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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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班的王偉超喊我去搗枱球,但我實在提不起興趣。他給我髮煙,罵了聲蔫貨,就蹬上了自行車。騎了幾米遠,他又調頭回來,掏出一盒避孕套,問我要不要。我接到手裏,看了看,就又扔給了他。王偉超收好避孕套,問我:「真不要?」我説要你媽個喲。他嘻嘻哈哈地靠過來,朝我吐了個煙圈,説:「你覺得邴婕怎麼樣?」不等我反應過來,這貨大笑着疾馳而去。在街上轉悠了半天,我開始灰心喪氣。98年隨着計劃經濟向市場經濟過度,國企改制。大量下崗工人沒事可做,何況我這種「臭未乾地小孩」。陸永平那三百塊錢,如墓碑硌在了我心頭,讓我緩不過勁兒來。
記得那天,當我從一條小巷逃也似的出來時,步伐已不再輕快,甚至有點漂浮。全身乏力,卻難掩莫明的喜悦和忐忑。回到家裏時,院子裏陣陣飄香。掀開門簾,正在廚房裏忙活。她説:「喲,林林回來的正好,一會兒給你媽送飯。」我問往哪兒送。
她邊翻炒邊説:「地裏啊,養豬場那塊,今天收麥。」我説:「這地裏能進機器了?」呵呵笑了:「機器?人力機器。」接着,她幽幽道:「你媽這麼多年沒幹過啥活,今年可受累了。」我沒接話,起筷子夾了片,正往嘴裏送,被一巴掌拍回了鍋裏。我哼一聲,問都誰在地裏。説我小舅、陸永平和母親。我説:「又不用機器,他陸永平去幹什麼?」笑罵:「陸永平陸永平,不是你姨夫呢。往年不説,今年西水屯家可用上勁了。」我又問:「爺爺呢?」揭開蒸鍋,一時霧氣騰騰:「你爺爺上二院去了,氣管炎作二次檢查。
我也不開身,你叔伯今天週年,總得去燒張紙吧。」我到客廳看看錶,剛10點,就衝廚房喊:「人家早飯還沒吃完呢。」説:「我這不急着走嘛,飯在鍋裏又不會涼,你11點多送過去就行。」前腳剛走,我就收拾妥當出發了。啤酒放在前簍裏,保温飯盒提在左手上,後座別了把從鄰居家借來的鐮刀。農忙時節,路上車多,我單手騎車自然得小心翼翼,約莫二十分鐘才到了養豬場。
附近都是桔園,綠油油的一片,不少桔樹已冒出黃的花骨朵。養豬場大門朝北,南牆外有一排高大的花椒樹。小麥種在東、西兩側,攏共9分地。西側大概有6分,已經收割完畢,金麥芒碼得整整齊齊,像一支支亟需發的利箭。
麥田與圍牆間是條河溝,在過去的幾年裏淌滿了豬糞,眼下只剩下一些板結的屎塊。我從橋上駛過,內心十分憂傷。時至今,我對那些擁有巨型排便設施的事物都有種親切。
~最~新~網~址~找~回~:w‘w’w點2`u`2`u`2`u點c’0‘m||停下車,剛想叫聲媽,又生生嚥了下去。我喊了聲小舅,沒人應聲。轉過拐角,放眼一片金黃麥,卻哪有半個人影。我提着飯盒,順着田壟走到了另一頭。
地頭割了幾米見方,兩把鐮刀靠牆立着,旁邊還躺着一方巾、兩副帆布手套、幾個易拉罐。我環顧四周,只見烈當頭,萬物蒼茫,眼皮就跳了起來。事實上眼皮跳沒跳很難説,但在我的記憶中它就應該跳起來。當時我確實有種不舒服的覺。快步走到豬場門口,鐵門掩着,並沒有閂上。我心裏放寬少許,輕輕推開一條縫,卻聽叮的一聲響,像是碰着了什麼東西。今天想來,我也要佩服自己的機靈勁兒,雖然當時並不知其用意。我歪頭從轉軸縫裏瞧了瞧,發現門後停着一輛自行車。哪個王八犢子這麼沒眼?我這就要強行推開門,想了想還是停了下來。四下看了看,我把飯盒放到門口的石板上,繞到了西側牆角。那裏種着棵槐樹,莖杆光溜溜的,還沒我小腿。但這豈能難住爬樹大王?我抱住樹幹,沒兩下就蹭到頂,屈身扒住牆頭,攀了上去。
院子裏沒有人,也聽不到任何響動。腳下就是豬圈,蓋了幾層石棉瓦,脆得厲害,當然上不得人。而除了我這安身之所,放眼望去滿牆的玻璃渣子,更是別想過去。沒辦法,我只能硬着頭皮,順着棚沿,慢慢挪到了平房頂。一路啪嚓啪嚓響,我也不敢低頭看。平房沒修樓梯,靠房沿搭了架木頭梯子,我小心翼翼地往下爬,直罵自己傻。着了地,我才鬆了口氣。前兩年我倒是經常在養豬場玩,後來就大門緊鎖,路口還有人放哨,父親也不准我過去了。
院子大,有個三四百平。兩側十來個豬圈都空着,地上雜七雜八什麼破爛都有,走廊下堆着幾摞空桶,散着十來個飼料袋。院子正中央有棵死石榴樹,耷拉着一截鐵鏈,樹幹上出深深的勒痕。進門東側打了口壓井,鏽跡斑斑,蜘蛛羅網,許是久未使用。旁邊就停着陸永平的爛嘉陵。而大門後的自行車,正是母親的。平房雖然簡陋,但還是五臟俱全,一廚兩卧,靠牆還掛了個太陽能熱水器,算是個天浴室。天知道父親有沒有做過飯,但兩個卧室肯定派上了用場。
這裏可是方圓幾十裏有名的賭博窩點啊。
我側耳傾聽,只有鳥叫和遠處柴油機模模糊糊的轟鳴聲。躡手躡腳地挪到走廊下,靠近中間卧室的窗台:沒人。小心地扒上西側卧室窗户:也沒人。廚房?
還是沒人!我長舒口氣,這才到左手隱隱作痛,一看掌心不知什麼時候劃了道豁口,鮮血淋漓。
就在這時,我聽到了爭吵聲。從最東側的房間傳來,模模糊糊,但絕對是陸永平。一瞬間,眼皮就又跳了起來。那是個雜物間,主要堆放飼料,窗外就是豬圈。我豎起耳朵,卻再沒了聲響。捏了捏左手,我繞遠,輕輕地翻過兩個豬圈。
豬出欄兩個多月了,圈裏有些幹屎,氣味倒不大。雜物間沒有窗簾,蓋了半扇門板,我一眼就看到了母親。她臉撇在另一邊,看不見表情,一隻手撐開了身前的陸永平。
一切俱在眼前,眼皮反而不再跳了。我到腦袋昏沉沉的,左手掌鑽心地痛。
陸永平穿着印有中國石化的那種工作服,他抓着母親豐腴的手臂,輕輕拉了拉。母親猛一把推開他,擺正臉,厲聲説:「你鬆開,別把我衣服髒了。」作勢就要起來,那頂米涼帽滾了兩圈,落到了地上。這一推,陸永平被褲子絆了一下,一個趔趄,險些跌倒,在褲子外的老二抖了幾抖。他的傢伙一般,尤其在一張大肚腩下顯得甚為可笑,至少當時的我應該也不止那尺寸。當然,我是正常男,除了在影視作品和照片中,也沒機會見識多少起的成人陰莖。
我再也看不下去,順着牆滑坐在豬圈裏。或許是因為疼痛,手都在發抖。不知什麼時候,不爭氣的淚水已經湧了出來。我抹抹眼,趕忙爬起來,又趴到窗口。
陸永平着肚皮靠在牆上,猛然前撲,一把將母親抱進懷裏。母親驚呼一聲,左腳「騰」地落空,腿一軟,險些跪倒在地。她直起身子,盯着陸永平看了幾秒,淡淡地説:「放開。」陸永平乖乖鬆了手,待母親又不出聲才訕訕地説:「鳳蘭真對不住,哥一見你就動。」母親不理他,徑直提上被扯松得長褲。陸永平説:「妹兒你不能這樣,哥我可憋好久了呢。」我掃了一眼,他確實憋着,直撅撅的,緊皺的丸上滿是黑。
母親拍了拍長褲上的灰,母親四下看了看,應該是在找鞋。她的目光冷不丁地掃過來,我趕緊縮回腦袋,驚出一身冷汗。而後又不住恨恨地想:「我怕啥,我又沒做錯事兒,巴不得被她看見呢!」這麼想着,我不由嘆了口氣。這時屋裏又傳來一聲輕呼,母親説:「你真瘋了,快放開!」我緩緩出頭,只見陸永平從後面抱住了母親,兩手應該握住了房。我只能看見兩人的背影,滿眼是陸永平的黑腿。
母親掙扎着,「啪」地一巴掌甩過去,低吼道:「你放不放開?!」她真的急了。
我不由攥緊拳頭,真想就這麼衝進去,傷口卻疼得直咧嘴。好在陸永平鬆手了。他説:「好,我放開,但你不能讓我一直憋着吧。」母親直起身子,拽了拽衣角,正道:「你給我聽好了陸永平:第一,和平的事,不管是不是你在背後慫恿,也不管你打得什麼鬼主意,錢我都會如數還你;第二,我從沒給過你其他方面任何許諾,也不會讓你碰我。我們的關係,僅限於你是林林姨夫。」
「啥?説個話文縐縐的。」陸永平似不甘心。
母親抬手擦了擦額頭的汗,又説:「還有,以後別再給林林錢。」陸永平一本正經道:「親外甥,怎麼就不能給點零花錢了?別管是不是封口費,給錢我總不會害了他。」
「我不管你什麼費,你給他錢就是害了他。」母親説:「他送飯應該到了,我去接接。」陸永平似是非常生氣,就這一瞬間,他突然瞪直了小眼,大嘴微張,兩撇八字鬍使他看起來像條鯰魚。但很快,他笑了笑。
上述情況就是這樣,或者説,應該是這樣。因為我咬着牙關,恍恍惚惚冷汗直冒,直至有腳步聲響起,我才如夢方醒。原來陸永平在對着我笑,他甚至還眨了眨眼,油膩膩的臉膛滑稽而又猙獰。我轉身翻過豬圈,快速爬上梯子,手腳都在發抖。我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麼。石棉瓦是再也不能走了。我定定神,走到平房南側,強忍左手的疼痛,扒住房沿,踩到後窗上,再轉身,用盡全力往對面的花椒樹上夢幻一躍。很幸運,臉在樹上輕輕擦了一下,但我抱住了樹幹。只到雙臂發麻,雙腿已無力,我不受控制地滑了下去。潛能這種事真的很難説,因為花椒樹距離平房至少有三米多,即便加上高低差,就這麼蹦上去,一般人恐怕也做不到,更不要説一個半大小子。
半晌才從地上爬起來,撲鼻一股臭味,我發現自己中招了。不知哪個傻在樹下拉了泡野屎,雖然已有些時,但一股坐上去,還是在褲子上留下了一坨。
關於這泡屎的成,至今我也能説個真真切切,如果你願意聽的話。
走到自行車旁我才發現落了飯盒,又沿着田壟火速奔到豬場北面。拿起飯盒,我瞟了眼,門還掩着,也聽不見什麼聲音。匆匆返回,站到自行車旁時,我已大汗淋漓,背心和運動褲都濕透了。那天我穿着湖人的紫球衣,下身的運動褲是為割麥專門換的。在少年時代我太愛打扮了,哪怕去幹最髒最累的活,也要穿上自己最好的衣裳。撿了幾片樹葉,用力擦了擦股上的褐屎痕,可哪怕塗上唾沫,還是擦不乾淨。其時豔陽高照,鳥語花香,幾隻雄鷹滑過蒼穹,我受着左手掌心一下下有力的跳動,眼淚就奪眶而出。
我剛喊了一聲「小舅」,就有人出來了。是母親。她戴着一頂米涼帽,叉着站在地頭。我轉身推上自行車,朝母親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