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閲讀570
如果出现文字缺失,格式混乱请取消转码/退出阅读模式
既成,耿照遂從跌落蓮台説起,有條不紊、次序井然,一路説到當上七玄盟主,省略了私情的部分,其餘如三奇谷設施、琉璃佛子的身份,以及灰袍客與古木鳶的關係等,俱都和盤托出。
羅燁皺着眉,始終不發一語。耿照説到一個段落,見他全無反應,連答腔都未有,暗忖:“羅燁本非口舌靈便之人,心思全悶肚裏,要他陪演這參軍戲,畢竟是為難了些。”為防將軍盤查,自也不能先與羅燁套招。然而當中有些關竅,不能不予以剖白,沉片刻,仍是出言提點:“你應當問我:‘身為將軍武僚,如何兼任七玄同盟盟主?’不管是誰聽到,都會有這個疑問的。”羅燁的眉頭蹙得更深。
“我為什麼要這樣問?在屬下看來,這甚至不是問題。”
“這……”耿照險教他問蒙了,幸而這番“正不兩立”的陳腔濫調,近於心中咀嚼再三,模擬不難,正道:“人説‘正殊途’,且不説將軍雄鎮一方,不該與道往來,便以江湖人目之,七大派與七玄數百年來循環爭鬥,糾葛甚深,若將軍以七玄盟主為幕賓,青鋒照、赤煉堂,乃至白影城等,又該如何自處?”羅燁搖了搖頭,頗不以為然。
“武功無正,拿來做壞事,便是殺人刀,拿來做好事,即是活人劍,傳承武功的門派更是如此。況且,雙方數百年來循環仇殺,這都是恩怨,關正什麼事?典衞大人人品端正,若以好事節制下屬,七玄同盟何之有?以嶽宸風那廝之惡,便出身名門虎王祠,仍是一名狂悖暴徒。”嶽宸風雖是“下落不明”,阿蘭山下襲擊將軍夫人、殺傷騎衞無算之事倒是轟動三川,再加上調來巡檢營後,與綺鴛等頗有接觸,看過那廝的調查文檔,也算印象深刻,隨口舉例,頭一個便想到了他。
耿照心中苦笑:“這原該由我來説,你倒搶着説完啦。”雖説角顛倒,畢竟科白做足,這台子戲勉強算是演罷,只待鄰室的將軍表態。
羅燁見他神變換不定,想起典衞大人帶他前來的用意,起身告罪:“屬下有僭。”耿照笑道:“不妨。你説了我心中所想,説不定比我自己來説,還要更清楚些。”羅燁猶豫一霎,終於還是抱拳拱手:“誅那灰袍首惡時,屬下願效棉薄。”
“會死喔!”耿照聞言微笑。
“得有這種覺悟才行。”而羅燁的沉默向來就是回答。
青帘掀開,蒼白的男子披着斗篷行出,兩人見狀,一齊起身。
“……參見將軍。”就是現在了,耿照心想。他已然出招,是福是禍、是生是死,端看將軍如何響應──即以碧火神功之鋭,耿照説話之間,也無法從鄰室慕容柔的呼心跳中辨出端倪,只知將軍一直都在,從頭到尾卻無有反應。
並非是磚牆隔絕了聲息,而鎮東將軍真正的心意,自來便無人可知。
慕容柔淡淡應了一聲,擺手道:“坐下説話。”耿照與羅燁換眼,雙雙落坐。
“這些子來,你上哪兒去了?”慕容柔若無其事地開口。
耿照抓不準他的心思,硬着頭皮説:“蓮台之下藏有暗道,崩塌時,屬下與染姑娘雙雙跌落,幸保一命。”慕容柔又問:“鎮北將軍的千金呢?人在哪裏?”耿照老實回答:“已歸白鋒起白大人落腳處。”慕容柔接連發問,卻避過了灰袍怪客、姑、琉璃佛子,乃至七玄的部分,耿照一一作答,聽來完全是另一個不相干的故事。
有幸聽得兩個版本的羅燁,不瞪大眼睛,神由錯愕、驚詫,而至佩服,典衞大人“隔山打牛”的稟報妙則妙矣,畢竟稍嫌賴皮,似童蒙遊戲,一意取巧。相較之下,將軍的垂問直是賴皮的極致,典衞大人甚至毋須説謊,只須如實回答,便已將真相徹底矇蔽;避重就輕到了這等境地,居然生出巧奪天工之,令人嘖嘖稱奇。
期間除管事奉茶送點,聞訊而來的適君喻與穿雲直衞、越浦總捕、城門駐軍,乃至攔阻眾人的弦子等,也各聽了一部份,適君喻甚至留在堂上聽完,受得將軍眼,才偕羅燁雙雙告退,大堂上終於又剩下了兩個人。
耿照心中多幾分把握,將軍為他羅織的新版説辭,藉由諸多證人佈出去,此即最好的證明。
明棧雪説的“朝野不能兩全”,經耿照反覆思量,卻得出全然相反的結論。
古木鳶向灰袍客借來姑,所圖本是廟堂,起碼是要顛覆東海時局的勢子,早已逾越江湖爭鬥的範疇;摒除鎮東將軍,縱以七玄菁英相抗,能否阻卻陰謀家的野心,耿照始終無有定論。
──能夠用上的力量,每一分都不可放過!
本着這樣的想法,才有了今的大膽之舉。
慕容柔端茶就口,好整以暇,片刻才放落茶盅,瞇着姣好的鳳目,一徑冷笑。
“我真是走眼啦,不想你貌似忠厚,也有賣俏之時。哪兒學得這般潑皮混賴?”第二一七折、映鈎如線,片片絮驚耿照聽他口氣不善,懸着的心還未落地,差點又蹦出喉間。
堂上只有兩人,將軍手無縛雞之力,以耿照現下的修為,便有十個慕容柔也盡都殺了,驛館裏外雖有穿雲直鋭駐守,畢竟趕不上兩人一座之隔。然而少年卻像被蛇盯住的青蛙,渾身僵冷,將軍視線堪比灰袍客的“凝功鎖脈”,雖非武功,足令一身武功無用。
若是過往,耿照早滴着冷汗、拱手低頭,連稱“屬下知錯”,此際卻有寸土難失的壓力。
無法説服將軍,以雪豔青、媚兒襲擊將軍的舊事,身為七玄盟主的他,即刻便成將軍之敵,非但拉不到助力,一個不好便是魚死網破的局面……一霎間,心中轉過無數念頭,定了定神,小心翼翼開口:“回將軍,此法確非屬下所想,是自家姊處學來。”慕容柔本是譏諷,豈料竟換得了一本正經的回答,又氣又好笑,哼道:“仔細説話,莫讓本鎮再加你個推諉責的罪名。我向以看人的眼光自詡,到你這兒,才知什麼叫‘行遠必自邇’。是你過往藏得太好,還是本鎮麾下,真無你發揮處?”將軍難得科打諢,耿照可沒心思接哏,俯首道:“家姊雙耳殘疾,平須以手語談,我們村裏管叫‘道玄津’。屬下與姊姊情甚篤,但兒時總有吵架的時候,鬧起了彆扭,她打手語我不肯看,我打手語她也扭過頭,大夥眼不見為淨,誰也不同誰説話。
“其實沒多久我便後悔啦,姊姊對我極好,我很歡喜她,只拉不下臉賠不是,淨在窗外徘徊。姊姊坐在屋裏,揹着窗,沒過多久,便對着空處打手語,大多是説自己的心情,我在窗外看着看着,心中歉疚,回到屋裏同她説話,姊姊便像沒事人似的,絕口不提吵架鬧彆扭的事。”説着不覺出微笑,彷佛又憶起兒時景況,片刻才斂起笑意,垂首道:“有些事不能説,只能做。此非欺瞞,而是權宜,望將軍明鑑。”慕容柔冷哼一聲。
“你可知‘真龍’二字,歷來是翦除政敵、誅人九族的好藉口麼?魔宗七玄什麼柢,諒必不用本鎮替你惡補一部江湖外史,別的不説,光是‘龍皇祭殿’四字,便足以作幾篇血淋淋的文章。將這幫餘孽糾集起來,還做了它們的頭兒,這是要有幾顆腦袋的人,才幹得出來?”
“若胤鏗做七玄盟主,口出悖逆,屬下並不覺奇怪。”耿照早有準備,娓娓説道:“然而鱗族、族,俱是我朝之臣,守疆衞土,一視同仁,自獨孤氏有天下,未嘗有忠忱之士因血裔獲罪;北關武登、東海龍庭,無不許以舊有,加官進爵破格重用,可見出身非是關鍵,能否忠於朝廷,才是榮辱興衰的依憑。
“況且,鱗族之存,距今已逾千年,現今七玄之中,能明白追索出鱗族血裔之人,十不存一,比將起來,指劍奇宮只怕還要純粹得多,先帝賜以九曜皇衣,封為侯爵,四海之內皆頌寬仁;今上克紹箕裘,風行而草偃,聖德昭昭,縱有聞風起舞之人,亦難傷聖明,反顯用心歹毒,自賈禍端。”這番話説得入情入理,全以廟堂政爭的角度分析,指出“聞風起舞之人”,從來就不是混跡草莽的江湖大老。
以此説事,那是把武登遺民、指劍奇宮都拖下水,算上韓雪的出身,指不定連西山韓閥一併卯上,慕容縱以七玄之主為武膽,這就想栽他個陰謀反逆,怕是牽扯太過。這麼蠢的言官,白馬王朝開國迄今還沒出現過,後橫空出世的機會應該也不大。
慕容柔本是試探而已,聽他説得鞭辟入裏,又抬出孝明皇帝,詞鋒雖嫌迂闊了些,將軍平素不喜,畢竟拍到了點子上,正要點頭,陡地心念電轉,輕哼一聲,冷笑:“看來七玄之內,的確是有些人才。瞧這會兒,盟主連文膽都備便了,接下來是要開幕府了罷。”這段話的確不是耿照自己想的,當中就算有他的意思,也決計不是這般口氣。
“慕容一直都不是他的人,是看在他那便宜弟弟的份上,姑且用之。每次提到這人,獨孤弋總嫌沒趣,便冷在邊上不説一句,場面都寒磣。”離開冷爐谷的前一晚,耿照喚來了蚳狩雲,屏退左右,將心中的盤算一五一十地告訴她時,華服老婦如是説。
耿照並未特別信任這位天羅香的大長老。
若非青面神受創嚴重,早被白額煞悄悄帶離越浦,往金土之氣濃烈的秘境修復功體,以致缺席七玄大會,他更相信大師父與二師父;便説為人磊落,薛老神君在他心目中的地位,怕也在蚳狩雲之上。
然而姥姥的城府與手腕,恰恰是他此刻所需,而蚳狩雲還有一樣旁人不及的好處:出於對獨孤弋的關心,比起絕大多數的江湖人,她從更早以前就開始留心東軍的崛起,對慕容柔的認識,也絕不僅僅是“鎮東將軍”。
“慕容柔討厭江湖人,多半也是因為他。”對着銀釭紅焰,輕剔燈花,蚳狩雲放落細長的銀箸,怡然笑道:“要不是天上掉下個獨孤弋,獨孤容打出生就是鎮東將軍世子,獨孤閥得了天下,他理所當然地該坐龍牀──舉凡獨孤容身邊的人,沒有一個不這麼想。他後來雖還是做了皇帝,對那些個從龍之臣來説,都嫌遲了。”
“可天下……”耿照只覺無比荒謬:“怎麼説也是太祖爺打的罷?孝明皇帝接下了兄長的寶座,雖説也不是沒有功勞,非是坐享其成的二世祖,可太祖爺傳弟不傳子,亦是難得的寬大,還能有甚不滿?”蚳狩雲搖頭道:“人心不足,也就這樣了。人説慕容目無餘子,眼底容不下一粒砂,依老身看,此人未必真是如此,只不過他的私慾較常人低得多,才顯鶴立雞羣。與這樣的人打道,當他是聖人看待,出手必定落空,把他當成一個要求高得多的普通人,庶幾可也。”
“請長老指點一二。”
“盟主客氣。”蚳狩雲沉片刻,正道:“常人所,不過趨利除弊而已,慕容柔也不例外。盟主須教他知曉,與七玄之主合作有什麼好處,縱有隱憂,也能輕易迴避;利大於弊,以慕容之智,斷無拒絕的道理。”遂教了説詞,耿照連連點頭,大為歎服。
蚳狩雲也不與他客氣,含笑接受,猶豫了一會兒,又道:“盟主須知,只消是人,便有忌賢妒才之心,越是聰明才智之士,越難跨過這檻。以往慕容對盟主三分倚仗、三分恩寵,看似倍於他人,但始終還扣着四分在手裏,獵犬再怎麼能幹,頸索終究握於獵人之手,是以獵人不懼,放心信任勇猛的鷹犬。
“而今盟主武功蓋世,又有同盟勢力支持,慕容若覺你與他同逐一麋,那就不能再是獵犬,而是競爭對手,須得小心防範,必要時搶先下手,以絕後患。要問老身的意思,我寧可盟主瞞着慕容,盡力延後圖窮匕現的時機,方為上上策。”但耿照非是出於道德的考慮,才決定對將軍坦承一切的。
不明白慕容是如何窺破謊言,本無從防範。若教將軍起了疑心,那才是最糟的事態。
耿照本不以為三言兩語之間,便能輕易説服將軍,聽他淡淡哼笑,一顆心沉到谷底,想起姥姥提醒,忙拱手道:“屬下所部,亦是將軍的部屬,犬馬馳驅,敢不效勞。”心念微動,暗自着惱:“糟糕!我回得忒快了些,只怕將軍不喜。”果然慕容柔冷冷一笑。
“我可沒有這種來歷不明的部屬!要是認了這樁,從今而後,東海地界近半的江湖仇殺,豈不打着本鎮的旗號而行,正道七大派死於魔宗七玄手底的,都該上靖波府討公道?”耿照強自鎮定,心知老調重彈,至為不妙。本來最理想的狀態,是將軍順着先前虛問虛答的調子,輕輕揭過此事,算是允了雙方的默契,就像他對嶽宸風私下的行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從不過問。
無奈慕容柔對他“隔牆説明”、以避嫌疑的好意似不領情,接連數問,無不咄咄,耿照心思雖清楚,要比臨機應變的伶俐口牙,豈入將軍法眼?越説越僵,不幸正中蚳狩雲先前所慮。
他本想再舉嶽宸風為例,嶽賊與五帝窟、五絕莊仇深似海,然而漱玉節、薛百螣也好,上官母女也罷,並未視鎮東將軍為寇仇,江湖人恩怨分明,到底與朝堂政爭動輒牽連的陋習有別;話到嘴邊,轉念又想:“細數嶽賊之惡,何異於指摘將軍?畢竟是他默許縱容。況且嶽賊身死,迄今還未給將軍一個代,揭此痛腳,益發纏夾不清。”事實上,慕容柔曾要他上繳一份關於嶽宸風惡行的報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