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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次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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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們所悉的周恩來總理,或者温文爾雅、和藹可親,臉上洋溢着光彩照人的明媚的微笑;或者威嚴冷峻、堅定頑強,目光裏閃爍出鋼和冰的格。然而“重冰覆蓋下的一座火山”還不是全部的周思來。在我跟隨他的幾十年中,深深動我的還有另一個公開場合所不易見到的周恩來,這就是至情至奔放不羈的周恩來。

我曾見過周恩來立在西花廳的海棠樹下,仰面觀花;樹上花開似錦霞,他獨個兒神思悠悠,四周圍人跡渺渺,就那麼久久地沉浸在靜温無言的美妙的退想中;我也曾見過周恩來躁動不已地在屋裏踱來踱去,急步聲中,兩眼時而漆黑,時而打閃一樣進出火光,由於受到內心烈情緒的衝撞而戰慄着握緊拳頭…他的自控自制能力極強,但是他的情也太豐富太充沛,所以仍然不乏失去自控自制而任由情自然的時候;喜怒哀樂都有不形於的時候,也都有自然的時候。

比如我多次見到總理淚水湧,難過傷心,悲不自勝。其中印象深刻,使我心靈震顫的有四次。

第一次是1942年7月,在重慶市紅巖嘴發生一件意外的事,就是周老太爺突然中風了。

周老太爺就是周恩來的父親周助綱,我們工作人員都按那時的社會風俗稱他周老太爺,鄧穎超大姐叫他老爺子。因為周恩來和鄧穎超在重慶住的時間長,相對比較穩定,所以周恩來的父親和鄧穎超的母親都先後來到重慶。

周恩來的父親與鄧穎超的母親是風格氣質不同又一樣受人尊重的老人。鄧母主要穿旗袍,個子比鄧穎超稍高一些,有文化修養,有大家風度,用當時的標準衡量是比較現代派的。周老太爺與他的兒子周恩來身高差不多,但氣質上顯老派,常穿夏布或黑綢的長袍,老實、忠厚、膽小。

南方局在重慶的公開活動陣地,主要是紅巖嘴、曾家巖和新華報社。

曾家巖50號在城裏,是一幢三層小樓,對外稱“周公館”周恩來住這裏時間並不多,因為它離國民黨首腦機關所在的上清寺地區太近,周圍環境相當複雜,無論去哪裏,都須經過一條通向崖邊的馬路,而路旁一所白磚牆的三層小樓,就是國民黨軍統特務頭子戴笠的住宅。

“周公館”進出之人,都要在特務頭子眼前曝曝光。為了安全起見,周思來住紅巖嘴,只有在城裏辦公辦得太晚時,才在曾家巖50號休息。

紅巖嘴是18集團軍駐重慶辦事處所在地,距市中心區約5公里,有一片不小的山地,是個果園農場,由南方局和辦事處的人員自己動手蓋起來的一所三層樓房。周老太爺來重慶後,大家看他老實忠厚,怕他出門被國民黨特務騙走,安排他住在了紅巖嘴。

這裏四周住户少,相對比較安全。

周老太爺身體本來好,氣也不錯,屬於那種不生事不惹非,安分過子的人。

除了喜歡喝點酒,沒有其他嗜好也沒什麼事要心。我們照顧他也只是關照他少喝酒,少出去走。沒想到會鬧什麼病。

年6月底的一天,董必武、鄧穎超、錢之光等人都聚在周恩來的房間裏等車。

南方局、新華社、18集團軍駐重慶辦事處共用一輛車,平時主要是接送秘密客人和送急病號使用,司機段廷英任勞任怨是個很好的同志。今天就是等他開車來送周恩來住院作手術。初步診斷,周恩來患的是膀胱膿腫。

等車的工夫,大家聊些閒天,正在講話的是董必武。董老説話慢條斯理,但是很幽默。他早晨擠公共汽車碰上了張國燾。本來錢之光勸他不要坐公共汽車,小段忙不過來可以僱個馬車坐。那時周恩來和董必武常坐馬車,僱來很方便,比現在某些城市叫出租車還便當。

董必武説:“擠公共汽車有什麼?你看參政會那個張國燾,他不是照樣沒汽車,也跟大家一起擠公共汽車嗎?我今天又撞上他了。”鄧穎超説:“國民黨也用完他了,他也沒搞出啥名堂。”錢之光撇撇嘴:“當個特務,混個參政員,連個小車也沒混上。”當時,董必武、鄧穎超等七位同志為中共的參政員,開參政會常碰到張國燾,雖然也點個頭算是打招呼,但張國燾自覺無顏,常常很尷尬。

“在陝甘寧邊區叫他當個副主席,他嫌小不肯幹,”董必武抹抹兩撇鬍子,曬笑道“他來重慶當主任,他這個主任沒汽車,僱馬車也發生經濟困難…”

“這就是叛徒的下場,就值那麼個價兒。”我在門口一句,聽到了我們的汽車聲“周副主席,車來了,走吧”周恩來住進了歌樂山中央醫院。經過住院進一步檢查,決定動手術。情況報到延安,澤東主席給董必武打來了電報:“恩來須靜養,不痊癒不應出院,痊癒出院後亦須節勞多休息,請你加以注意。”董老當然很注意,他與鄧穎超、錢之光等天天輪替着到醫院看望周恩來。可是就在這時,周老太爺突然中風,那時的醫療技術不行,送醫院沒搶救過來,很快就死了。

一個難題馬上擺在了董必武、鄧穎超等人面前:要不要把這一消息告訴周恩來?如果告訴,周恩來刀口未痊癒,他又是孝子,又是中華民族敬老傳統的典範,大悲大痛不利於身體且不説,還肯定會跑出醫院奔喪…“我看暫時不能告訴周公。”董必武拿主意説“大前年他去紹興省親,見了族長三鞠躬,見了姑丈推至上座執晚輩禮,不敢以政治部副部長自居。現在父親去世,他必然不肯再留醫院。”

“先不要告訴他了,這邊的喪事我們先辦着。”鄧穎超同意董必武的意見“天氣太熱,屍體不好保留,先堅持幾天看看,到時候看周公身體恢復情況再決定。”於是,周老太爺去世的消息就瞞了周恩來。

然而,周思來的目光何等鋭,心思何等細密?瞞一天可以,瞞兩天就被他察出異常了。當時我在醫院照顧他,傍晚時,他忽然問:“董必武怎麼兩天不面?”

“可能忙吧?”我含糊道“南方局可能有事?”

“滑稽。”周恩來不滿或生氣時喜歡説這兩個字。我能覺到他那鋭利的目光正在我臉孔上掃瞄,故意裝着清理衞生,有事沒事也要乾點事。可是,周恩來叫住我:“你不要亂找事了。我問你,家裏是不是出事了?”我心裏咯噔一下,周恩來太厲害了,他怎麼一下子就猜想到是家裏出事了?

“沒聽説什麼事呀。”我努力鎮定自己“南方局…”

“你不要南方局,南方局。”周恩來真火了“南方局越有事他們越往我這裏跑得勤,怎麼會不面?滑稽!”我一怔,被噎住了。可不是嗎?越有大事急事,董必武他們越來得勤,甚至幾個人一起來,請示商量。南委組織部長被捕叛變,帶領特務破壞了廣西省工委,董必武和鄧穎超就是當即趕到周恩來這裏,馬上商量決定將受到威脅的湖南省委書記高文華調回重慶。如果又發生了什麼大事,怎麼可能不面呢?

“他們研究什麼事,也不會告訴我呀。”我終於找出一條理由。周恩來用狐疑的眼光最後打量我一遍,揮揮手不再説什麼。他顯然不信我講的話,但也不好再我。不該知道的不要問,不該説的不能説,這是他嚴格遵循並且嚴格要求我們必須作到的原則和紀律。

第3天,吳克堅來了。他問候周恩來也罷,彙報一般情況也罷,周思來都不作聲,兩眼就那麼望着吳克堅,目光嚴肅、真誠、認真。吳克堅再有城府再有水平也承受不起周恩來的目光,越來越不自然,臉上的肌全僵硬了,笑不像笑,哭不像哭地,勉強問一聲:“周副主席有什麼指示?”他似乎急於想溜,舌尖在乾燥的嘴過一下,很快又接一句:“要是沒什麼事我就回去了。”

“家裏是不是出事了?”周恩來劈頭問了這麼一句。

“沒、沒什麼…”吳克堅僵笑着聳起肩膀,攤開兩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