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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閲讀5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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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照通文墨而已,差點被這案頭任務得吊頸,最後還是綺鴛解的圍。只是那摞字跡娟秀的卷宗,最終也沒能説明嶽宸風去了哪,呈入驛館後再無動靜,宛若泥牛入海,一去不返。

耿照想起姥姥“興利除弊”一説,腦海中靈光閃現,猛地抓住要領,沉聲道:“恰恰相反,從此東海清平無事,雖有江湖,亦無江湖。”慕容柳眉一軒,似沒料到有這般回答,尤其“雖有江湖,亦無江湖”八字,極對他的脾胃,只不知是這少年故作驚人之語,抑或真有腹笥,一下子來了神,冷笑道:“我定是太久沒同你説話了,聽着都像另一個人似的。莫教本鎮失望啊,接着説。”

“有人之處,便有是非;有是非處,便是江湖。”耿照斟酌着字句,審慎説道:“縱使收繳刀兵,解散門派,不過是由明化暗,強身健體而傳技藝,排難解紛而起角爭,本是天,率而為,絕難止。為避澇災,將河通通堵起來,乍聽是一了百了,實則有施行的困難,真要做成了災害更大。與其消滅河川以避澇,不如加以整治,調節旱雨,自然無災。

“七大派之稱正道,未必較派七玄行事,更加光明磊落,‘正’於何處?説穿了,不過是順從朝廷,得以節制;至於是為黎民生計,抑或為高官之利而制,得看上頭的意思。

“七大派以衙門為靠山,而派中人自以為閒雲野鶴,沒把朝廷律令放眼裏,一生齟齵,兩邊都肆無忌憚,故江湖紛爭,無無之。若將所謂‘派’,也如正道一般納入管理,遇有爭端,無不循朝廷規矩求解,雖有江湖,何處不是王治?也與沒有江湖,差不了多少了。”他才説到一半,慕容柔細長的鳳目裏已隱含笑意,甚且有一絲嘉許的意思,只不知是贊他反應奇快,還是真聽進了這套説辭,十分受用。

耿照不敢妄加揣測,只得打蛇隨上,硬着頭皮續道:“此事問諸正道七大門派,只會得到個‘不’字。蓋因黑白兩道恩怨糾葛,難解難分,憑空掉下來個排紛止斗的令,解了他們降妖伏魔的藉口,以前能做的,現下不能做了,哪個願意?將軍縱有心將派納入管轄,使其改歸正,這些所謂正道人士必定多方阻撓,遑論向派傳達將軍的旨意。”反過來説也是一樣。派高手們野慣了,要他們木枷加頸,自縛低頭,只怕是難上加難。凡是“招安”之前,必先經歷屍山血海、慘烈廝殺,待其力竭勢衰,始能為之,便為此故。

“除非……”慕容柔不覺微笑,界面道:“有個派服膺的主兒,率領麾下,主動投效,方能解此兩難之局?”

“也要有清明如鏡的主司,大度接受才行。”耿照小心道:“魔宗七玄高手,自來是派中最難節制的一羣,如今屬下已得其五,眾人意氣相投,知將軍心懷天下,願效棉薄,只求有此良機,必不相違。將軍明鑑……”

“慢!”慕容柔舉起白生生的右手,瞇眼冷笑:“這‘心懷天下’四字,足可殺人,故本鎮於此,絲毫不敢放鬆。”

“……若殺的卻是旁人,將軍以為如何?”慕容柔笑意倏凝,連鋒鋭的視線都於頃刻間消散一空,俊美的臉孔宛若玉雕面具,生機盡絕,自此才顯出真正的冷徹。所有的表情、温度……俱都由這張臉上褪去,空得不帶一絲真實,然而不知為何,耿照卻覺得這才是真正的慕容柔,他從未像此刻這樣,在不經意間出防備之勢,但少年吐出的字句已然無法停止。

“嶽宸風可以壞事做絕,仍不牽連將軍,蓋因他所領俸祿,一直都掛在東海臬台司衙門的名下。屬下乃白影城之典衞,真要有人為此負責,也該是一等昭信侯才是,與將軍毫無瓜葛。”在綺鴛的報告中讀到這一條時,耿照也是錯愕不已。難怪遲鳳鈞遲大人在不覺雲上樓與嶽宸風同席時,神情會是這般無奈;將軍欺他,可説得上“過份”兩字。

若説“雖有江湖,亦無江湖”的理想是誘之以利,耿照的客卿身份,便是除弊的一着妙棋。真要有人追究起來,查證之下赫然發現:耿照本就不是鎮東將軍的部屬,他的頂頭上司乃是影城主獨孤天威,以獨孤天威跟平望都小皇帝的深厚情,要栽他這條謀反的罪名,怕連指控之人自己都不信。

“這雖不是慕容柔那廝重用盟主的主因,但畢竟也是原因之一。”從耿照處聽聞此事,蚳狩雲安他之餘,亦不忘指出關竅:“這就是慕容柔的習慣,有了習慣,就有破綻。他不是貪圖小利,想省些粟米銀錢,才將客將寄於他人名下,而是這人小心慣了,他不信任江湖人,卻舍不了江湖人的好處,為保自身,才從他處借將來用。攫此破綻,便有可乘之機!”(我……抓住那個機會了麼?)短暫的沉默,對階下俯首的少年來説,彷佛有一季那麼長。

倘若可以,他並不想與將軍這般赤地角力,把這些心機城府全攤開來説,只要信任將軍的決斷,全心執行命令就好。可惜將軍的藍圖並不是他的。獵犬與獵人的關係,不僅會在“同逐一麋”時決裂,各自擁有不同的目標,也將使他們走上歧路,從此分道。

將軍察覺這點了麼?他能不能──或説願不願意──同註定分歧的對象合作?

直到將軍輕聲笑了起來。

耿照猛然抬頭,恰着那雙含笑的姣好鳳目,慕容柔撢了撢扶手,淡道:“驚險過關哪,耿典衞。你説了這麼一大套的笨話,還好有一句足夠聰明,本鎮一向不用蠢人,現在我勉強能相信,你或有節制麾下的能耐,不致被人牽着鼻子走,在對付幕後的陰謀家時,不會一聲不響地便丟了命。”

“多……多謝將軍。”耿照愣了片刻才回神,一抹額汗,所費心力絲毫不遜於一場劇鬥。

慕容柔斂起微笑,正道:“你隔牆説話的心意,我能明白,然而本鎮從不費時間玩這等小把戲,我能看穿他人説謊,但我要説起謊來,誰也不能看穿!以後所有的事,直接向我稟報即可,鉅細靡遺,不得隱瞞;七玄盟中的門派組織、高手來歷等,我通通都要知道,你的人若是違法犯紀,休想本鎮護短。明白了麼?”

“屬下遵命。”慕容柔呷了口冷茶潤喉,又問:“你方才同羅燁説的,還有什麼人知道?”耿照如實回答:“除同盟中幾位長老,還有屬下的結義兄長、觀海天門教下的胡彥之胡大俠,以及鎮北將軍的千金染姑娘知悉。”慕容柔點頭:“將盟中知情之人,於清冊上標出,此後不得再傳,違者視同違律,須有個處置。”

“是。”

“在這裏,你是我向影城借調的客將,行事須依軍法。”慕容柔道:“公餘你幹什麼去了,本鎮無意干涉,就像我從不管底下人做甚消遣,莫違法犯紀便是。然而行軍打仗,首重保密,軍機不密,十萬大軍也就是一夜而已,況且敵暗我明,你不能節制手下,便是我越俎代庖。須極力避免此一情節發生。”

“……屬下明白。”

“你知古木鳶是什麼人了?”耿照悚然一驚。他想過將軍或能從自己的敍述中推得此事,只是沒想到會是這般單刀直入的問法。在鎮東將軍出手前,他至少要同“古木鳶”見上一面,親口問他,關於刀屍……關於自己的一切:為什麼是我?我是什麼?你們,到底想要我怎樣──“看來,你是誤會了什麼。”將軍淡漠的語聲將思緒拉回了現實。

慕容柔起身離座。

“……跟上。”掀開青帘,緩步而入。

這不是耿照頭一回來到將軍辦公的內堂。第一次來,慕容向他展示了壁上的巨幅東海地圖,吐他那為君王平定四方、混一宇內的“世間大惡”,耿照為其驚人氣魄所折,甘效犬馬,從中獲益良多。

許久未至,几案上仍是堆滿公文,同印象裏橫疏影的書齋頗有幾分相似,但文書的海量不可一概而語。慕容柔命他在四壁燃起牛油巨燭,將堂裏照得明亮,書案後的粉壁仍被青布所掩,藏着將軍的惡願與野心──“揭下來。”慕容柔命令他。

耿照將垂於壁前的青布幔扯落,失聲驚道:“這……這是……”悉的巨幅地圖早已不見,取而代之的,是在粉壁之上,貼得密密麻麻的大小紙張,有的是將軍几案常備的紙,也有尺寸不一的紙片字條,全用米粒之類浮貼在牆上;乍看雜亂無章,再看得幾眼,才發現紙張似是各自成團,將偌大壁面分割成幾個團塊,紙張密集處分別寫着題旨似的大字,有“三乘論法”、“舊驛遇襲”等十餘處標註,當中甚有老胡追查的少女拐帶案,顯然是在這幾個月間,越浦發生過的諸般案件。

紙張上頭,不但有硃筆批註,圈起來的字句上還釘着大小各異的釘子,拉起一條又一條的彩絲糹,將十數個團塊上的各種訊息牽引聯繫,或因果相連,或求同存異,每條線的背後都隱含着巨量的歸納分析,必有深意,可惜過於繁複,無法一望即知。

其中一條較的紅線引了耿照的目光。

這條線通過了將軍初到城外破驛的行程,上頭列出了知曉這份行程的關係人,繼而通過籸盆嶺的民暴亂事件,指向曾捐贈米糧與災民者;連到徵用九轉蓮台的大跋難陀寺、打款到“三江號”江水盛名下的四極明府委託,以及三江號月來遭竊一案,據説什麼也沒丟,只有存放陳年舊帳的老庫房積灰上,多了幾隻半截腳印,宛若怪談,令人背脊發涼……

紅線不止通過大部分的團塊,也從各團塊連到中央“三乘論法”那區,最後匯於一張寫滿姓字的紙頭上。

紙上絕大多數的名號,無論是原有的,或明顯是後來才添上的,都被硃筆一一劃去;唯一圈起的一個是“遲鳳鈞”,旁邊以硃筆標着“姑”兩個小字,未被槓紅的,還有其餘九個名字。

耿照在九人當中,幾乎找到了他目前已知的所有“姑”成員,包括橫疏影在內。

換言之,即使將軍所知遠遠不及耿照,再給他一點兒時間,又或多些線索,將東海攪得天翻地覆的神秘組織“姑”,就要被鎮東將軍慕容柔從幽影中揪出,沒有一個人能逃得掉,而古木鳶甚且不覺!

──這……這是何等驚人的見啊!

世上真有這樣的人……這卻又如何可能?

“如你所見,”身後,慕容柔淡然説道:“我不是教你吐秘密,是確定你知不知道而已。我缺的幾處關鍵,方才在你的敍述當中,俱都一一補齊,這九個名字又能再劃掉幾筆。”説着踏墩而起,又補纏上幾條長長短短的紅繩,拈起案上半乾的筆,槓掉幾條名字,圈起了“橫疏影”、“琉璃佛子”,當然還有古木鳶的真身。

“……是不是簡單得很?”面貌姣好的中年文士下得繡墩,退到案前,仰望填了巨量訊息的紙片牆,像解開了極其困難的字謎,又或完成一組繁複的燕几圖似,微眯的眼中湧現情,有得意、有疲憊,也有一絲寬般的鬆弛。

“我以前在內……我一直都很擅長這種遊戲,看人與排設燕几圖,從來難不倒我。”忽喃喃道:“難怪有幾處我總覺不自然,難以自圓其説。‘古木鳶’的目的,若是引出背後的陰謀家,那一切都説得通了。”耿照猶豫片刻,終於還是鼓起勇氣,握拳道:“追捕‘古木鳶’之前,能否讓屬下先與他見一面?我……有些事想當面問清楚。”慕容柔回過神。

“你這便要收網了?背後的陰謀家是誰,意何為,有哪些黨羽,都清楚了麼?拿下古木鳶後,你自已能不能對付得了陰謀家?你要用什麼罪名收繳古木鳶,證據又在哪裏?”見耿照啞口無言,揮手道:“你自然要去見見古木鳶。把敵人的來龍去脈,全都清楚,回來向我稟報。他若問到你,你想怎麼説便怎麼説,只用不着提到我。”

“若他問起了將軍──”這也非不可能之事。古木鳶要對付那灰袍客,情況之嚴峻,與耿照所面臨者無分軒輊。若能拉上鎮東將軍,古木鳶未必不心動。對耿照來説,這是相當貴重的談判籌碼。

“他不會問。”慕容柔難得大笑起來。

“你也太小看那人了!我若説得隻字詞組,反教他小瞧了我。你能活着走到他跟前,已足夠説明許多事,毋須代我發言,做好你的本分罷。”頓了一頓,又道:“至於佛子的下落,須確實掌握,將他送本鎮發落。此人牽連許多秘密,落入有心人之手,是要出亂子的。”耿照反覆思索幾,也是這個意思。明姑娘雖是一片好心,此法卻不能解決他與老胡的困難;他既不能對老胡代,老胡也難以向母親言説,與其一味逃避,不如直面相對。

“屬下會徹查佛子的下落,將他攜回,將軍放心。”慕容柔點點頭,良久,才轉過身來。這是繼堂上那圖窮匕現的一霎間,兩人視線再度會,將軍淡淡含笑,彎睫垂斂,低道:“這些子,難為你了。回來就好。”第二一八折、信其可信,舊園曾憶密談暫告段落,已是大半個時辰後的事。

除姑與古木鳶,慕容還問了三奇谷內諸般細節,耿照知莫不言,連“中藏月”、“牙骨盈坑”等虛緲傳説,俱無不盡。慕容柔垂問頻仍,卻罕作評論,柳眉深促,若有所思;箇中因由他自已不説,耿照也不好唐突,最後對話就停在氣氛詭譎尷尬的靜默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