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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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把三勝!”牛旦説。
“快拉倒吧,我看你少説輸了六把。唉,你停停。”栓兒鄭重地看着牛旦:“我要是中了籤,你可得幫我照顧鳳兒和她爹。”
“我又不是算壯丁的卦。”
“你不怕中了籤去當壯丁?”
“怕呀!怕有啥用?”
“那你算啥卦呢?”牛旦不説話了,接着擲他的銅錢。栓兒明白了,他湊到牛旦耳朵上説:“來不及啦。”牛旦看看他。栓兒又湊上來説:“你想敲了那個疙瘩,就有錢行賄,保長就不你的簽了。來不及了。”牛旦説:“我才不算那個呢?”
“那你算什麼?”牛旦不理他,閉上眼,嘴下面咬的字只有他自己明白,然後他一鬆手,又把銅錢拋起,眼看它落下,又滾了兩步遠。他撿起銅錢,哈哈地笑起來。栓兒覺得他的腦筋對付牛旦一直富裕,最近卻顯得不夠用。牛旦似乎深藏不起來。
籤的結果一宣告,牛旦中了籤。
消息是柳鳳帶到上河鎮的。鐵梨花正在給店鋪打烊,鳳兒騎着借的小叫驢跑來,沒到跟前就叫:“梨花嬸,我牛旦哥中了!”鐵梨花心想,她太疏忽了,忙栓兒和鳳兒的喜事忙得分不出神,忘了請保長喝喜酒,也忘了給保長“上供”村裏有點錢的人都在收秋莊稼之前早早把保長打點好,該送煙土送煙土,該包大洋包大洋,等秋後徵壯丁的一來,保長拿出一部分煙土、大洋再去賄賂徵兵的爺們。
“牛旦人呢?”她上去拉住鳳兒的驢,讓她跳下來。
“正打架呢!幫着栓兒跟保長的人打!栓兒開始還跟保長理論,幾句話説急了,就給了保長一拳。這就打起來了。保長有鄉丁啊,還有徵兵的老總,一打打成了羣架,牛旦哥為了救栓兒,捱了當兵的一槍托!
…
”鳳兒的話在梨花耳朵裏成了嗚嗚嚕嚕一團。她只聽見牛旦傷了,栓兒也傷了。
等她和鳳兒趕回董村,牛旦和栓兒已經在家裏了。是牛旦把栓兒揹回來的。他捱了一槍托的額頭上,一布條纏得亂七八糟。栓兒傷了好幾處,腿上給刺刀戳了個口子,把牛旦的牀染得都是血。
“叫我看看——”梨花已把栓兒抱在懷裏,用手輕輕掀起讓血得黑紅一片的褲腿。誰也沒料到她的狠與快:她已經把那條褲腿扯開了,出血盆大口般的刀傷。
“梨花嬸,我沒事。您得趕緊想個法子,不然牛旦明天早上就要隨軍開拔了!”栓兒説。
鐵梨花只是吩咐鳳兒去她房裏拿白藥和燒酒,又接着査看另外兩處刀傷。
“娶了媳婦的人了,不能血一上頭就跟人打去!”梨花説。
“不打他?!王八羔子明擺着欺負牛旦!”栓兒説。
“打了牛旦不是還得充軍去?”梨花説。她的眉一擰,似乎瞧不上栓兒這股仗義和勇猛。
“皮往刀尖上撞啥呀?那是它沒扎準,扎準了你撇下柳鳳咋辦?”栓兒不言語了。過一會兒,白藥敷在了他的傷口上,他才説:“甭説啥了,嬸子,趕緊給牛旦想法子吧。”鳳兒説:“不中牛旦哥就跑?”栓兒説:“已經算他是軍隊上的一號人了,那抓着還不槍斃?他還能老跑在外頭不回來?再説梨花嬸子呢?這房和地呢?叫你拿房拿地抵牛旦,咋辦?”
“牛旦,”梨花説道:“這白藥你也吃點。”牛旦懵懂地:“啊?”母親發現所有人都兒子的心,就兒子自己不自己的心。他沒事人似的,很奇怪大家在慌什麼。
鐵梨花架着騾車跑到董家鎮上。鎮關外有一所房,寫着“杜康仙酒家”進門穿過店堂,就是個天井。一面女兒牆後面的三間北房都點着燈。這兒是遠近的人聚賭的地方。見一個女子進來,所有男人都愣了。酒店的小二這才追在梨花身後進來,一連聲説吃飯在前面。
“我不吃飯。”梨花回答小二,又對他説:“看着我幹嗎?我不能玩玩?”她眼睛掃了一眼煙霧中的面孔,然後瞅準一張,走了過去。她搬了把凳子,往一桌人邊上一坐,掏出煙桿,正要摸火柴,賭桌上一個男人替她點上了煙。
這桌坐的人裏,有個名人,叫彭三兒。這兒的人們都知道他靠什麼掙錢。這兒的人沒一個是從正路掙錢的,但誰都對逃兵老油條彭三兒掙錢的法子很敬重。彭三兒替人頂壯丁,頂一回收三五百大洋。打死就死了,打不死三五百塊大洋夠他來這裏玩一陣。他賭風特壞,別人不敢大贏他,贏急了他會玩命。
這時彭三兒正背運,一塊懷錶押的錢剛剛輸掉。他掏出一把伯朗寧手槍擱在桌上,對一個對家説“那,這個先押給你,你借我三十塊吧。”對家把槍拿在手裏,掏出三十塊錢,拍在桌上。
“三兒,這槍賣給我算了。”
“賣給你我使啥劫道去?”彭三兒笑道。他三十歲的臉膛上長着刀刻似的抬頭紋,眉眼鼻樑都還是俊氣的。要不是表情裏時時透出的歹和賴,他也稱得上相貌堂堂。
“三兒老弟,下回再逃跑,多偷兩把槍,黑市上賣值錢着呢!”另一個男人説。
“你狗的吃燈草,放輕巧。”彭三兒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