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閲讀57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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詭秘一笑。
“……因為,他們應當這樣。”隨手將一部陳舊的手抄經卷置於桌頂,眼都沒多瞧一下,彷佛是甘草、枸杞之類,不值一哂。魔君瞥見封皮上寫着《父母恩難報經》,果然是隨處可見的佛書善典。
“本門的武典,數百年來散佚一空,剩下的,全在這本手抄經裏,説好聽是去蕪存菁,講實了,不過是以暗語錄於佛經夾行間,就綽綽有餘的程度。如‘破魂血劍’這樣的功夫,就算你最後沒能學會,也不打緊。”魔君還沒搞清楚什麼是血甲門,到這兒又蒙了。
平練功,大夫讓他扎馬拿樁,哪一步不是規規矩矩,毫不馬虎?武行裏的諸般規矩,如“不窺傳藝”、“尊師敬祖”云云,更系橋是橋,路是路,半點不得稍逾。這血甲門是什麼怪異的派,居然連功夫都可練可不練?
“本門之傳,只有兩項。做到了,便是徹頭徹尾、正苗紅的血甲門人,對得起列祖列宗。能貫徹此二者,無論你用什麼武功,乃至絲毫不會武功,本門列位前賢都不見怪,只會打心裏誇獎你能幹,化用萬千,不拘一格。”説着,扳下豎起的兩指頭之一:“其一,是‘血洗天下’。”
“血……血洗天下?”這怎麼聽都極不對頭。
“沒錯,血洗天下。”大夫不厭其煩,慈藹解釋:“人尚爭,弱強食,與野獸無異。汝不犯人,人亦犯汝,否則惠生谷外,何來這些求治的江湖人?你在家中安坐,禍事不定何時,便從天而降,坐以待斃,不如將世人玩於股掌之間。獵人狩獵,不免折於猛獸之口,你幾曾見過山下求購獸皮虎骨的員外,被老虎或獵人死的?
“若能抉擇,老虎、獵户、員外郎,你想做哪個?怎麼想,都是當員外比較好罷?”看着笑咪咪的大夫,懵懵懂懂的魔君似乎明白了什麼,惘地點了點頭。
“本門中人,歷來潛伏於武林各大門派,有時幫助獵人狩獵猛虎,有時,也會暗推一把,令獵户絕於虎口;殺戮越盛、血腥越多,不在獵場裏的員外就越沒有人想起,你如同披了隱身寶衣,無一處不可去,無一事不可成,你想教誰死,那人便無生路;你想令他飛黃騰達,攀至人生巔峯,再令其身敗名裂,犬死道旁,也就看你歡喜。
“握有這等生殺予奪的強大權力,世人恨你懼你,常除之而後快,豈非理所當然?”這麼一想也是。大夫説話就是這麼有道理,魔君不由自主點了點頭,難怪大夫要揀夜半時分悄悄説。
“……那麼,”他怯生生問:“第二項……是什麼?”大夫慈愛地點頭,出讚許之。不愧是我顏元卿看中的人啊,自然而然的,就成了血甲門的嫡傳,沒有驚惶失措、哭天搶地的愚蠢作態。
“第二項嘛,就是‘一甲單傳’。”見少年出受寵若驚的詫喜,還有那難掩的害羞與無措,顏元卿手捋美髯,笑道:“你已明白,世人懼我血甲門若蛇蠍洪水,像我們這樣沒有據地、沒有盟友,沒一丁點稱得上‘勢力’的派門──説不定在江湖人眼中,連‘派門’二字都説不上──若要求存,最緊要的是什麼?”魔君雖年輕,腦子卻不胡塗。
武功傳承都可以不要,靠的自非硬碰硬的手段,該是……智計罷?少年一到這兒,倏又沉默下來。明明我一點兒都不靈光啊!比起那些棄醫回鄉的師兄們,他也只是不過不失而已。
“……是警省。”大夫看出他的心思,含笑搖頭,正道:“無與倫比、夙夜匪懈,勝過針尖鼠須,足以超越世間一切無聊猜疑的警省之心,是本門最最珍貴的絕傳。有此警覺,你羸弱的武功有機會進,寡少的智謀,有機會成長學習;所犯缺失,才有命求全補過……便為此故,本門前賢才立下了這條單傳的規矩。
“你不會知道,我收過多少徒弟,更不會知曉,我有沒有師兄弟,又或者他們有無傳人。抱持這份警覺,將除了你以外的每一位血甲傳人確實埋葬,是你在面對世人之前,乃至血洗天下之後,終生不輟的功課。將來你收的徒弟,也務必使他們有此警悟。”魔君果然是顏元卿遇過資質最好的血甲之傳,勝過先前每一個。明明生了副老實的面孔,常應對也説不上機,卻能於利刃搠出之際,及時徒手握住,刃尖入體不及一寸,未足致命。
顏元卿武功平平,應付一名十七、八歲、體格健壯的孩子,優勢不多,一搠不入奮力強奪,少年慘叫一聲,掌血飛濺如雨。那橫過掌心的刀疤迄今猶在,只差分許便要切斷掌筋,廢去左手,今便無馳名天下的外科醫聖了。
身為血甲之傳,顏元卿極力尋找資質稟異的年輕人,但因他還不想死,只好遵照師囑,一一將其埋葬,直到命定的失手之到來。
左掌受了重傷的少年,之所以逃過一死,蓋因倒地之前,抓了瓶離合散撒向恩師,明黃的霧霰“唰!”籠罩住撲來的猙獰面孔,顏元卿摒息不及,入口鼻,絆着掀翻的幾墩,痛苦仆地。
“離合散”中,用了高濃度的天麻,雖有祛風通絡、治療搐拘攣之效,大量服用卻能致命,入鼻腔,更易使喉中黏滯,氣息難通,是一味須得小心酌用的臣藥。少年是無心抑或機變,連他自己也説不清,然而這關鍵的一手,卻使得這夜的醫廬,成為相互撕咬、奮力求生的殺戮場。
天明時分,當傷痕累累的少年推開門,走出竹廬時,留在身後的除一地狼籍,還有一去不回的善良天真。
新的祭血魔君誕生了,以血甲門最正統、最完美的形式。
即使還沒有高強的武功,醫術也只能説是玉鞘頭而已,尚且談不上“心計”二字,然而新魔君的前景一片光明,沒有克服不了的坎兒,一如惠生谷山巔初的曙光。
他已許久許久,沒憶起那的心情了。
直到現在。
──聶冥途!
那頭髮瘋的老狼從離開冷爐道起,就有計劃地狙擊他。祭血魔君知他一路尾隨,料想看在“那人”的面上,聶冥途的狂言不過恫嚇罷了,只拉不下臉面,跟出數里、乃至十數里後,總能知難而退。
常生活的掩護身份,乃魔君立身的本,當然不能教他跟出點眉目來。祭血魔君打定主意,在暗樁變裝易容,取得武器醫藥的補給之後,雙方優劣立判,聶冥途再不知趣地尾隨跟蹤,就是魔君動真格的。
他不介意把握機會,清理己方陣中的渣滓。
鬼先生也還罷了,以“那人”之清明高聖,實不該納聶冥途這樣的卑劣之徒於己方陣營。他全然無法理解這樣的思路。
而聶冥途就在他補足給養後,發動了第一波攻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