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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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值出時分,這是去曉寺最理想的時刻。天
微暗,惟見塔尖沐浴在晨曦裏。從前方的
武裏密林中,傳來百鳥的鳴囀。
走到近旁,看見塔上到處鑲嵌着花花綠綠的中國瓷盤。這寶塔由雕欄分層,第一層是茶褐,第二層是綠
,第三層是藍紫
。無數的瓷盤就像花朵,有的以黃
小盤作花蕊,並以彩盤堆出花瓣,有的以彩盤作花瓣,將淡紫
的酒盅倒扣在上面做花蕊。這些花朵一直向上延伸至塔頂,葉子都是瓦片。塔尖上有幾頭白象向四方垂着鼻子。
整座寶塔的重疊和厚重
使人
到壓抑,充斥着
彩與光輝的寶塔層迭而上,越來越細,彷彿重重疊疊的夢從頭上壓下來似的。台階的垂直面也雕刻了花紋,每一層都用人面鳥的浮雕支撐着。一層一層儘管不斷被多重的夢、多重的期待、多重的祈禱所壓垮,依然繼續向上累積,徐徐
近天空,成為一座
彩斑斕的寶塔。
塔上那千百個碟子成了無數面小鏡子,捷地捕捉着湄南河對岸的晨光,這個巨大的螺鈿工藝品閃爍着炫目的光輝。
這座塔長期以來一直以它的彩起着晨鐘的作用。那是響徹寰宇的,與拂曉最為和諧的
彩。它擁有與拂曉同等的氣勢、同等的分量、同等的破裂
。
寶塔漸漸將它的身姿投向了將湄南河照成了紅土的褐
朝霞中,預告着炎熱的一天又開始了…
“寺院您已經看得夠多了吧。今天晚上我領您去個有趣的地方。”菱川對茫然眺望着暮中的曉寺的本多説。
“卧佛寺、護國寺您已經去過了。去大理石寺院時,正趕上攝政參拜。昨天早上又參觀了曉寺。寺院可是看不完的,看了這幾處也就差不多了。”
“可也是啊。”本多不置可否地回答。菱川打斷了他的沉思,令他不快。
本多此時正在想着那本清顯的《夢的記》。為了在無聊的旅途中閲讀而把它帶上了。到了這裏後,由於炎熱和倦怠還沒有開始讀。以前看這本書的時候,
受到的那種夢幻般的熱帶風情的豔麗,依然歷歷在目。
工作繁忙的本多,這次到泰國來並非只是為了工作。他通過清顯認識了兩位暹羅王子。在他多愁善的年齡,目睹了清顯與月光公主的愛情悲劇以及綠寶石戒指的失竊。旁觀者清,那幅記憶模糊的畫面,在鏡框中牢固地保留了下來。總有一天要去訪問暹羅,成了他的宿願。
然而47歲的本多,不知不覺染上了這樣一種習,對於內心細微的
動也會特別警惕,能立刻嗅出其中的欺瞞或誇張。那是自己最後的熱情了,本多回憶着,那是為營救清顯轉世的勳而辭職的熱情,…並且親身體驗了“救濟他人”的觀念的徹底失敗。
自從不相信能夠救濟他人後,本多反而作為律師發揮了自己的能力。喪失了熱情以後,在救濟他人中不斷取得了成果。無論民事還是刑事,只要委託人不是有錢人就不受理。因此,本多的家業比他的父輩更為昌盛。
窮律師擺出一副只有自己才代表社會正義的面孔來沽名釣譽,實在是滑稽。對於法律救助人的限度,本多深有體會。説實話,僱不起律師的人就沒有犯法的資格,但是仍有許多人出於某種一時的需要或愚昧而觸犯了法律。
他有時覺得,沒有比將法律強加於廣大的人更匪夷所思的了。如果犯罪往往是由於需要或愚昧,那麼是否可以説,構成法律基礎的社會習俗也是如此呢?
以勳的死為終結的“昭和神風連事件”之後,連續發生了多起類似事件。憑藉昭和11年2月26發生的“二·二六事件”才平息了。國內的動亂。其後的“七·七事變”已過了5年,仍未結束。加上
德意三國同盟進一步刺
了列強,於是,人們紛紛猜測起了
美間爆發戰爭的危險
。
但是,本多對於時代的推移、政治的糾紛、戰爭的迫近已不抱任何興趣,絲毫不為之一喜一憂。他的內心深處在崩潰。時代如驟雨般烈動盪,無數的雨滴灑落到每個人的頭上,每個命運的石子都遭受了
雨的侵襲。本多明白,沒有任何力量可以阻止它。當然無論怎樣的命運,都無法預見其結局是否悲慘。歷史總是一面滿足着某些人的願望,一面違揹着另一些人的願望。無論多麼悲慘的未來,也不會違背所有人的願望的。
儘管如此,也不能認為本多已經變成了一個空虛而陰鬱的人。比起從前他倒是更加快活而開朗了。他當審判官那時候,説話謹慎小心,就像躡手躡腳走在草蓆上似的,如今他已經不這樣講話了,在衣着上也隨意多了,竟穿起了鋸齒形格子的新奇上衣,格也變得詼諧豁達了。只是到了這個酷熱難耐的國家後,不大隨便開玩笑了。
他的相貌和年齡相符,給人敦實厚重的印象。他臉上已看不到青年人特有的簡潔明快的線條,那張彷彿漂洗過的棉布似的麪皮上,平添了一層軟緞般奢華的凝重。本多知道自己從前決不是英俊青年,所以這種使年齡不透明的外貌也不錯。
況且,本多比年輕人擁有更加切實的未來。年輕人總喜歡談論未來,這只是因為他們還未擁有未來。
“有所失才有所得”這正是年輕人所不知道的秘訣。
正如清顯未能改變時代一樣,本多也未能改變時代。和死於情戰場上的清顯不同,再度迫近青年們的,是在行動的戰場上決一死戰的時代。勳便是他們的先驅。就是説,兩個輪迴轉世的青年,分別死在了不同的戰場上。
那麼,本多會怎麼樣呢?本多還沒有任何死的跡象。他既不熱烈地渴望死,也不躲避不期而至的死。可是現在,置身於這暑熱之地,整暴
在灼熱火箭般的暴曬下,本多覺得遍地葳蕤的草木,一派欣欣向榮的景象,恰似臨近死亡的最後的輝煌。
“從前哪,差不多二十七八年前,兩位暹羅王子在本留學的時候,我曾和他們過從甚密。其中一位是拉瑪六世的弟弟巴塔那迪多殿下,另一位是他的表兄弟,拉瑪四世的孫子庫裏薩達殿下。不知他們二位近況如何?來到曼谷後,我很想見見他們。可是,我擔心他們早已不記得我了,貿然前去打攪有點兒…”
“您怎麼不早説呀?”萬事亨通的菱川對本多的見外頗為不滿似地説道。
“不管什麼事,只管問我,我會給您滿意的回答的。”
“我能不能見到兩位王子呢?”
“這可就難了。他們是拉瑪八世陛下最信賴的兩位伯父,現在伴隨陛下到瑞士的洛桑去了。王侯們幾乎是傾巢出動,所以目前宮殿裏是空蕩蕩的。”
“太遺憾了。”
“不過,要是您運氣好,或許可以見到巴塔那迪多殿下的親眷。説起來讓人費解,殿下最小的公主一個人留在了曼谷,她剛滿七歲,由宮女們侍候着,住在叫做薔薇宮的小宮殿裏,就像被幽在裏面一樣,真夠可憐的。”
“這是為什麼呢?”
“因為擔心帶她的外國去,被人看成神不正常,使王室蒙羞。據説這位公主自懂事後總是説自己不是泰國王室的公主,而是
本人轉世,自己真正的故鄉是
本。不管別人説什麼,她都不退讓。要是有誰稍微加以否定,她就不依不饒地哭鬧,所以,宮女們都維護着她的這一幻想,侍候她成長。謁見公主是很難的。好在先生有那層關係,只要説話得體,也許會有希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