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均覺憤懣難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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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城裏的爭鋒牽一髮而動全身,幾家歡喜幾家愁,底下人的得勢與失勢均在一句話之間。張六橋想起便口悶疼,皇城裏尚未有正面的鋒,底下人先打起來了。
這是世道變了麼?他覺得腦子有些不夠用。權勢之爭古來自上而下,哪有從下而起的?依多年的經驗來看,新任的北城令大人意圖先燒起這把火。很有新意,可張六橋不想參與其間,裏頭的變數太多,他本看不明方向。金刀門經不起大人物們的一小指頭,至於在北城府衙算得上響噹噹的主簿職位,也不過是揮揮手的事情。
步入院井,張六橋忽然愣神,平裏這個時辰空落落的院子早早來了四人。瞿羽湘頂着捕快的羽帽,卻罕見地帶上了佩刀,正皺着眉在角落裏踱步。
戴志傑與楊宜知分立兩側,正給中間落座的一名美婦奉茶。張六橋的腔裏砰砰打鼓,他雖沒見過美婦。
但看她受之尊崇的身份,還有人間絕的眉眼模樣,高挑的身材與一身寶藍的綢緞衫子,也猜得到這位便是崑崙派的三徒陸菲嫣。他定了定神拱手道:“各位都早到了,敢問這位可是崑崙派陸仙子?”張六橋以江湖路數見禮,陸菲嫣比他身份高得太多,輩分卻差相彷彿。她一貫重視禮儀,忙起身一福回禮道:“崑崙派陸菲嫣見過張大人。”
“不敢當,不敢當。”張六橋連連拱手作揖道:“陸仙子仙駕光臨,不知可是在等吳大人?”
“吳大人有要事在身,我家師姑來此等的是張大人。”陸菲嫣禮畢便不再説話,戴志傑接過話頭,舉手示意後堂裏敍話。張六橋心中暗暗叫苦:“吳大人不在,卻又請出了陸仙子來此,這事情是真真要鬧大了啊。”五人在後堂坐定,楊宜知嘿嘿笑道:“張大人,草民斗膽問一句,您對我家大師兄觀如何?”張六橋心裏一團亂麻,他在半道上便打定了隔岸觀火,明哲保身的主意。楊宜知這一問語帶雙關,着實難答。
他躊躇了片刻道:“吳大人年輕有為,下官敬佩有加,有時都嘆歲月不饒人,老啦!”他話中帶有退縮甚至辭官之意,倒讓楊宜知有些意外,一時接不上話頭。
“張大人過謙了,我家大師兄雖是天縱之才,可孤陽不生,單掌難鳴,府衙上下近也多賴張大人大點,晚輩連來追隨大人理事,對大人的謹慎持重,細緻入微甚是佩服,況且大人正值鼎盛年華,金刀門多賴大人之力,豈可輕言退卻。”戴志傑今的任務便是將張六橋拉上船,措辭平和中亦帶鋒鋭,頗有迫之意。張六橋暗歎一聲:“四十有一,尚不如黃口孺子。慚愧,慚愧。”
“先師將金刀門予我手,下官無力發揚光大心中慚愧已極。賢者有言推陳出新,下官今年已是五旬開一,常思當退位讓賢,至不濟也不能讓金刀門在下官手中衰退下去,萬劫不復。”張六橋連連拱手,狀甚蕭索道:“比不得崑崙派諸位高足青年少,意氣風發。”陸菲嫣見幾句話下來,張六橋幾乎已在討饒,她自幼生活優渥,碰到掙扎求生者也不免有些同情。
可今張六橋是不可缺失的一環,吳徵不能出現在北城府衙,否則必然引來吏部官員問責,一切都需擔在身為主簿的張六橋身上。否則光憑瞿羽湘一名捕頭,名不正言不順,她也是北城府衙的新人,面臨大事甚至未必能使喚得動衙役們。
憐憫之心一閃而過,陸菲嫣更興趣的還是戴志傑:“徵兒光芒太甚,志傑這孩子近年來倒被忽略了,看他不急不躁有成竹的樣子,也是個不錯的人才。他一向刻苦該當有所成。嘻嘻,崑崙有後!”
“大人,此話錯了。”戴志傑起身居高臨下俯視張六橋道:“大人苦心經營金刀門,拳拳之心誰人不知?晚輩的意思是,大人的方法錯了。”
“倒要請教戴公子!”張六橋見狀也起身與戴志傑平齊,臉上卻是謙恭請教的笑容。氣勢上不至於被壓制得太慘,又保持着一定程度上的尊重,夾縫中的人自有他的生存之道。
“我家大師兄曾對晚輩説過一句話:物競天擇,適者生存。晚輩深以為然。”戴志傑板着臉,出崑崙派二弟子的威嚴道:“臨朝由盛而衰,腐朽深植,故臨朝當敗,秦燕盛走強,故三分天下。
昔年天下又何曾只有三朝之眾?豪傑林立於世,然良禽擇木而棲,大丈夫生於亂世當審時度勢,豈寄望於獨善其身?
山崩地裂之時,平民尚知聚眾以自保,抱團以取暖。張大人是聰明人,我家大師兄的意思您也明白,還望早作決斷。”
“下官年事已高,着實沒有那份心氣了。”張六橋無奈地搖頭道:“還望戴公子代為轉告吳大人,下官唯一的心願便是將金刀門的香火傳承下去,別無他意!”
“張大人先不忙,今起便陸續有大事發生。晚輩也在等待大師兄的消息,張大人不妨靜觀其變。對了。
吳大人還有一句話要帶給張大人:學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不僅學問一道如此,餘者皆然。這世上多的是富貴險中求,沒有光佔便宜不出力的道理。張大人,金刀門何去何從,只在大人一念之間而已,請務必慎重。”戴志傑微微一笑,請了陸菲嫣起身離去。楊宜知晃晃蕩蕩,故意落在兩人後頭向張六橋擠了擠眼道:“大人,您方才評價我家大師兄的話都説得很對,唯獨漏了一點!
我家大師兄自下山以來,兩年不到北定亭城,出使長安,無往而不利。小子魯旁的道理不懂,只知做生意最重一個【勢】字,在咱們行商嘴裏這叫什麼?這叫齊天鴻運!
聖上恩典大師兄降下北城府衙,這可是天助的富貴一場,張大人不妨多考慮考慮。”陸菲嫣與戴志傑等在院外沒能聽見楊宜知具體説的什麼,見這壯漢笑嘻嘻一臉得地出來,陸菲嫣蹙眉嗔怪道:“你在裏面幹什麼?莫要誤了事!”
“三師姑安心!”楊宜知昂首道:“決計壞不了事,只有好處!”楊宜知師從杜中天,在門派裏他與顧不凡一貫情最好,陸菲嫣也知這位五師弟子紮實沉穩,向來不太多話。
楊宜知與他師傅格大相徑庭,一貫來有些沒正行,又活一個吳徵的小跟班,不過今第一回帶着兩名晚輩辦事,戴志傑已讓她刮目相看,楊宜知也不再是那個嘻嘻哈哈的莽漢子。
陸菲嫣終於意識到,崑崙派的下一代弟子長大成人開始登上舞台。陸菲嫣心緒翻湧,忽然憶起吳徵初試啼聲時為他彈奏的那曲《怒江灘》,她了,大踏步向前院走去。
戴志傑與楊宜知尾隨在後對視了一眼,納悶着三師姑步伐如此矯健捷,傳言中她受了怪傷正在逐步失去的武功怎地忽然又回來了?
張六橋獨坐後堂,額頭上密佈汗珠,一張紫膛臉憋得通紅。無論是戴志傑還是楊宜知説的話都大有道理,可身處在這個不高不低的尷尬位置,又事關自身乃至宗門的興衰榮辱,這個決斷着實難下。
他並非猶豫不決的子,可所知太過有限,大半還是猜測,崑崙一系又不可能再給他透更多的消息。答應的話若是崑崙一系勝了還好,若是敗了,金刀門瞬間便是灰飛煙滅的下場。
不答應的話,吳大人一旦回來給不了自己好臉看,在府衙的子也算是到頭了,思來想去風險都太過巨大,一時左右為難。富貴險中求,可這種風險總是大得不可思議。府衙大門打開的咯吱聲與召集官員執行公務的鐘聲響起,張六橋方才驚醒過來。抹了抹汗珠整理儀容步向大堂,才至一半便聽見急驟的擊鼓鳴冤聲。
他心頭一驚,情知與平裏家長裏短的小事不同,一官袍下襬急急奔行前去,心中暗道:“莫非這就是戴公子所言的靜觀其變?這個變來得這麼快!”北城令吳徵缺勤久,可吏部未曾上門問罪也沒貼出告示,莫説平民百姓,便是些衙役也不知內情,公堂正中的大位空了許久倒沒引來什麼民怨。
張六橋聞鼓聲如雨忙火速升堂,號令了一通,遠遠望見一名鬚髮皆白的老者拄着枴杖,在兩名後生的攙扶下顫巍巍又惶急地上堂。張六橋眉頭一皺,來人雖是平民的身份,在民間威望卻是甚高,一個處理不當極易引發民怨沸騰。
轉念又一想,比起吳大人的事情來,這也算不得什麼,反倒寬心不少。
“撲騰”一聲,老者棄了枴杖掙兩名後生的攙扶一跤跪倒,嘶啞着聲線大呼道:“草民朱植叩見大人!草民受北城萬民之託請願伸冤,望大人明察!”
“公堂之上不得喧譁!”張六橋一聲正喝,又温言道:“朱老丈年事已高,依律不需跪。來人,看座!”
“冤不得洗淨,草民不起來,”朱植推開前來攙扶的衙役,又是大聲高呼。
“胡鬧!”張六橋一拍桌面起身,指着公堂圍欄之外呼啦啦一同湧入,正此起彼伏呼應着的民眾喝道:“本官敬你德高望重,你這是要聚眾要挾本官嗎?”
“草民不敢冒犯!亦不敢聚眾要挾朝廷命官!”朱植一臉悲憤道:“實因羅大善人身受不白之冤,北城百姓受其恩惠極多,均覺憤懣難言,望大人做主!”
“什麼?”張六橋吃了一驚,座也不回了走向朱植親自扶了他起身落座,温言道:“朱老丈莫急,還請慢慢道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