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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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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我找着你,可又看不見你,這是老天爺作咱。”天賜説。

“看不見也罷。老得跟塊幹饃似的,有啥看頭!”

“誰老我都信,徐鳳志不會老。”天賜説,手摸着梨花的臉頰,頭髮。

“我呢?我頭髮白了沒有?”鐵梨花的手在他早白的頭髮上撥拉一下,説:“沒有!一白的都找不出!説不定還能娶個大閨女,比鳳兒他媽還姿烈!”

“你説柳鳳?”天賜説“她沒媽。”

“我知道…”

“你不知道。”

“你啥意思?”

“我怕我閨女難過,從來沒告訴任何人。鳳兒是我撿來的。你以為我娶了媳婦生了閨女?!我心裏擱着你,誰還擱得進來?!”梨花猛地推開他。他眼睛睜得大大的,似乎能看見她正瞪着他。她猛地又抱住他,嗚嗚地哭起來。一邊哭一邊捶打他。

“你這麼苦自己幹啥?你就是要我明白,我該着你天大情分,叫我永生永世還不了你這情分!”她又哭又鬧,也不怕誰聽見了。

天賜不辯解,也不躲她胡亂落下的拳頭。二十年前他就知道,誰都別招她愛,她愛起人來野着呢,更不敢招她恨:她的恨更是野得沒邊。她漸漸安靜了一些,哭還止不住。

“是我該你的情分。那時候,我家要不那麼窮,早早蓋上新房,早就把你娶過門了。”天賜説。

一説又觸到她的傷口了。她哭得又狂暴起來。

他只好喃喃地説他自己的“我就知道末了能找見你…你看,不是找見了嗎?”

“你該死!”她突然説。

“找不着我,你為啥不娶個媳婦?你眼睛不好使,娶了媳婦她不是能照應你嗎?!你苦熬二十年,熬得沒一黑頭髮、又老又瞎,才來找我,讓我看着心虧理短!”

“你説什麼?”他寒心的聲調讓她冷靜下來。

“你説我沒一黑頭髮了?”梨花再次抱住他。這回她一聲不吭,把臉埋在他頸窩裏。

天黑的時候,鐵梨花從柳天賜身邊起身。她真是捨不得他身上那股温温的熱度,還有那股“天賜氣味”二十年前她就跟自己的姐姐鳳品説,柳天賜身上有股香氣。鳳品笑她説傻話,哪有男人是香的:除了煙臭就是腦油臭,再加上腳丫臭。現在她想,一個清風道骨如天賜的男人,身上沒亂七八糟的任何氣息,大概就是香的吧。

“不回去了吧?”

“想留我,你得先扎花轎啊!”

“這麼大歲數還那?”

“花轎得扎,我可不能不明不白就睡你牀上了。”

“行。那我等學校辦紮實了,就扎個八抬大轎來接你,説定了?”

“定了。”兩人雖然是逗耍口氣,但都明白這比山盟海誓還算數。從這一晚開始,鐵梨花又像當年頭一次跟柳天賜定親那樣,一天一天算子。最多一年,天賜和她就能做光明正大的夫了。

收了秋莊稼後的一天,保長讓各家出一個男丁到村公所去。董村是個七八百户的大村,村公所被小夥子們吵翻了。大家都在跟保長鬧,説一年兩回壯丁籤,各家還種不種地?不種地拿什麼税?拿什麼這大帥那老總派的糧?

保長是個四十歲的刮瘦子,常常在廟會上票戲演旦角。他請求小夥子們不要和他鬧,他和他們一樣憤憤不平,因為他親侄兒也在籤行列裏。

牛旦和栓兒最後進來,一見這陣勢栓兒就想溜。保長一眼看見他,説:“陸大栓,要是能溜,這兒的人不都溜了?又不比你傻…”栓兒只好耽擱下來,找個角落,下鞋往股下一墊,坐下打盹。牛旦看一些人還在和保長鬧,在一邊湊了會兒熱鬧,也擠過來,下鞋挨着栓兒坐下。他從口袋裏拿出一枚古舊的銅錢,叮叮噹噹在磚地上擲。

“耍賴,啊?”栓兒偷虛着眼看他。

“贏的算數,輸的重來,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