽間到了五月中間,黃梅天氣又開始來臨。那濕的空氣,的雨水,都和每年這個時候的情形一樣。其中的一天,秋香到學校裏去收拾君達的物件。開開他的房門,裏面撲出一陣惱人的黴氣,裏面的空氣久已不和外面通,似乎還是陰涼的前一個月的氣候。但是牆壁都濕漉漉地正在出汗,各種東西上面都敷上了濕的灰塵,除掉箱子裏少了些衣服外,死者當初動用的東西一樣也沒有動。那桌子上的一本《莊子》照常,一個瓦佛也照常,箱子上的一具骷髏照常,牆上的念珠和佛字也照常。牆腳邊,一具酒爐子上的鍋子開着蓋子,裏面還剩下半鍋子菜湯,菜湯上浮上一層黴斑。秋香把各樣東西一一收拾好了之後,最後便在牀底下找出了一雙破爛的鞋子,這鞋子正是君達在初當教員的時候穿着的,不知道為了什麼緣故,倒還一直留到今天。秋香把這鞋子也收納在網籃裏了,再向這業已變得空空的房子望了一遍,只覺得心裏來了一片悽愴之情,一滴眼淚便又從睫上滴下。這時候,窗外面正是一陣瀟瀟的大雨,那一棵綠葉成陰的老樹,便也呼喇呼喇地呼嘯起來……
未亡人篇末致讀者諸君我這篇小説是從去年天做起的,到現在總算做完了,算起來,足足有十四個月。開手動筆的時候,我正住在奉天省城裏的一條冷落衚衕裏面。正是極其窮困的時候剛從南邊到北邊去,在那幾椽矮小的紙糊牆壁的陋室中,天天睡在裏邊燒火的土炕上,雖然還不了我的劣,稍得進款便往廉價的外國館裏去,可是情上卻還平靜得非凡,每當黃昏已至,燈火來臨之際,便有一種想提起筆來寫東西的興趣。於是我在那一個縱橫各有二尺的紙窗底下,闊三尺長五尺的中國寫字枱上,開手來寫這《未亡人》。寫寫將及三萬字,興致只是有增無減,自己想想,總可以盡二個月之內,一起寫完了。但是不料一月之後,我忽然的搬了家。這搬家於我很有利又很不利,搬到一處與許多院為鄰的處所。事情來得這般巧,我的收入又忽然比較地豐富了。天天高踞我那黃的洋樓,望着近處的一帶青樓,不覺心頭盪漾,從此那一圈綠柳又夾着紅桃的圈子裏,便常常有了我的足跡。許多和我一樣不幸的姐姐妹妹,趁這機會和我相識。蒙她們不待我以普通的薄情,而我卻以薄情來待這傷心的《未亡人》了。其時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