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成孝道子職託靈猿賭放邪腐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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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還要再問時,忽聽銅冠叟對方母道:“這都是明兒一時愚孝,惹出來的事。她既非猿仙一類,早晚如代明兒服勞,自是不便。此後教化一切,相勞之處正多呢。”方母先也未悟出銅冠叟心意,聞言猛地觸動靈機,眼望司明,朝銅冠叟含笑點了點頭。
雷這才恍然大悟,自然不便再問,便對方母道:“司兄意解甚為高曠,小弟非常佩服。以小弟看來,猿仙既命此女來代子職,也不可負其厚意。同居一屋,既嫌不便,適才司兄又説這裏高寒,冷熱氣候相差甚多。好在三位賢侄俱都各有曠世仙緣,此別至少數年。這裏雖説仙鄰咫尺,也只是可望而不可及,無甚意思,我們既年華老大,自知不能再從赤松子遊,也該享一點晚年舒服才是。且退谷中景緻雖無這裏幽靜清奇,經小弟多年苦心經營,倒也食用不缺。悶來時有花可種,有山可看,林石雲水,樣樣湊趣。
況且地勢深藏亂山環谷之中,外人也不易發現。那裏閒房甚多,何不就今之聚,便作定局?待二位令高足賢郎入山之後,一同移居舍間,彼此都有個照應,又解了岑寂,豈非兩全其美?”銅冠叟道:“小弟適才便有此意,承蒙不棄,再好不過。彼此新至好,無須客氣,能假我兩家三問茅屋足矣。”雷道:“舍間因以前門人從居者多,房舍盡有,能與小弟同居一處更妙。且待方仁嫂與司兄看了再定如何?”方母道:“雷兄高義,萬分謝。
小兒前曾和迅世兄商議,要向雷兄學那獨門傳授七步劈空掌,以後同居一處,正好求教了。”雷道:“小令郎不久已是劍仙一,小弟哪一點微未小技,何足一顧?端世兄要學,以他那般品端厚,豈有吝惜之理?倒是此女既非仙猿一類,應該給她取個姓名,也好稱謂才是。”銅冠叟道:“適才已曾想過,因想等她幾通人言,看她知道自己家世不知道,再行與她定名。雷兄這一提議,我倒想起,明兒原是向猿仙借一子孫來陪伴我;她又是猿仙送來,雖未必便是猿仙之女,必然有些關聯。莫如將‘猿’字犬旁不用,暫時作為她是姓袁,以示不忘她本來面目。取名一層,我想人為萬物之靈,她的出身又不出人猿之間,暫時就叫她作靈姑何如?”雷、方母俱都撫掌稱善不置。
這時這些小弟兄們見了靈姑,俱都覺着新奇。方端、雷迅畢竟年長一些,早看出三老對於靈姑的一番深意。偏偏那靈姑天真爛漫,憨不知羞;事前又是受了猿仙之命而來,只管侍立在側,有一眼無一眼地看着司明。司明卻是隻覺靈姑來得湊趣,小孩子心裏又,又喜歡。見靈姑老看他,彷彿對他比別人親熱得多,心裏一高興,也憨憨地老看着靈姑。
雷迅看在眼裏,幾番要笑出聲來。未後忍不住,悄對方端道:“明弟外號火眼仙猿,今番快要名副其實了。”方端老成知禮,聽了還不怎樣。元兒何等聰明,早因三老説話吐不盡,有些奇怪。雷迅説時,正站在他的身後,正好聽見,一眼看到司明和靈姑對看神氣,猛然大悟。想起靈姑周身長而又白的,再看司明-呆呆的神氣,不由噗哧一笑。招得雷迅再也忍不住,又因老父嚴厲,笑又不敢,不笑又忍不住,拼命用牙咬住下,不敢出聲。元兒見他窘狀,本來想笑,又見銅冠叟因他笑了一聲,正拿眼望他,心裏一害怕,也是和雷迅一樣,不敢出聲,拼命用牙去咬那下皮。
這時只方環和司明矇在鼓裏。先是站在磐石前,聽三老問答,都出了神,偶一聞聲回視,見雷迅、元兒互咬下,直身體站在那裏,臉皮不住使勁,狀甚醜怪。便不約而同地騫將過去,想問什麼原因。二人見司明挨將過來,更是難忍難耐,口裏不由自主地發出哧哧之聲,神態越發可笑。方端一見不好,忙以稍高一點聲説道:“天快黑了,姑父吩咐已完,我們去醃燻那兩條鹿腿去吧,雷老伯來了,晚間還要痛飲一回呢。”説罷,領了頭就走。
這時小弟兄們各人有各人的話想説想問,便都跟去。離三老坐處走了幾步,便撒腿跑了下去。到了一塊站定,元兒、雷迅再也忍耐不住,便哈哈大笑起來。方端恐元兒機關,司明平時有些駿氣,以後和靈姑難處,不等方環、司明詢問,忙向雷迅、元兒使了個眼道:“靈姑本是山野生長,穿上人衣,自然不稱,我恐大哥、元弟笑出聲來,一則當着長輩狂笑失儀,二則又恐惱了靈姑,才藉故退了下來。天已不早,我們動手收拾晚飯吧。”司明一聽元兒、雷迅是笑靈姑臉上有難看,心裏老大不服,鼓着嘴問道:“這有什麼好笑?你們看她臉上有難看,我還覺着她更有趣呢,別的猴子哪有那麼靈?
我真愛她極了。”司明憨頭憨腦,這幾句話一出口,休説雷迅、司明,連方端也招得繃不住勁,笑將起來。司明一睹氣,連元兒也不理,拉了方環便走。他二人始終也不明白元兒等三人為什麼發笑。等他二人走遠,元兒等三人又笑將起來。彼此囑咐,誰也不許向方環、司明説破,各自前去做事不提。
三老見五小弟兄走後,靈姑也要跟去,方母攔住道:“今你先不要做事,我們還有話問你呢。”靈姑也真聽話,聞言便即止步。方母知雷迅、元兒看出原委,一面喚住靈姑,一面想起喚回方端囑咐,以防小孩子家有口無心胡説。才喊了一聲,小弟兄們已然走遠,未曾聽見。銅冠叟明白方母意思,便道:“端兒提頭退去,他識得大體,無須我等囑咐,由他們各自辦事吧。”方母想了想,點頭答道:“端兒自他父親死後,全家母子三人,一個衰病,一個幼弱無知,又在仇家勢盛,奔走逃亡之際,仰事俯蓄,全仗他一個小孩子家支撐。雖有司兄照應,這些年來也着實難為了他。環兒去不去我倒不怎樣,假使銀髮叟老仙連端兒也一齊垂青,我還是真有些捨不得呢。”雷道:“我看端世兄資質、德行。聰明,除裘世兄外,他們三人全都弗及,早晚定成大器。也許仙人暫時相棄,説不定是為顧全他的孝道呢。”銅冠叟道:“聰明人最難得的是行事渾厚,端兒即兼有之,前途決不會錯。適才本打算囑咐元兒上山拜師之事,被猿仙帶了靈姑前來,將話岔開,也沒和他説完。別的好辦,這金鞭崖四面陡空,下臨絕壑,似一支金鞭倒地上,除了飛仙劍俠,連小弟平時自負學有輕身功夫,也難飛上,這上去一層,倒難得緊呢。”雷一聽崖勢如此奇險,見滿天霞綺,斜猶未西沉,便想繞到後崖看看,順便代元兒踩踩道,有無別的捷徑可以攀升上去。方母自從移居金鞭崖下,病好以後,至多隻在小弟兄三人出門樵獵未歸時,行至外,倚門閒眺,從未遠行。聞言乘着酒後餘興,也要同去。當下雷與銅冠叟在前,靈姑便去攙扶着方母,順山澗往崖後繞去。
那道繞崖的澗深有千尺,如帶盤繞。寬的地方有數十丈,最近處相隔也有十來丈寬闊。常人到此,休説攀升那崖,便是這道又闊又深的山澗也難飛渡。繞走約有四里多路,才到了崖後。一眼望見對崖上甚多,壁間滿生着許多薛蘿香草,古藤異花,紅石蒼苔,相間如繡。正要前行,後面眾小弟兄也追蹤趕來。再走沒有多遠,便是一座排天削壁,將去路阻住。
銅冠叟道:“我們因家在那邊,所以管那邊叫前崖,其實這裏方是崖的正面呢,我們是由東繞來,如從西走,不但對崖難以飛渡,便是崖這邊的形勢也是其險萬分,有的地方竟要提氣貼壁而行,方能勉強過去。朱真人所種的幾株仙草,便在那崖的下半截。
聽説以前這前崖原有一天生的神石樑可通對崖,直到崖頂宮觀門前,後來被朱真人將它移去,從此仙凡路隔,不許常人間徑了。”雷還要從迴路繞向西南,看個全豹。銅冠叟因方母新愈不久,路太險,便命方端、方環先陪了方母回去。靈姑仍舊搶着攙扶方母而行。
雷父子,銅冠叟父子師徒一行五人,往西繞行沒有多遠,便到元兒那受傷墜崖之所。雷見前面不遠,澗路越窄。岸這邊的崖漸漸向前斜伸,仍朝對面拱揖。漫説人行不能並肩,若非武功純,善於提氣輕身的人,簡直休想過去。
五人正要魚貫前進,忽見對面崖凹中飛出一團濃霧,霧中隱現一個赤身少年,手裏捧着元兒那所見的仙草,正待破空飛起。元兒一見,方失聲驚叫道:“那不是像甄大哥麼、怎得到此?”一言未了,猛聽銅冠叟大喝道:“大膽妖孽!擅敢來此盜取仙草。”説時,手起處,十二片連珠月牙甩鏢早隨聲而出,直朝霧中人影打去。眾人因是遊山玩景,除銅冠叟這隨身不離的十二片月牙甩鏢外,俱未帶着兵刃暗器,聽銅冠叟這一喊,匆匆中都打不出主意。畢竟雷是個會家,一聽那是盜草妖人,隨手往石崖上一抓,便抓裂下來許多碎石砂礫,運足硬功,也向煙霧中人影打去。這時,霧中人影業已升高。
司、雷二老所發的暗器、石塊俱是力沉勢疾,百發百中,何等厲害,誰知一沾煙霧外層,便即墜地。眼看那霧中人影在空中微一旋轉,便疾如飄風,在夕陽影裏往西北方向飛駛而去。
銅冠叟知朱真人仙草業已被妖人盜走,追趕不上。再往對面崖孔中一看,仙草生所在,浮土零亂,陷有一個數尺方圓的深。旁倒着一個亂髮糾盤,面相兇醜,赤足草履,身着戲衣,似僧非僧,似道非道的妖人,業已被斬成了兩截,鮮血了一地。
那正當西照,陽光斜進去,看得分外清楚。
眾人見仙草被妖人盜走,卻無人追敵,俱猜不出是何緣故。司、雷二老正打算飛身過去觀看,崖頂一道白光匹練般下來,直達對面崖之中。光斂處,現出一個長身玉立的少年。只見他一到,便將那妖人屍首提起,擲人仙草生的內。然後從懷中取出一個小白玉瓶兒,倒了些粉末下去。再取身旁劍鞘,將浮土,石塊一齊好,用腳踏了踏,便要往上飛起。
銅冠叟認出少年是那與紀登在崖前閒話,從崖頂上喊走紀登的小孟嘗陶鈞,也是矮叟朱真的門下。見他做完了事要走,忙高聲喊道:“陶兄暫留貴步。適才我們曾見一駕霧妖人,將朱真人仙草盜走…”還要往下説時,陶鈞已接口道:“適才妖人,便是鐵硯峯鬼老所派來的,共是兩個:一是他役遣的生魂;一是他門下弟子程慶。只那生魂,家師因他受妖法所制,事出無知,沒有傷他。程慶已被真人飛劍所斬。因家師不久要赴峨眉,應妙一真人之約,仙草已於前移植。生魂盜去的乃是贗本,另有一種妙用,此時不便細説。裘師弟大後上山拜師最好,到時自有能人接引他上崖,無須愁慮艱險。
現奉家師之命,另有他事要辦,再行相見。”説完,依舊一道光華,直飛崖頂而去。
元兒見陶鈞劍術如此奇,好不羨。暗忖:“自己將來不知可否練到這般地步?”陶鈞去後,方環、靈姑也已送了方母趕來。這時已是薄崦嵫,瞑煙四合,銅冠叟因山路大險,天黑難行,晚餐時候又到,提議回去,明早再陪了雷遊賞。當下,大家循着原路迴轉。
元兒到了中,見方端正在整理飯食,將他拉過一旁,告知適才之事,説起那生魂竟與甄濟形態相似,只可惜被煙霧籠罩,沒有看得十分仔細。因與陶鈞初見,長者在前,未敢動問。前師父到夕佳崖去接,曾見他的題壁,有去鐵硯峯之言;陶鈞又説那生魂是受了鐵硯峯妖人鬼老的役使,看起來一定凶多吉少,甚是憂慮。方端為人情長,聞言也甚難過。元兒心念甄濟的吉凶禍福,連飯也未曾吃好。他這裏情切友聲,卻未想到甄濟心已大變,正在一心圖謀他的鑄雪、聚螢雙劍,後生出許多事來,這且不提。
原來甄濟自從那在夕佳巖與元兒分手之後,獨個兒坐在巖前大石上垂釣。心想:“食糧已絕,水勢仍然未退,元兒一些也不着急,卻想在那幽暗昏沉的古中尋找出路,豈非在那裏做夢?”又想起:“兩口雙劍偏生被他得去,劍又是雙的,不能分開,自己年長為兄,又不好意思跟他硬要。”越想越煩,小魚始終沒釣上一尾來,正在煩悶之間,猛又想起:“水老不退,何時是了?元兒那兩口劍砍石如粉,崖上有的是大木,何不砍下兩,削成獨木舟,撐也撐它出去,幹困了這麼多時候,竟未想到這一層。”見天已快黑,元兒還沒有回來。甄濟越想越煩,由煩又想起元兒情執拗,不聽話的可憎。恰巧腹中飢餓,一賭氣,把剩的一些餅餌取將出來,就着山泉吃了個飽,僅留了少許,給元兒晚餐。準備明再打主意,暫將當晚度過去。
吃完已是黃昏月上,仍沒有見元兒迴轉。甄濟雖然天涼薄,顧己不顧人,畢竟與元兒是中表至戚,又同在患難之中,不由起了疑慮。趁着月還好,便往崖頂上去找尋元兒下落。上到半山,天光還是好好的,眼看離崖頂只有半里之遙,忽然起了雲霧,一片溟-,哪裏還分得出道路。甄濟喊着元兒的名字,高叫了幾十聲,沒有迴音。知道上面這條異路異常險峻,就到崖頂,再往元兒去的山,更是其險異常。有月光照着行走,還得留神,這樣雲霧昏沉如何敢輕易涉險。又想那中所遇的怪鳥何等厲害,元兒平時也頗細,此時不歸,凶多吉少。如在中遇險,自己趕去,豈不又饒上一個?況且山路雲封,也委實無法再上。少時下面再起了雲霧,豈不連自己歸路也都阻斷?那時上下兩難,反而不美。
甄濟想了想,仍以回去為是,當下急忙尋路下山。下沒多遠,果然雲起,心裏還暗自慶幸,卻不想他只因一時私心過重,不特誤了大好前途,還將一生葬送。假使當時甄濟情切友聲,念在元兒是骨之親,又有同盟厚誼,甘冒危險,死活都要尋找元兒的蹤跡下落,當時元兒正在的深處,用雙劍開路,晶壁也沒有倒塌,前路已開通,正好遇上,或是二人通力合作,同達金鞭崖;或是將他勸回。也不致鬧得後誤入旁門,身敗名裂了。這也是甄濟為人機詐寡情,命中註定,且不提他。
甄濟到了夕佳巖前,心中仍存着萬一之想,盼元兒回來。直等到月斜參橫,崖頂雲霧越來越密,終無動靜,這才絕瞭望。回後,一夜也未睡着,早起將昨晚留給元兒的一些餘糧匆匆吃完,出見光滿山,拔步往山巔便跑。一路察看形跡,高喊元兒的名字,循着那所去路徑,尋到所遇怪鳥的古。先還恐中有甚怪異,不敢進去。後來一想,自己獨困荒山,形影相弔,在這絕糧之際,多有一人作伴,到底比較好些,倘或元兒僅止受傷,不曾身死,困在中,正在待救之際,如不入內救援,良心上也大説不過去。躊躇了一會,決計入探個下落。
當下甄濟用劍砍了許多枯枝,用細藤紮成火把,取出身帶火石點燃,取出佩劍,縱到前崖石之上,先往下崖深壑裏仔細一看,仍是看不出一些跡兆,試探着進一看,裏面靜悄悄的,一點聲息俱無。知道荒山古多產靈,還不敢出聲呼喊,以防驚動。
及至又走有裏許多路,行經元兒那斬落怪鳥鐵爪之處,仍無動靜。前行不遠,中漸亮,不用火光也能辯物。再走一節,便見四外晶紛列,折斷零落,到處皆是,時有鍾墜地之聲,古迴音,甚是清脆。仔細一看,有許多晶俱是兵刃砍斷,又看出地下腳印,知是元兒所為。雖然事太冒險,也頗佩服他小小年紀,膽氣過人。從鍾中循着腳印,穿行了一陣,看出中不似有甚靈盤踞,這才多着膽子,喊了一聲:“元弟!”這時中業已坍塌,壁間晶大半震裂。這一喊不要緊,那些砍斷還連的晶受了迴音震盪,到處紛紛斷落,塵沙飛揚,鏗鏘嘩啦,響成一片,餘音往復盪,半晌方止。甄濟如非身手矯捷,有好幾次差點被碎晶打中,甄濟不由大吃一驚,忙擇了一處空曠地方站定,哪敢妄動。心裏暗罵元兒膽大妄為,鬧到這般結果。但也不敢再喊,因地下腳印和晶林中劍痕時常出現,算計元兒蹤跡必在的深處,只得再往前走。走沒有多遠,地上腳印忽斷,又見晶砂如粉,雜着許多碎晶,將去路填沒,地面上不時發現很深的裂紋,也看不出那坍塌的子。心想:“如本已坍塌,元兒必到此遇阻而回;如是新塌,必葬身其中無疑。”想起素共同患難之情,不由也有些心酸。
甄濟最後委實無法前進,暗自祝禱道:“元弟呀,元弟!只因你不聽我良言相勸,執意要來中探道,如今也不知你生死和下落,倘若你死在此地,我的心力業已盡到,休怪我心大狠,不來管你。”一面尋思,便往回路行走,心想:“中食糧,連餅餌俱都吃完了。昨晚吃時沒飲熱水,晚間還直翻心,還直翻胃,今並此而無之,僅剩一些糖果。再尋不着吃的,恐怕要以草樹皮度了。”且行且思,快出外,猛想起:“那曾見幾只兔子,雖可惜被元兒放走,但兔窟必在左近,何不尋它一尋?只要尋到,又可苟延殘。”人在急難之中,一有生機,立時神一振,忙着出,縱向崖上,去找兔窟。草樹隙全都尋遍,連兔也未見到一,人已是飢疲加,萬般無奈,只得尋路下山。沿路掘了許多草芽,準備拿回去,用水洗淨煮了,將就度過一頓再説。
下山時,無心中發現一條好的山徑。順徑走到山,猛一眼看到草際裏伏卧着一個似猿非猿的黑東西,滿身泥濘,似在伏地睡。甄濟也是飢不擇食,不問青紅皂白,縱上去,手起劍落,噗哧一聲,紮了個對穿。那東西卻連一動也未動,鼻間忽聞奇腥刺腦。
翻過那東西仔細一看,竟是一個周身黑,似人非人,似猿非猿的怪物屍首,間爛了一個窟窿,頭臉俱被蚊蟻侵蝕,腐爛污穢,臭不可聞。甄濟這才恍然大悟:第一晚宿夕佳巖,半夜裏元兒所斬的怪物,便是這個東西。怪物屍體一發現,算計這東西必不止一個。想是巢鄰近,又為水所阻,往中避雨,吃了元兒一劍,負傷墜崖,逃到此地,傷重身死。甄濟未吃成,臭得直噁心。只得將拾來的草芽,帶回中,洗淨煮,勉強吃了。
第二一早,甄濟即起身,用劍砍斷了一樹木,削去枝葉。又折一枝竹竿當篙。
重新掘了些草芽,飽餐一頓。本想當時坐了獨木舟就走,無心中一翻元兒行囊,看看有甚可帶之物,一眼看到許多紙筆。心想留幾行字,作一紀念,偏偏尋不到墨。一賭氣,索連筆也不用,拾起一塊枯炭,將自己如何被困荒山,以及久絕糧,元兒深失蹤,遍尋不遇之事,一一寫在壁上面。寫還沒有一半,猛聽腦後風生,未及回頭注視,一條帶的黑影已從頸後直伸過來。立時眼前一黑,頸間一陣緊痛,便已失了知覺,暈死過去。等到緩醒轉來,耳聽啁啾之聲吵個不已,四肢到處作痛。睜眼一看,手腳已被敵人用細藤綁緊,身子卧在崖前一塊大石上面。面前坐卧蹲踞,圍着十多個渾身黑爪,梟面藍睛,手如鳥爪,似人非人的怪物,形狀與昨所見怪屍一般無二。為首一個,正指着自己啁啾亂叫。鼻端又聞一股奇臭,倒轉臉一看,昨所見那具怪屍,已被這些同類抬了下來,放在離身不遠的地上。知道這夥怪物一定疑心那怪物是被自己所殺,前來報仇。自己落在怪物手內,雙方又言語不通,沒法分解,必遭怪物的爪牙所害無疑。
正在心驚膽寒,忽然一陣狂風從西北方吹來,立時愁雲漠漠,陰霧沉沉,滿山林木聲如濤湧。風沙中望見前面不遠,站着為首的一個怪物,離地約數尺遠近,張開一張血也似紅的怪嘴,藍眼夾夾,伸開兩隻鳥爪,正在作勢向自己撲來。甄濟把眼睛一閉,喊得一聲:“我命休矣!”滿以為轉眼之間,身落怪物口中,任其咀嚼。猛又聽狂風中有一種極清脆的破空之聲自天而下,接着便聽怪物悲嘯奔馳之聲,紛紛騷動,沒有片刻工夫,風息聲止,羣噪悉停,身上卻未受什麼新的痛苦。微睜眼皮一看,面前那些身長黑的怪物全都聚齊在一株大樹下面,樹側站定一個身材甚長,頭梳雙髻的道裝童子,手裏拿着一形如怪蟲的長鞭,不時往那些怪物身上打去。那些怪物好似對那道童怕到極處,個個跪伏在地,一任道童隨便亂亂打,休説不敢妄動,連大氣都不敢出。甄濟一看,知道自己已有了生路,隨即高喊:“仙長救命!”那道童任他號叫乞哀,也不做理會,仍然打那怪物。打了有半盞茶時,才算興盡。用那條蟒鞭在地上劃了一個大圈子,口裏喝得一聲:“孽畜!”那些怪物便乖乖爬起來,慪僂俯身往圈中走去,互相擠作一堆,嚇得渾身亂抖。
道童將怪物都趕進圈去,才緩緩往甄濟身前走來,只管朝甄濟上下打量,也不解綁。
甄濟見那道童生得又瘦又高,兩顴突出,鷹鼻濃眉之間生着一雙三角怪眼,看上去形態甚是兇惡,一望而知其決非善類,偏偏一則求生心切,二則見那道童有伏怪之能,不但沒有厭惡,反倒一心崇拜,把仙長叫了個不絕口。
那道童望着甄濟,待了一會,忽然獰笑了一聲,走近身來,用手一指,甄濟身上所綁的細藤便即寸斷落地。甄濟起立,重又跪倒,謝了救命之恩,並求援助困,道童指着那具怪屍問道:“這東西是你刺死的麼?”甄濟不知道童心意如何,便將經過實説了。
那道童聽説元兒要去金鞭崖投奔矮叟朱梅,臉上頓起驚詫之容,便問元兒如何走的。甄濟見道童面不佳,忽然靈機一動,隱起元兒探一節不説,順口編了一套謊話。假説那因為絕糧,命元兒上山打兔,看他行至半山,忽見一道光華閃過,後來便不見他迴轉等語。
道童聞言,便問:“我意帶你往鐵硯峯去見教祖,可願去麼?”甄濟已看出那道童不似常人,不敢違拗,忙答:“願去。如蒙引進收錄,尤為心。”道童聽甄濟願隨自己同去,方才有了喜容。甄濟心中始終舍不下元兒所得的雙劍,猜元兒如若葬身中,那劍必也埋藏中,只是再説實話,前言不符,又恐道童生心奪去,只好暫時作罷。更恐元兒萬一未死,不知自己去處,便説自己還要往中去取所用的一口寶劍。
甄濟回到中,用木炭寫了自己得遇異人接引,要往鐵硯峯去,元兒如回來見字,可往那裏尋找等語,還未寫完,猛想起鐵硯峯這個地名甚生,不知在哪座名山之內,即便元兒來此,見了題壁,也難於尋訪,忙取了寶劍縱下崖去,想問時,那十幾個怪物已然不知去向,道童正等得不甚耐煩,一見甄濟下來,未容他張口,便一手緊握甄濟臂膀,喊一聲:“起!”直往來路上飛去。
甄濟在空中驚喜集,耳聽呼呼風聲,周身雲霧包圍,一會工夫,身落平地。睜眼一看,只見叢嶺雜沓,峯迴路轉,山石灰黑,寸草不生。真是個窮山惡水,霧慘風悽,無殊地獄變相。情知不是善地,但是身已至此,有何法想,只得跟那道童往山環中走去。
道童捧着蟒鞭在前引路,上下峻崖峭壁,如履平地,如非甄濟自幼學會輕身功夫,哪裏追趕得上,就這樣拼命隨着縱躍,還累了個吁吁氣,汗俠背。有時更見毒蟒、惡蠍、守宮、蜇蠍之類,大者十丈,小者亦丈許,盤踞路隅。見了人來,牙吻開張,蟠旋伸縮,似要攫人而噬。
甄濟見道童見了這般惡毒之物不做理會,便也不敢招惹。手按劍柄,防前顧後,吊膽提心地走有多遠,還不見到達,又不敢問道童。覺體力有些支持不住,忽見前面有一塊平地,雖有數十株松杉楊檜,大都枝葉凋零,老幹訝,死氣沉沉,了無生意。天又昏暗得快要壓到頭上,越顯鬼氣森森,疹人髮,又見樹下面黑沉沉一片不住起伏,到了一看,正是適才夕佳巖所遇的那些似人非人的怪物,數目卻多了好幾倍,樹上面也似有什麼東西盤繞,枝葉不住顫動,抬頭往上一看,瞥見是些奇形怪狀的長蛇大蟒。因為樹地俱都成了一片灰黑,四外雲霧籠罩,不見天,所以先時沒有看清。那些怪物蛇蟒好似懼怕那道童無比,只要他長鞭微一掄動,便都嚇得渾身亂顫,吱哇怪叫。甄濟見道童如此威風,不由又歆羨起來,神為之一壯。跟着道童走完那片平岡,兩面危崖忽地排矢般起,上面半截暗雲包沒,看不見頂,兩崖中間,現出一條惡徑。
道童到此忽然止步,回望甄濟未曾落後,又無膽怯神氣,一張死人臉上不由略了一絲笑容。説道:“你還不錯。待我與你回稟教祖,看你的造化,聽候傳呼吧。只是有一句話須囑咐你:我們這裏法令最嚴,平時只聽教祖一人之命,違拗不得,道未成時,不準妄自行動,見了什麼事物,更不準隨便發問,你可曉得?”甄濟連忙行禮,謝了指教。那道童也不再理他,先往谷中叩伏,默唸了幾句,忽聽谷中有了一種吹竹之聲,甚是淒厲,道童聞聲,便自走進。
甄濟見道童走後,四顧無人,陰霆瀰漫下,到處都是毒蛇魔怪的影子,不由害怕起來。靈機一動,也學道童跳在谷口,朝內默祝:“弟子千里求道,一片虔誠,望乞收錄,寧死不二。”叩祝方畢,忽然一陣陰風吹到前面,偷眼望上一望,面前不遠站定一個怪狀道人,面黑如漆,口紅如火,頭上亂髮披拂,腮下疏落落生着幾山羊鬚,身卻瘦小非常。披着一件黑道袍,長可及地。甄濟斷定來人定是此中首要,連忙叩頭不止。方想請問名姓,猛再一偷瞧,已然不知去向,只見一陣陰風往谷中深處捲去。
甄濟方驚疑,吹竹之聲又起,待了好大一會,不見道童出來。心想:“那竹聲似在傳呼,適才道童正是聽了吹竹之聲走進,行時也有且聽傳呼之言。可惜不曾問明,徑自擅入又恐犯了此地規矩。”好生為難。又想:“常聞仙人所居,大都水秀山明,雲霞圍繞。適才一路所見,定是仙人試探我道心堅定與否,我只要見怪不怪,凡事如無聞無見,且冒險跪行進去,休要錯過機會。”想到這裏,便一步一拜地往谷中走進。入谷以後,路倒不甚難走,只是覺得地皮是個軟的。
甄濟此時已是心堅意定,不到黃河心不甘,一切俱都置之度外。拜行了一陣,快到盡頭,忽見一個高大的崖,不敢再行妄進。正在跪伏思忖,猛地眼前一黑。偷眼一看,的兩旁平空現出許多高身量的童子,俊醜各別,胖瘦不一,衣服五顏六也不一致,裝束卻和先見道童一般。甄濟哪敢説話,只嚇得叩頭如搗蒜,口裏直喊:“仙師憐念愚誠。”説沒兩句,先前道童忽從中走出,説道:“師弟們各歸原位,教祖已準他進參見了。”説罷,把蟒鞭往甄濟身後一揮,便命甄濟起立,隨了入。甄濟聽得身後怪聲大作,起身時節猛一轉眼回顧,嚇了個亡魂皆冒,原來先前只顧前進,卻不料身後面跟了無數的青蛇怪蟒,個個饞吻涎,紅信似火一般地吐,與己相隔僅止數尺,正往谷中退去。
裏面看上去甚是幽黑昏暗,甄濟隨了道童走進去約有兩三丈遠近,才有了一點昏慘慘,綠陰陰的亮光。偷偷用目往四下一看,壁間到處都是些骷髏鬼怪之類,兇惡猙獰,備諸異狀,驚惶駭疑之間,也看不出是真是幻。再加上中陰風時起,那些魅影越顯生動,個個都似在飛舞攫拿。這種可怖的景象,一任甄濟素常膽大,置身其中,前途吉凶尚難逆料,也不由他不心寒膽戰。
再進數十步,便到盡頭。道童首先朝壁跪下,俯伏默叩。甄濟忙也將身跪倒在道童身後,猛覺眼前一花,略定了定神,定睛一看,已然換了一個境界。中雪亮,到處通明,八鍾並排立在當地,上面雕着好些大蛇,柱前設着一個水晶寶座,座上面鋪着一張虎皮。全面積大有畝許,地上也鋪着一張大氈,將全都鋪滿,花紋如繡,五斑斕,也不知是用什麼獸皮織成,那引進的道童已然不知何往。
甄濟再偷偷地四壁一望,見壁間有不少,深看不見中有何物。每一個淺中都伏有一個美貌女子,個個都是粉彎雪股,玉面朱,媚目波,神情如活,俯仰坐卧,姿態不一;燕瘦環肥,極妍盡態。雖然容光妖豔,卻是不言不動,彷彿是泥塑木雕的一般。甄濟方在羅剎域中經過,忽地身逢絕豔,幾疑身在夢中。先時心中害怕,只偷偷看了兩眼。後來見中空無一人,壁間美女雖似死的,出世以來,幾曾見過這種相,不由又偷看了好幾眼,越看越似活的,越看越愛,不由看了個淋漓盡致。看到妙處,漸漸目移神蕩,不能自制。若非還想起身居危境,有些顧慮,恨不能上前一一加以撫摸,仔細觀察,到底是死的活的,才稱心意。甄濟正在心旌搖搖,猛想起:“道童引了自己,連遇許多可驚可駭,奇危絕怖的境界,到了此地,忽然不見,莫非仙人成心相試,一切皆是幻景?稍有不慎,便墮地獄。”就這一轉念間,立時慾念冰消,跪在地上,再也不敢抬頭仰視。
待了一會,忽聞吹竹之聲起自四壁,算計又有幻景,索把眼閉上,打定主意不去理會,免得見了生,其心又亂。正在胡思亂想,吹竹之聲方止,四壁細樂大作,音聲委婉,一股子媚香隨着微風送到,接着便聽地氈上有了細碎之聲,隨着樂聲高下起落,若有節拍,有時那細碎的腳步聲響過面前,便有一股温滑柔膩的香送到鼻間,聞的令人起一種説不出的意境。似這樣兩三次過去,甄濟再也忍耐不住,微微睜眼一看,面前竟有無數玉腿在那裏盤旋往來,粉膩脂香,柔肌顫動,不必再睹全身,已經令人魂消魄蕩。情不自將頭一抬,果然這些玉腿俱是適才所見壁間的體美女,正如紡車般隨着樂聲飛舞。起初僅當她們是木形泥偶,已然心動神搖,忽然見這等活生香,怎能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