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要看書網
主页 推荐 分类 短篇 小説 阅读记录

走出梨花落—&mda

如果出现文字缺失,格式混乱请取消转码/退出阅读模式

花小狸(1983),心理醫學專業,現居上海。

那些空的眼神裹着金屬鍬,起起落落。梨花瓣在鍬子劃過的地方翻湧,一圈又一圈。我坐在涼颼颼的水泥台階上,託着腮,津津有味地看着。翻騰的白花瓣讓我想起應桑曾經在我嘴裏的油泡芙。

現在,應桑扔下金屬鍬向我走來。她拽住我的手臂,把我從水泥台上拉起來。幾分鐘前,我在一個亂哄哄的工地裏換掉了長久以來一直穿在身上的衣服——沒有內容的黑,並且異常寬大。此時,嶄新的白長裙勒得我身體有種陌生的疼痛。在我走出梨花落這麼多子後,小鎮的人們顯然還善良地記得我。他們用空抑或鄙夷的目光打量我,——不過我一點都沒放在心上。真的。我是個天生少筋的傢伙。

我跟在應桑後面,向他們挖的坑走去。有個歪耳朵的壞蛋陰險地看了我一眼,然後把腳顫微微地擋在我面前。我認得他,父親被那幫土匪帶走時,他想絆倒我父親。——此人專幹壞事。據説智商很低。比如那次,他偏偏絆倒了我父親右邊的傢伙。為此,還被逮起來關了一陣。那隻歪耳朵正對着我,‮腿雙‬不住地在我眼皮底下抖動。我面無表情地跳了過去。

“快點,你…”應桑回過頭來,皺着眉頭,很不耐煩的樣子。

“噢!”我反應相當捷。

我不喜歡她皺眉頭。要知道,眉間外八字的結巴很難看。我想衝上去,把她的臉擱在板子上,用電熨斗仔細地攤平。那樣肯定好看很多。

“他們都站好了。”應桑眉頭皺得更厲害了。

我扭過頭去,可不是。前面齊刷刷站了兩排人,黑的隊服上面有梨花圖案。合唱班總是準時出席鎮裏的大小活動。他們目視前方,神凝重。看來樂師已經向他們講解了今天的安排。

應桑説話聲音很輕。但看得出來,她對我非常不滿。

挖坑是個巨大的工程。尤其是用來對付我這樣手腳不老實的人。坑得足夠大,足夠深。忍不住説一句,那些傢伙效率真低,挖了半天,我看只夠躺只肥耗子。金屬鍬不時地碰撞,夾雜着猥褻不堪的咒罵。應桑對他們憤怒地瞪眼睛,又急着回過頭來催我。合唱班的隊伍裏傳出一聲昂的朗誦,好像是告亡靈洗罪名什麼的。幾乎所有的人都來了,他們像魚卵一樣緊密地堆積在一起,伸長了脖子。

大家都很忙。梨花落這個小鎮,還不算小。

我知道,躺在這張牀上的不該是我。那在喬比的夢裏出現了無數次的白軀體,隱秘處閃爍着幾顆鮮紅的硃砂痣,柔軟得像團棉花。在後來走出梨花落的那些子,我總是一遍遍想起這個女人的身體。當梨花落的房屋煙囱在我和喬比的身後逐漸隱去的時候,我坐在喬比的腿上,咬着下,一邊做着極其難看的鬼臉,一邊回憶在梨花落的一幕幕。

那時的喬比,已經無法看到我骯髒的臉和瘦弱的脖子縮在寬大的黑外套裏的樣子。他深陷的眼睛裏再也沒有我第一次正視他時的光彩。一路上,我瘋狂地喝梨花水,——這是我曾經最厭惡的東西。梨花味的體順着我的下巴,我的脖子,迅速地淌。我抓起喬比佈滿青筋脈的手,放在自己的下巴上狠狠地蹭了兩下子。——那是我和喬比走出梨花落的第一百天。就是從那天開始,空中突然下起了雪。

很多時候,我也會想起應桑。從前在梨花落的每個黃昏,她來梨花街給我送梨花水。她蹲下來看我,脖子上紫方巾的一角輕輕掃着我的手背,癢癢的。

“你要知道,拉爾”應桑一本正經地誘惑我“這可以讓你的身體變得更漂亮。”應桑每天重複着這句毫無新意的話。我躺在梨花街的角落裏,搖頭晃腦地假裝聽着。

我叫拉爾,十三年前出生在這個叫梨花落的小鎮。儘管我總是頂着一頭亂蓬蓬的短髮,穿寬大的黑外套,但我從心底裏堅信:自己是個天生麗質的姑娘。而我的母親總是指着遠處的山脈,咬牙切齒地説我像一頭醜陋的海拉爾肥羊。我對她這樣的看法表現得相當大度。海拉爾肥羊有什麼不好。哼。不過,她自己的體積倒是我的三倍。

我和我的母親住在鎮上的西南角。一個有閣樓的破房子。樓下是她住着。閣樓用來反鎖我。那裏低矮沉悶。不過這些我也不在乎。我有父親留下的銅體缽。黃得發褐的缽身被磨損得光亮異常。深夜的時候,在缽身上可以看到父親的臉。而白天,我做賊似的將它藏在房間側面牆上的暗道裏。

應桑眨着大眼睛笑盈盈地看我。她説,生活在梨花落的姑娘,只要沒滿十六歲,就必須每天喝梨花水。因為我們鎮上有的是梨花。應桑還説,梨花水能夠讓姑娘的身體變得非常誘人。每次應桑開始天花亂墜的時候,我就板起臉來。我不喜歡這種體。它有一股刺鼻的青澀味。我想不通它到底有什麼好喝的。最重要的是,我從不讓自己靠虛無的信念活着。那是非常可笑的舉動。

應桑低下頭倒梨花水"99csw">99csw的時候,我的眼睛正對着她的。那被緊緊地裹在紫長裙裏的,沉默地聳立着,像兩隻過冬用的駝峯。應桑很多時候也沉默着,——她每天給我送梨花水,這是鎮上給她的工作。除了一本正經地誘惑我之外,她幾乎不再對我説其他什麼。這讓我覺相當地沮喪。而我,除了裝模做樣地咽幾口梨花水之外,就是目不轉睛地凝視應桑的。我承認,我沿襲了祖上世代相傳的惡習,——我父親,他就是因為偷看我母親洗澡而被一羣素不相識的傢伙逮起來的。後來的很多夜晚,他反覆地在那隻銅體缽里語重心長地告誡我:不要盯着一個女人的身體看十秒鐘以上。——但我依舊不在乎。應桑俯下身子的時候領口自然敞開,我欣喜地順着這個絕佳的視角,抿着嘴偷偷瞄過去。——為了顯示,她似乎從來不穿內衣,——不過,那塊地方的皮膚似乎有些乾燥,隱約泛起白的皮屑,像肥沃的土壤上盛開的雪花。我倒了一口涼氣,繃着臉把視線移開。看來應桑肯定喝了不少梨花水。不過,這些於我而言都不起作用,我已經説了,我拒絕那些虛無的信念。我總是穿着寬大的黑外套,躺在厚厚的梨花上。我是個面對現實的人,我不想自己的身體哪天變得多麼的誘人。梨花落的男人幾乎沒有我看上眼的,對於誘惑這樣一羣男人的事兒,我實在提不起興趣。

後來,在走出梨花落的路上,我這樣的想法徹底動搖直至破碎。我託着腮幫子,盯着喬比好看的酒窩,一遍遍懺悔自己,——當初真應該多喝一些梨花水,而不是躺在那裏無所事事地看着天空,翻白眼。

晚上八點,我被母親趕到閣樓裏,在外面將我牢牢反鎖住。

我一開始很厭惡她這樣做,因為我經常被憋得不行,而我又沒有在地上撒的習慣。我用力捶打房門,不過我母親好像什麼也沒聽到。後來,我忍無可忍,將撒在地板上。讓我開心的是,那些帶着温熱的體並沒有洶湧地蔓延開,它們從樓板的縫隙中滴下去,很快就滴乾了。每到這個時候,我就聽到她在樓下大聲抱怨,這雨怎麼來得這麼突然。我以為她會衝到樓上來,狠狠地在我股上打兩下子呢。幸好,她不大記得有我這個人。

撒完,我打開窗户,又躡手躡腳地取出銅體缽。等我將它放穩,那上面映出父親的臉。他興奮地説他把頭髮鬍子什麼的全剪啦,他想讓自己乾乾淨淨地過完整個冬天。

“我每天去平加爾湖邊喝水呢,”他得意地講述着“拉爾,你還好嗎?”他問。

我看到有白的東西落在他的眉,眼睛上,後來又慢慢褪去。我父親的臉乾淨,紅潤。

我撓着下巴,一言不發地看着他。有時候,我真覺得他簡直壞透了,——是個十足的氓加壞蛋。因為他竟然偷看女人洗澡!我彷彿看到他躲在木門背後的扭曲的臉。想到這兒,我就神經質地要把銅體缽摔碎,然後破口大罵。不過有時候,我又覺得他很可憐。他是因為偷看我母親洗澡而被逮起來的。他被逮起來的原因竟然是偷看子洗澡。

“那天下午,也就是尼開始放熱水的時候,我是恰好站在門外嘛…”他紅着臉為自己辯解。因為動,銅體缽上的臉有些變形,鼻子很大,兩頰削下去,很滑稽。

“然後呢?”我抿抿嘴巴,斜着眼睛問他。

“我其實什麼都沒看到啦…”他使勁兒晃着腦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