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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江孜戰役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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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金寺已經佔領,最高興的似乎並不是戈藍上校和任何一個十字兵的官兵,而是尕薩喇嘛,因為這就等於打通了前往薩瑪寺的道路,騎馬就到,再也沒有障礙了。尕薩喇嘛來到戈藍上校跟前,要求連夜前往:“上帝,請派一隊人馬給我吧,我已經急不可耐了。”戈藍上校撫撫他的肩膀説:“還是叫我上校吧,免得上帝聽了怪罪你。彆着急喇嘛,我説了我要親自陪你去拜訪薩瑪寺。可是你看,今夜不行,紫金寺裏這麼忙亂,大家都顧不上。明天,我們會像燦爛的陽光一樣照臨薩瑪寺。麻煩你再説一遍,薩瑪寺離這裏有多遠?”尕薩喇嘛説:“往西不遠,騎馬一個跑程就能到達。那是一個神聖的地方,遠遠就能看到金光閃耀的山脈和寺院。”戈藍上校説:“那你就去找一間僧舍睡一覺,養足你的神,明天將是你榮歸故里的一天。”又指指他塵蒙灰蓋的醬紫袈裟説“另外,你也該換一套衣服了。你自己去找,把紫金寺大活佛最好的袈裟穿在你身上。”尕薩喇嘛高興得跳了一下:“對啊,我怎麼忘了?”戈藍上校指揮兩百多名英國人,連夜對紫金寺的珍寶清理、集中、打包、裝運。這兩百多名英國人是麥高麗將軍派來專門運送珍寶的,他們會把掠奪(不,他們自己叫收集)來的珍寶押送到大窪地,讓麥高麗將軍過目後,運往印度,再轉給別人漂洋過海去英國。戈藍上校連夜指揮裝運,表明他非常願意滿足麥高麗將軍這方面的嗜好。

《聖史》記載:紫金寺的珍寶被十字兵洗劫一空,計有一米以上的鍍金佛像五百餘尊,二十釐米以上的鍍金佛像三百餘尊,二十釐米以下的純金佛像四百餘尊,珍貴的唐卡和緞繡佛像三百餘幅,金粉書寫的大藏經《甘珠爾》兩部,各種佛事樂器、金銀神燈、聖水碗、法器、曼扎以及珍珠寶石無數,還有一尊印度波羅王朝時期的瞻巴拉財神像和一對來自獅子國斯里蘭卡的菩薩像。當然所有寶貝當中最珍貴的還是一部印度阿育王時期由上座目犍連親自審定批閲過的巴利文古佛典一百多卷的《阿含經》。

當然記載的並不都是麥高麗將軍運走的,許多體積小的珍寶,在戰過程中就被英國人和國籍民族混雜的僱傭軍順手牽羊裝進了自己的口袋。

但對戈藍上校來説,今夜最重要的,還不是監督裝運紫金寺的珍寶,而是跟麥高麗將軍商量妥當了一樁易。他在五十個英國騎兵保護下,連夜馳往大窪地,把麥高麗將軍從睡夢叫醒,問道:“將軍,依你對佛教和西藏的瞭解,請告訴我,佛陀的頭蓋骨值幾個錢?”麥高麗將軍愣了一下:“這樣的聖物,金錢是無法衡量的。”戈藍上校直言不諱地問:“我如果把它送給閣下,你將用什麼來報答我?”麥高麗將軍盯着對方,搖搖頭説:“你是在跟我攤牌了,上校。有些易並不是你我之間的事,對於你,我的存在也許並不重要。”戈藍上校更加骨地説:“但我希望得到閣下的允諾,你來西藏和我沒有共同的目的。我是一個帶着信仰的野心領兵打仗的人,如果我能擔任英屬西藏的第一任總督,我將在布達拉宮頂上高高樹起耶穌基督的神聖十字架。”麥高麗將軍説:“可那有什麼用處呢?對一個不信仰基督的民族,十字架不過是兩叉的木頭。”戈藍上校説:“這個你別管,我就問你,你到底同意不同意我們的易?”麥高麗將軍説:“當然同意,傻瓜才會拒絕這樣的寶物。不過我會立刻轉贈給別人,因為它不適合放在白金漢宮或者大英博物館裏。你想想,如果佛陀的頭蓋骨歸了英國,是不是許多佛教徒都要去英國朝拜?大英博物館不就變成佛陀的寺廟了?作為軍人,我們的目的不是為了讓別人到英國去,而是為了讓英國人到別處去。”戈藍上校説:“那你準備轉贈給誰?”麥高麗將軍説:“你覺得除了你本人之外,誰更有資格擁有這個無與倫比的聖物?請相信它是權力和威嚴的象徵,當你把它掛在十字架上的時候,西藏人才會認為十字架是他們的主宰並朝它磕頭膜拜。告訴你吧,能夠和達賴喇嘛抗衡的,不是上帝,而是佛陀的頭蓋骨。你擁有了它,就擁有了西藏。至於我,既相信上帝,也相信黃金。當上帝征服世界的時候,必須要有足夠的黃金做儲備。我想在供奉佛陀頭蓋骨的地方,也一定有不少純金和相當於純金的佛像和器物。”戈藍上校兩眼放光,似乎麥高麗將軍一下點透了他內心的障,他知道該怎麼辦了。他説:“謝謝你,將軍。我説了你將得到的比你想象的要多得多。”戈藍上校立刻返回紫金寺,派出一個縱隊帶了許多騾馬前往薩瑪寺。他自己留下來,等待着在僧舍裏酣然睡去的尕薩喇嘛。他關照周圍的人,不要吵醒尕薩喇嘛,他想睡多久,就讓他睡多久。

尕薩喇嘛醒來時已接近中午,他抬起右腳踢了一下左腿,怨恨自己睡得太多了。趕緊去找戈藍上校。戈藍上校讓他先吃午飯。他堅決表示不吃了,一刻也不想耽擱了。他掉那一身不知穿了多久的醬紫袈裟,換了一身嶄新的淺紫氆氌僧袍,外面裹了一件杏黃法衣,頭戴黃面白裏、有兩扇護耳的尖頂法帽,足登一雙千層底紅鼻樑牛皮黑靴子,從上到下,裏裏外外,煥然一新。

戈藍上校好奇地打量着他,不急不緩地招呼部隊:“準備出發。”果然只有騎馬一個跑程的距離,也就是普通一匹馬不用停下來息,一口氣就能跑到的距離。

尕薩喇嘛動得像個孩子:“看啊,卧獅一樣的薩瑪山。兩個胳膊伸出來的中間,人的膛一樣的地方,就是薩瑪寺。”戈藍上校看清了,但沒有看到尕薩喇嘛所説的閃耀的金光。一片青的煙嵐在蒼山的肩膀上浮動,不肯升高,也不肯落地。煙嵐下的寺院有些飄忽,瞬間的顏是不一樣的,一會兒黑,一會兒紅,一會兒灰,但就是沒有金光。尕薩喇嘛有點奇怪,但再奇怪也不會想到他的寺院出事了:這裏有兵燹,現在是廢墟。

尕薩喇嘛鞭打着坐騎,一個人衝出隊伍,心急意切地跑向薩瑪寺。

世界上不會再有驚訝比得上尕薩喇嘛此刻的神情,他站在薩瑪寺前的平台上,瞪着還在冒煙的寺院,本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噢呀,我又在做夢了。這樣的夢還是第一次。”他笑着“醒醒,醒醒,尕薩住持你醒醒。你回來了,不用再做夢了。”又想:夢裏什麼都是不真實的,只有平台上的兩座菩提塔跟我記憶中的一模一樣。他下馬,丟開繮繩,走過去撫摸塔身。塔身顯然也被火燎過,但沒有燃起來,只把掛在上面的哈達和經幡燒成了灰。

尕薩喇嘛還是笑着,但心裏一沉,回頭看看剛剛走上平台的戈藍上校和他的十字兵,看到了一天的狂風。風一刮他的笑容就被帶走了。他雙手合十放在鼻子尖上,愣怔片刻,便走過兩座菩提塔,來到寺院最靠前的天王殿的石階下。天王殿已經沒有房頂了,房頂塌在斷牆裏。已經冒到尾聲的焦煙,冷冷地清淡着。一尊泥塑的天王像歪倒在地,用巨碩的頭顱堵住了門口。誰也別想進去,包括曾經的住持尕薩喇嘛。

尕薩喇嘛看到,就在天王殿的石階旁,幾個死去的喇嘛橫七豎八躺倒在血泊裏。他們身邊撂着斷裂的和經杆,有人懷裏還抱着一兩尺長的血污的金剛杵。可以想見,幾個小時前,這裏發生了什麼。

戈藍上校打馬走到尕薩喇嘛身邊説:“你也看到了,丹旺寺的喇嘛不想讓你重新擁有寺院,放火燒燬了它。我們不希望寺院的珍寶受到損壞,只好下令運走那些純金和鍍金的佛像、法器、珠寶、佛經和供皿,當然也包括神聖的佛陀頭蓋骨。這件事發生在清晨,那時你還在睡覺,我們不忍心叫醒你。”尕薩冷哼一聲,眼睛裏放着鋭亮的疑光:“可是這些喇嘛呢,他們為什麼會死?”戈藍上校説:“你説過,當年薩瑪寺作為抵債之物歸屬丹旺寺後,這裏就成了丹旺寺喇嘛的天下。死去的都是丹旺寺的喇嘛、你的仇人。他們不僅燒燬了寺院,還想抵抗我們。”尕薩説:“要是他們燒燬了寺院,就沒有理由再抵抗。”戈藍上校迴避着對方的眼光説:“不能這樣説尕薩喇嘛,我們是朋友。你想想,如果是我們燒燬了你的寺院,我為什麼還要陪你來這裏呢?”

“尕薩喇嘛,死有餘辜的尕薩喇嘛。”有個聲音爆炸一樣響起來。

人們看到,天王殿的石階旁,有個老喇嘛突然跪了起來,咬着牙,拖着傷殘的腿往前爬了幾步,就像一隻四肢着地的受傷的猛獸,用痛苦得失去了焦點的眼光瞪着前面,喊道:“尕薩喇嘛你回來了?你這個禍害,是你把洋魔領到這裏來的吧?洋魔把佛像搶走了,洋魔把寺院燒掉了…”戈藍上校立刻扁頭命令部下:“打死他。”一陣來復槍的掃。十字兵用幾十顆子彈消滅了這個在黎明時分的屠殺中漏網的證人。但這個多活了幾個小時的證人還是起到了作用,至少讓尕薩喇嘛明白:一切都是戈藍上校的安排。

尕薩喇嘛眼睛裏冒出了恨怒、絕望的魔氣,走過去從死人懷抱裏拿起那血污的金剛杵,捧在手裏,突然笑了,望着戈藍上校説:“你們為什麼沒有拿走這個呢?它可是好東西,蓮花生大師降服妖魔的法寶,比佛陀的頭蓋骨重要多了。因為離開了薩瑪寺,佛陀的頭蓋骨還不如我的頭蓋骨,可是金剛杵到了哪裏都是金剛杵。來啊,上校,你應該親自帶着它,它會讓你有大福氣、大法力的。”戈藍上校不認為這裏有詐。他太瞭解尕薩喇嘛了,奴才一個,多大的委屈都能承受,只要能苟延殘。他沒有多想,欠去接,頭正好貼服在馬頭之上。尕薩喇嘛突然大喊一聲,雙手攥緊,握着金剛杵,朝着對方的頭猛刺過去。遺憾的是他事先缺少設計,不知道這樣的暗殺必須要有閃電的速度,不能打雷似的提前喊一聲給自己壯膽鼓勁。他的喊聲讓戈藍上校驚悚而起,仰身躲開。金剛杵咕咚一聲,就像掉入一片大水中那樣刺進了馬的眼睛裏。戰馬一聲長嘶,蹺起前腿,差點把戈藍上校摔下來,然後馱着慌恐的主人,也帶着戳進眼睛的金剛杵,痛叫着瘋跑而去。

十字兵驚呆了,回望着戈藍上校。他的衞兵奮力追過去。尕薩喇嘛哈哈大笑:“沒有了,沒有了,西藏沒有佛陀的頭蓋骨了;沒有了,沒有了,西藏沒有我的薩瑪寺了。”他回身就走,走進寺院的廢墟,轉眼不見了。

過了一會兒,燒敗的寺院重新燃起了大火。從驚馬上僥倖險的戈藍上校看到,尕薩喇嘛搬來許多燒殘的木料,集中在一間完好無損的佛舍裏,把木料和自己一起點着了。他是在火中涅盤了,還是死後直接進了地獄,《聖史》上沒有説。

戈藍上校從薩瑪寺回到大窪地後,集中兵力,連續向崗珠山和江洛林卡發起進攻。強大的炮火和猛烈的步兵衝擊,讓堅守這兩個地方的羣覺代本團和夏魯代本團很快就死傷過半。西甲喇嘛知道再堅守下去只能死傷更多,便命令他們退守到白居寺。

白居寺就在宗山城堡腳下,堅守白居寺也是堅守宗山城堡的一部分。整個江孜戰場,在一連失去紫金寺、崗珠山、江洛林卡以及十字兵最先佔領的大窪地後,實際上就只剩下了宗山城堡和卡諾拉山口兩個必守之地。西甲喇嘛把奴馬代本從紫金寺帶回來的殘部調上宗山城堡,充實麻子代本和宗本巖措的力量;把打剩下的羣覺代本團和夏魯代本團歸併到楚臣代本團,由楚臣代本統一指揮,堅守白居寺;又派人傳令給駐紮卡諾拉山口的僧兵當週代本團,要他們從卡諾拉山口沿小路直雜昌峽谷,一方面切斷十字兵的供給線,一方面從背後打擊敵人。然後派人去通往昌都、藏北和林芝的路上打探,看噶廈緊急組建的三個藏軍代本團走到了哪裏,如果碰見他們,就請以達賴喇嘛和前線總管的名義告訴他們:江孜危在旦夕,務必加快行軍速度,越快越好。尤其是要告訴林芝代本團,他們必然路過卡諾拉山口,那裏是通往拉薩的要。在僧兵當週代本團直雜昌峽谷後,卡諾拉山口就是林芝代本團的前沿陣地。西甲喇嘛強調説:“林芝代本團聽着,我前線總管西甲大人把重中之重給你啦,你可不能泥菩薩一樣對誰都慈眉善目。怒目金剛的要哩,吃人喝血的要哩。”現在,就等着十字兵前來攻打江孜城堡和白居寺了。西甲喇嘛守在城堡頂端的箭樓上,從瞭望孔裏時刻監視着敵人的動靜。

就在江孜戰場上紫金寺、崗珠山、江洛林卡連連失守,宗山城堡面臨十字兵強大壓力時,拉薩的政局更加嚴酷起來。

為審理謀害達賴喇嘛案專門成立的“特別會議”逮捕了原攝政王迪牧活佛後,由頓珠噶倫在布達拉宮夏欽角牢房進行了秘密審訊。按照達賴喇嘛口諭,頓珠噶倫沒有對迪牧活佛施加酷刑,審訊時讓他坐在卡墊上説話。頓珠噶倫的口氣也很平和,就像平裏説話聊談那樣。

迪牧活佛瞪着對方,心裏罵了一句:“加巴索!”但他明白,這只不過是習慣而已,支撐詈罵的,已不再是記仇恨的慣了。他天生火大憤盛,閉關靜修差不多就是一個消解怒火、清涼自己的過程。但是現在,似乎用不着這個過程了。修行其實在閉關之外,當罷免的消息傳來,當他因此耳冒鮮血,昏死過去,那瞋恨的極限就已經來臨。他的心情就像過山,翻過峯巔,就是一抹下坡。當然會有挫敗的傷痛、沮喪的嘆息,但已經不再是烈焰的藩籬、困獸的掙扎了。

頓珠噶倫説:“你看,我們這裏沒有刑具,達賴喇嘛對你這麼好。”迪牧活佛慘然一笑。他知道用刑不用刑,人家都是要達到目的的,這就是達賴喇嘛親政後必然要掃除一切可能存在的異己,鞏固他自己還無法踏實坐穩的地位。而他迪牧活佛不過是人家走向權力峯巔的一塊墊腳石,軟硬都要被踩在腳下。他的命運不在用刑上,而在死活上,他必死無疑。因為儘管在抗英問題上他和朝廷數次對立,但朝廷一直沒有放棄對他的信任。一個依然被朝廷信任的前攝政王,是很容易東山再起的。

更重要的是,英國十字兵已經打到江孜,如果不委罪於前攝政王,誰又能為屢戰屢敗承擔後果呢?

頓珠噶倫的所有問題都是已經認定了的,承認不承認都是罪。爭辯顯得微不足道,一切都沒有意義了。問到最後,迪牧活佛説:“你們要我承認什麼,就寫上,我簽字就是了。”頓珠噶倫便親筆替迪牧活佛寫了一份《認罪書》,迪牧活佛看都沒看,就寫了“承認所有罪過”幾個字,然後簽了名。

頓珠噶倫滿意地説:“愚蠢的人常常爭吵,聰明的學者往往安寧。你一個聰明的學者,當之無愧的大活佛。”不知疲倦的頓珠噶倫離開迪牧活佛,又進入另一間牢房,將《認罪書》擺在了羅布次仁面前。

羅布次仁看後淚滿面:“我為了攝政哥哥把命都豁上了,他自己卻招供了這麼多,有的沒有的都成了事實。我怎麼辦?我要是不承認有罪這張嘴能説得清嗎?”但他還是拒不簽字。

頓珠噶倫便叫人嚴刑拷打,直到皮開綻,羅布次仁才勉強摁了手印。

涉嫌謀害達賴喇嘛的其他人,都遭到了酷刑的折磨。

然後,罪狀查清了。接着就是實施判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