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紀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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庚辰,以徐州刺史桓温為安西將軍、持節、都督荊、司、雍、益、梁、寧六州諸軍事、領護南蠻校尉、荊州刺史,爰之果不敢爭,又以劉惔監沔中諸軍事,領義成太守,代庾方之。徙方之、爰之於豫章。
桓温嘗乘雪獵,先過劉惔,惔見其裝束甚嚴,謂之曰:“老賊持此何為?”温笑曰:“我不為此,卿安得坐談乎!”漢主勢之弟大將軍廣,以勢無子,求為太弟,勢不許。馬當、解思明諫曰:“陛下兄弟不多,若復有所廢,將益孤危。”固請許之。勢疑其與廣有謀,收當、思明斬之,夷其三族。遣太保李弈襲廣於涪城,貶廣為臨邛侯,廣自殺。思明被收,嘆曰:“國之不亡,以我數人在也,今其殆矣!”言笑自若而死。思明有智略,敢諫諍;馬當素得人心。及其死,士兵無不哀之。
冬,十月,燕王皝使慕容恪攻高句麗,拔南蘇,置戍而還。
十二月,張駿伐焉耆,降之。是歲,駿分武威等十一郡為涼州,以世子重華為刺史;分興晉等八郡為河州,以寧戎校尉張瓘為刺史;分敦煌等三郡及西域都護等三營為沙州,以西胡校尉楊宣為刺史。駿自稱大都督、大將軍、假涼王,督攝三州,始置祭酒、郎中、大夫、舍人、謁者等官,官員皆仿天朝而微變其名,車服旌族擬於王者。
趙王虎以冠軍將軍姚弋仲為持節、十郡六夷大都督、冠軍大將軍。弋仲清儉鯁直,不治威儀,言無畏避,虎甚重之。朝之大議,每與參決,公卿皆憚而下之。武城左尉,虎寵姬之弟也,嘗入弋仲營,侵擾其部眾。弋仲執而數之曰:“爾為尉,迫脅小民,我為大臣,目所親見,不可縱也。”命左右斬之。尉叩頭血,左右固諫,乃止。
燕王皝以為古者諸侯即位,各稱元年,於是始不用晉年號,自稱十二年。
趙王虎使徵東將軍鄧恆將兵數萬屯樂安,治攻具,為取燕之計。燕王皝以慕容霸為平狄將軍,戍徒河;恆畏之,不敢犯。
◎永和二年丙午,公元三四六年,正月,丙寅,大赦。
己卯,都鄉文穆侯何充卒。充有器局,臨朝正,以社稷為己任,所選用皆以功效,不私親舊。
初,夫餘居於鹿山,為百濟所侵,部落衰散,西徙近燕,而不設備。燕王皝遣世子俊帥慕容軍、慕容恪、慕輿三將軍、萬七千騎襲夫餘。俊居中指授,軍事皆以任恪。遂拔夫餘,虜其王玄及部落五萬餘口而還。皝以玄為鎮軍將軍,以女。
二月,癸丑,以左光祿大夫蔡謨領司徒,與會稽王昱同輔政。
褚裒薦前光祿大夫顧和、前司徒左長史殷浩;三月,丙子,以和為尚書令,浩為建武將軍、揚州刺史。和有母喪,固辭不起,謂所親曰:“古人有釋衰絰從王者,以其才足干時故也。如和者,正足以虧孝道、傷風俗耳。”識者美之。浩亦固辭。會稽王昱與浩書曰:“屬當厄運,危弊理極,足下沈識淹長,足以經濟。若復深存挹退,苟遂本懷,吾恐天下之事於此去矣。足下去就,即時之廢興,則家國不異,足下宜深思之。”浩乃就職。
夏,四月,己酉朔,有食之。
五月,丙戌,西平忠成公張駿薨。官屬上世子重華為使持節、大都督、太尉、護羌校尉、涼州牧、西平公、假涼王;赦其境內;尊嫡母嚴氏為大王太后,母馬氏為王太后。
趙中黃門嚴生惡尚書硃軌,會久雨,生譖軌不修道路,又謗訕朝政,趙王虎囚之。蒲洪諫曰:“陛下既有襄國、鄴宮,又修長安、洛陽宮殿,將以何用?作獵車千乘,環數千裏以養禽獸,奪人女十萬餘口以實後宮,聖帝明王之所為,固若是乎?今又以道路不修,殺尚書。陛下德政不修,天降雨,七旬乃霽。霽方二,雖有鬼兵百萬,亦未能去道路之塗潦,而況人乎!政刑如此,其如四海何!其如後代何!願止作役,罷苑囿,出宮女,赦硃軌,以副眾望。”虎雖不悦,亦不之罪,為之罷長安、洛陽作役,而竟誅硃軌。又立私論朝政之法,聽吏告其君,奴告其主。公卿以下,朝覲以目相顧,不必復相過從談語。
趙將軍王擢擊張重華,襲武街,執護軍曹權、胡宣,徙七千餘户於雍州。涼州刺史麻秋、將軍孫伏都攻金城,太守張衝請降,涼州震動。重華悉發境內兵,使徵南將軍裴恆將之以御趙。恆壁於廣武,久而不戰。涼州司馬張耽言於重華曰:“國之存亡在兵,兵之勝敗在將。今議者舉將,多推宿舊。夫韓信之舉,非舊德也。蓋明主之舉,舉無常人,才之所堪,則授以大事。今強寇在境,諸將不進,人情危懼。主簿謝艾,兼資文武,可用以御趙。”重華召艾,問以方略;艾願請兵七千人,必破趙以報。重華拜艾中堅將軍,給步騎五千,使擊秋。艾引兵出振武,夜有二梟鳴於牙中,艾曰:“六博得梟者勝。今梟鳴牙中,克敵之兆也。”進與趙戰,大破之,斬首五千級。重華封艾為福祿伯。
麻秋之克金城也,縣令敦煌車濟不降,伏劍而死。秋又攻大夏,護軍梁式執太守宋晏,以城應秋,秋遣晏以書誘致宛戍都尉敦煌宋矩。矩曰:“為人臣,功既不成,唯有死節耳!”先殺子而後自刎。秋曰:“皆義士也。”收而葬之。
冬,漢太保李弈自晉壽舉兵反,蜀人多從之,眾至數萬。漢主勢登城拒虞,弈單騎突門,門者而殺之,其眾綿潰。勢大赦境內,改年嘉寧。勢驕,不恤國事,多居中,罕接公卿,疏忌舊臣,信任左右,讒謅並進,刑罰苛濫,由是中外離心。蜀土先無獠,至是始從山出,自巴西至犍為、梓潼,佈滿山谷十餘萬落,不可制,大為民患。加以饑饉,四境之內,遂至蕭條。
安西將軍桓温將伐漢,將佐皆以為不可。江夏相袁喬勸之曰:“夫經略大事,固非常情所及,智者了於中,不必待眾言皆合也。今為天下之患者,胡、蜀二寇而已。蜀雖險固,比胡為弱,將除之,宜先其易者。李勢無道,臣民不附,且恃其險遠,不修戰備。宜以卒萬人輕齎疾趨,比其覺之,我已出其險要,可一戰擒也。蜀地富饒,户口繁庶,諸葛武侯用之抗衡中夏,若得而有之,國家之大利也。論者恐大軍既西,胡必窺覦,此似是而非。胡聞我萬里遠征,以為內有重備,必不敢動;縱有侵軼,緣江諸軍足以拒守,必無憂也。”温從之。喬,瑰之子也。
十一月,辛未,温帥益州刺史周撫、南郡太守譙王無忌伐漢,拜表即行;委安西長史範汪以留事,加撫督梁州之四郡諸軍事;使袁喬帥二千人為前鋒。
朝廷以蜀道險遠,温眾少而深入,皆以為憂,惟劉惔以為必克。或問其故,惔曰:“以博知之。温,善博者也,不必得則不為。但恐克蜀之後,温終專制朝廷耳。”◎永和三年丁未,公元三四七年,二月,桓温軍至青衣。漢主勢大發兵,遣叔父右衞將軍福、從兄鎮南將軍權、前將軍昝堅等將之,自山陽趣合水。諸將伏於江南以待晉,昝堅不從,引兵自江北鴛鴦碕渡向犍為。
三月,温至彭模。議者分為兩軍,異道俱進,以分漢兵之勢。袁喬曰:“今懸軍深入萬里之外,勝則大功可立,不勝則噍類無遺,當合勢齊力,以取一戰之捷。若分兩軍,則眾心不一,萬一偏敗,大事去矣。不如全軍而進,棄去釜甑,齎三糧,以示無還心,勝可必也。”温從之,留參軍孫盛、周楚將贏兵守輜重,温自將步卒直指成都。楚,撫之子也。
李福進攻彭模,孫盛等奮擊,走之。温進,遇李權,三戰三捷,漢兵散走歸成都,鎮東將軍李位都詣温降。昝堅至犍為,乃知與温異道,還,自沙頭津濟,比至,温已軍於成都之十里陌,堅眾自潰。
勢悉眾出戰於成都之笮橋,温前鋒不利,參軍龔護戰死,矢及温馬首。眾懼,退,而鼓吏誤鳴進鼓;袁喬拔劍督士卒力戰,遂大破之。温乘勝長驅至成都,縱火燒其城門。漢人惶懼,無復鬥志。勢夜開東門走,至葭萌,使散騎常侍王幼送降文於温,自稱“略陽李勢叩頭死罪”尋輿櫬面縛詣軍門。温解縛焚櫬,送勢及宗室十餘人於建康;引漢司空譙獻之等以為參佐,舉賢旌善,蜀人悦之。
南太守夏侯覽貪縱,侵刻胡商,又科調船材,雲有所討,由是諸國恚憤。林邑王文攻陷南,將士死者五六千,殺覽,以屍祭天。檄州刺史硃蕃,請以郡北橫山為界。文既去,蕃使督護劉雄戍南。
漢故尚書僕王誓、鎮東將軍鄧定、平南將軍王潤、將軍隗文等皆舉兵反,眾各萬餘。桓温自擊定,使袁喬擊文,皆破之。温命益州刺史周撫鎮彭模,斬王誓、王潤。温留成都三十,振旅還江陵。李勢至建康,封歸義侯。夏,四月,丁巳,鄧定、隗文等入據成都,徵虜將軍楊謙棄涪城,退保德陽。
趙涼州刺史麻秋攻枹罕。晉昌太守郎坦以城大難守,棄外城。武成太守張悛曰:“棄外城則動眾心,大事去矣。”寧戎校尉張璩從悛言,固守大城。秋帥眾八萬,圍塹數重,雲梯地突,百道皆進。城中御之,秋眾死傷數萬。趙王虎復遣其將劉渾等帥步騎二萬會之。郎坦恨言不用,教軍士李嘉潛引趙兵千餘人登城;璩督諸將力戰,殺二百餘人,趙兵乃退。璩燒其攻具,秋退保大夏。
虎以中書監石寧為徵西將軍,帥並、司州兵二萬餘人為秋等後繼。張重華將宋秦等帥户二萬降於趙。重華以謝艾為使持節、軍師將軍,帥步騎三萬進軍臨河。艾乘軺車,戴白窺,鳴鼓而行。秋望見,怒曰:“艾年少書生,冠服如此,輕我也”命黑槊龍驤三千人馳擊之,艾左右大擾。或勸艾宜乘馬,艾不從,下車,踞胡牀,指麾處分;趙人以為有伏兵,懼不敢進。別將張瑁自間道引兵截趙軍後,趙軍退,艾乘勢進擊,大破之,斬其將杜勳、汲魚,獲首虜一萬三千級,秋單馬奔大夏。
五月,秋與石寧復帥眾十二萬進屯河南,劉寧、王擢略地晉興、廣武、武街,至於曲柳。張重華使將軍牛旋御之,退守枹罕,姑臧大震。重華親出拒之,謝艾固諫。別駕從事索遐曰:“君者,一國之鎮,不可輕動”乃以艾為使持節、都督征討諸軍事、行衞將軍,遐為軍正將軍,帥步騎二萬拒之。別將楊康敗劉寧於沙,寧退屯金城。
六月,辛酉,大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