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回沙飛石走神虎鬥兇禽雨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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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修這裏忙中空與愛妾問答,那旁呂偉卻發起急來。呂偉原因虎王説黑虎嘯聲是來了幫手,當是清波上人或塗雷到來,不由心寬膽壯,料知萬無敗理。及至出來細看,哪有仙人足跡,當着眾人又不便過來詢問。雖知虎王身佩寶物,不致便輸,究無把握。
再者妖道始終注目兩個小孩,頗似不懷好意,尤以靈姑為甚。靈姑和張遠又不時手按身帶暗器,頭接耳,怒視妖道,大有躍躍動之概。張遠還好,靈姑自幼鍾愛,剛好強,雖然屢次示意止妄動,終恐不肯聽話,惹火燒身。虎王勝了還好,如為妖道所敗,吉凶難料。況且中行和顧修已明示絕,妖道有何顧忌,必然生事無疑。呂偉方在愁急,見三方面人已站好,中行似要開口,又一想:“清波上人已然接信,即使塗雷未歸,也無坐視之理,還是多挨一會的好。”恐中行把話説錯,忙搶在頭裏説道:“戴兄分派己定,就請顧村主先命手下神獸一個對一個挨次登場吧。”顧修一想,先殺拿猱,與愛妾出氣也好。便向米海客道:“這野人所養的兩畜生最是可惡,現在雙方先用獸鬥,道兄意下如何?”米海客人席之時已看見康、連二猱站在虎王身後。一則二猱身子短小,乍看不甚起眼;二則妖道心氣做,一心只在兩小孩身上打算:一眼看過,沒有在意。這時看出二猱目閃奇光,四爪大而利鋭,雖覺不是凡物,估量也非獅獒,虯烏之敵。聞言哈哈大笑道:“這兩個猴子也值得一斗麼,隨便命我仙禽、神獸去一個,一抓就死。”説罷,將手一揮。妖道和顧修等原有準備,立時閃開一條道路。
一陣吱咕怪吼過處,下面從崗脊上跑來兩個道童,俱都一手持鐵叉,叉上面冒着熊熊碧焰,另一手各挽着幾長鏈。一童每鏈上鎖着一隻獅形怪獸,共是兩大四小,一童每鏈上鎖着一隻蛇形獨角怪鳥,乃是兩大一小,小的一隻身上羽好似被火燒焦。
這大小九隻怪物,三飛六走,最小的連頭至尾也有丈許長短。未到以前,先帶起一陣腥風,驚沙撼樹,聲如濤湧。再加上這些怪物俱都猛惡不馴,口中不住吼嘯,出滿嘴獠牙利齒,猜猜發威,目閃兇光,舌紅如血,大有搏人而噬之概。兩道童不住搖着妖叉,做張做智,厲聲呼喝,怪物仍是桀騖不服神氣,端的聲勢駭人。
米、顧等見在場諸人多半動容,不面有得。方再發狂言,忽聽中行、呂偉雙雙斷喝道:“米道爺且慢!虎王所攜虎、猱共只三隻,道爺仙禽卻比他多了兩倍,難道一齊同鬥麼?”米海哈哈笑道:“他那三個孽畜,我只一隻獅獒已取它們的命而有餘了。
這不過是叫它們也見識見識罷了。”中行接口道:“神獸以一敵三太不公平,要我等中人則甚?勝負強弱,少時自見,無論仙禽、神獸多麼厲害,總不可亂了章法。我看神獸、金猱俱非常物,正可藉着比鬥之便,令我等一開眼界。莫如雙方各命一隻出鬥,預先講定兩隻算是一撥,無論勝負傷亡,一場比完,就此拉倒,再換第二撥上去;雙方主人各不許以法力、暗器相助,方顯公允。道爺以為如何?”米海客自恃獅獒力大無窮,一縱就是二三十丈,前在緬甸,一之內曾殺百虎,還是小的一隻。並且身似堅鋼,刀斧不入。金猱耳聞那等厲害,眼看也不過如此。想是仗着身子靈巧,縱躍輕快,腳爪鋭利之故,人力制不住它。看神氣雖然有點異樣,決非獅獒之敵。心本自滿,再一聽中行所言,意是防他暗使妖法助陣,益發氣往上衝。獰笑一聲,答道:“既是戴村主想命這三隻孽畜挨個兒伏誅,那我只好恭敬不如從命。就請村主發令,命那廝着一隻上場,我叫一隻小獅獒殺它,無論死活,一撥接一撥鬥便了。那獅獒有靈,用不着人幫它。這廝如敢暗中相助,我也不容。”中行接口道:“如此甚好。虎王如見金猱不敵,行使暗器,休説道爺,我等居中的也不容他。大丈夫一言,請雙方發令吧。”這時二猱因虎王止,雖然蓄勢待發,還不怎樣。那獅獒和虯鳥早望見對面站定昨晚放火的仇敵,全都怒嘯前掙不已。中行一言甫畢,虎王喊得一聲:“好!”手指處,康康首先縱出。米海客見虯鳥齊聲吼嘯,紛紛爭着往前飛撲,二妖童喝制不住,與往獵獸神情不類。對方二猱一虎卻靜靜地分伏虎王身側,並未發威作勢,大有相形見絀之勢。更以為虯鳥一出必勝,否則不會如此氣壯,意在人前顯耀,大喝道:“早晚是口裏食,你們忙些什麼?”説罷,口中唸唸有詞,將手朝眾虯鳥畫了一個空圈,二妖童連忙縱開一邊,立時便有一圈黑煙將眾虯鳥圈住。這些惡物果然害了怕,乖乖地站伏在地,不敢再叫。米海客又請眾人站遠一些,然後挑了一隻小獅獒,親自引出圈外,摘下鎖鏈,手朝對陣一指,恰好康康從虎王身側縱落當場。雙方面,相隔兩丈遠近,先不爭鬥,各自立定發起威來。
眾人見那獅獒生就一個獅子頭,一張惡狗嘴,這一發威出上下兩排四五寸長的利齒,鋒利異常。滿頭黑髮如針一般猖立,自頸以下,灰頸如鱗,自成紋片。四腿前高後低,腳掌下隱現出鋼鈎般的利爪。這還是一隻小的,全身已有一丈三四長短,從頭到腳,高達六七尺。端的兇威怖人,猛惡無比。那金猱康康被龐然大物一襯,越發顯得渺小,乍看萬不是獅獒對手。可是在場雙俠、戴、謝、顧、祝、五虎等人俱都行家,先覺有大小強弱之分。及見二獸相持了一會,康康一任獅獒身子後坐,半蹲半立,只管怒吼發威,全不理睬,只半蹲面前,兩爪向前虛抱,圓瞪着一雙光四的怪眼,覷定獅獒腹之間,泥壁木雕般動也不動。獅獒未出時那般兇猛、這一和仇敵對面,竟似知道對方不大好惹,如猛虎負蝸一般,只管發威蓄勢。卻不敢輕於嘗試。這一來,無形中已可預料出誰勝誰負,居中諸人自是暗喜。
顧修原嘗過金猱厲害,因聽米海客口出狂言,以為獅獒一出,金猱必死,不料會有這個神氣。情知凶多吉少,滿心還盼此乃獅葵鬥時特,未必真個便輸。誰知二獸先後相持了半盞茶時,忽聽虎王大喝道:“無用的東西,還不抓上前,挨些啥子?”一言甫畢,便聽金猱康康一聲怒嘯,長臂振處,作勢便要前縱。獅獒想是不能再挨下去,也是轟的一聲厲吼,身子突地往後一坐,連身飛起,朝着金猱撲去。
康康原因受了神物指教,特地如此,好覷準獅獒要害之處下手。一聽主人再催,不敢不從。但它機警異常,雖然作勢撲,並未真個縱起。那獅獒也是個有靈的異獸,初上場時,真恨不能將仇敵一爪抓死嚼吃,其勢甚猛,原無畏怯。誰知才一照面,便看出金猱一雙光遠的怪眼,正註定它身上要害之處,物各有制,知道遇見剋星。這類惡獸極猛烈兇暴,雖然有了顧忌,但是決無後退之想。一面將身子後坐,防護自身短處;一面也把全神註定金猱,待要伺隙而動。妖道知它寧死不退,見與金猱相持之狀,心雖詫為僅見,卻不似顧修等人失敗心理,只當是獅獒看出金猱矯健,欣待乘隙一發而中,並沒催它。
獅獒動作原極迅速,見康康作勢將撲,立即飛身縱起。不料康康是個虛勢,眼看獅獒快要撲到,倏地一聲長嘯,直朝天縱起有三十來丈,讓過來勢。獅獒一下撲了個空,剛剛落地,待要回身覓敵,康康已從空中一個轉折,頭下腳上,伸開兩條長臂,一雙利爪,照着獅獒腹間要害之處抓去。那獅獒通體刀箭不入,身上只有三條軟骨,由小腹起通到後腿間,寬才寸許,形如一柄三尖叉。中間一條最細也最脆薄,凡是尖鋭的東西刺上就透,是它最致命的所在,兩旁雖沒中間脆薄,也是攻得進的地方。這三條軟骨,外皮都有極長的硬遮蔽,不知底細的誰也休想傷它。因是此獸全身要害,無形中養成一種防衞的天,靈警非常。一眼瞥見康康從空抓來,嚇得連身都顧不得回,口裏怪叫一聲,就地一滾,背下腹上,身子縮做一團,將四足拳緊,先護住了那又形軟骨。一面準備禦敵,等康康落近身前,再奮力朝上抓去。
説時遲,那時快,它這裏剛翻過身來,康康已經身臨切近。見它返身據地,本意正要它如此,忙把前身往起微昂,四爪齊施,往獅獒利爪間直落而下。獅獒也忙把四隻爪一齊發出,猛力往上便抓。米海客知道獅獒爪有碎石斷鐵之能,金猱身子懸空使不上力,無法閃躲,這一下抓上,必死無疑。在場諸人除虎王深知二猱神力天生,機智絕倫,又受過指教上場,準能必勝外,餘人為獅獒先聲所奪,俱以為金猱不該直縱直落,這一下不死也必帶重傷。正在尋思,只見兩獸利爪微一接觸,康康首先騰身而起。緊接着便聽獅獒厲吼了一聲,身子翻起,追撲過去,身子離地。康康倏地回身往下一蹲,長臂往上一伸,似在獅獒腹間畫了一下。只聽慘叫聲中,獅獒跌落,血光飛濺,屍橫就地。再看康康,手裏抓着兩個血圈,已然奔回原地。雙方動作均極神速,眾人多半俱未看見獅獒是怎樣死的。
原來康康見獅獒四爪往上抓來,更不下落,只把四肢微縮。仗着身輕靈巧多力,兩隻後爪看準獅獒前爪,略一接觸,把前身又朝下一俯,兩隻利爪早到了獅獒的臉上。同時借勁使勁,平空穿出去。等到落地,獅獒碗大的一雙怪眼已被康康利爪抓去。獅獒負痛情急,只顧翻身起撲,無奈雙目已瞎,哪有準頭。康康只把身子一低,早到了它的腹下,順着來勢,伸出長臂,往腹下叉形要害之處一抓。獅獒去勢太猛,收停不住,小腹下開裂了尺多長的大口,還在前躥。等落地時,肝腸俱從裂口裏漏出,哪還有個活理。
一干顧黨見怪物死得這般容易,俱都吃了一驚。米海客因先前口發狂言,尤其又愧又急。中行見金猱成功,好生心喜。恐妖道惱羞成怒,忙即開口道:“第一陣已經見過,雙方快見第二陣吧。”米海客這時已看出金猱厲害,有心換虯烏上場。又一想:“在有幾隻神獸,只見一陣就不敢上前,未免太丟人。仍命獅獒出鬥,又無把握。”偶一回顧法圈中的大小五隻獅獒,因見同類慘死,雖為主人法所制,不敢咆哮,卻個個血口開張,針猖立,怪目突睛,兇光四,眼裏似要冒出火來,全無絲毫怯敵之象。米海客猛想起:“那隻小獅獒出生年歲不多,乃此中最小一隻,想必身上皮革還不十分堅韌,所以遭了毒手。否則這等有靈的異獸,前在緬甸深山中,許多虎、豹、犀、象、毒蛇、大莽俱都死在它的爪牙之下,怎會叫這小小丑類所傷?深悔不該大意輕敵,頭一陣便挫了鋭氣。這次派上一隻大的出去,如若不勝,再派虯鳥上前。好在虯烏翻飛迅速,居高臨下,處處佔着上風,萬無不勝之理。先輸上兩陣,下兩陣也不愁撈不回本,早晚總有出氣之時,犯不着使仇敵看輕説嘴。”當下也不理睬中行,徑將一隻最大的公獒領土場去,把鎖釦一摘。
這東西果然厲害,比起先前那隻幾乎大了兩倍:身長約有兩丈三四;頭昂起來,高離地面,沒有一丈也有八尺;四條腿如小樹一般;頭大到六七尺的方圓。眼中兇芒,電數尺遠近。血盆大口開合之間,怪舌吐,腥涎四,成團的白氣如雲霧一般噴出。
鎖鏈才一離頸,先把身子一抖,全身健倒立。再往後一矬身,口裏震天價一聲怒吼,立時揚開四隻蹄爪,騰騰朝前奔去。這東西生本來猛烈,又當蓄怒始發之際,益發兇暴無比。四隻鋼爪所踐之處,地面山石粉碎破裂,得火星四。端的猛惡雄壯,聲勢駭人,比較先死那隻厲害得多。
對陣虎王自聞中行之言,已命連連出場相待。一見獅獒疾馳而至,也學康康的樣,老遠立定,圓睜一雙怪眼,作勢取它要害。誰知這隻獅獒與先前那隻大不相同,早料到連連要抄康康的舊文章。仗着身大力大,行動迅疾,仇敵輕易近不了身,昂着又高又大的怪頭,一個勁猛衝上來,全不停歇,晃眼要到了連連身前。其力何止千斤,這一下要被撞上,不死也必帶重傷。其勢又絕迅疾,恍如驚濤駭,一瞥即至,哪還有尋思躲避的工夫。一干顧黨,到此方知獅獒的威力,新敗之餘,俱都大喜,喝彩不置。
連連見勢不佳,知難力敵,往後便縱。獅獒見連連倒退,到口之食,如何肯舍,再被顧黨一陣呼噪助威,兇焰益旺。怒吼一聲,四足騰空,連身縱起十餘丈,朝前撲去。
連連先縱先落,身甫及地,忽聽腦後風生,忙回頭一看,獅獒已起在空中,眼看當頭撲下。方二次避讓,猛一眼看到獅獒小腹下叉形要害,觸動靈機,立生急智,不但不往後退,反倒往前去,緊跟着向上一縱。這一下正避開獅獒兩隻前爪,雙方個正着。
獅獒方想抓裂仇敵,猛見連連回轉身來,目注自身要害,知道不妙。無奈身體龐大,又在懸空下落,無法抵禦。急伸利爪亂抓,噗的一聲,身已落到地上,腳踏實地,益發無處抓撈。同時連連仗着身靈心巧,爪利如鈎,業已深深抓探到它小腹裏去。獅獒負痛暴怒,狂吼如雷,幾次伏身地上,想將連連壓死,卻吃了腿太大的虧,不能全貼到地。
抓又抓不着,咬又咬不到,急得像轉風車一般滿地亂轉。連連知它力大無窮,爪牙犀利,也是不敢身縱出。一隻爪抓緊它的腹皮,隨着它頭腳動處,左閃右避,另一隻爪卻深入腹內亂扯,晃眼工夫,了滿地鮮血。
似這樣轉了數十轉,獅獒又吃連連利爪抓了一下重的,想是奇痛難,倏地一聲慘嗥,猛地前爪一起,平躍十餘丈,朝寨堂下岡脊上躥去,口裏連聲慘叫,一路躥高跳遠,疾同電。金猱連連仍緊抓在它腹之間,兀自不放。所過之處,沙石驚飛,林木紛紛折斷。眨眼工夫,已跑下岡去沒了影子。米海客驟出不意,又驚又怒,待行法阻止,那隻大獅獒業已跑遠。見顧黨多半相顧失,槐恨已極,待翻臉行法,無奈話已説在前頭,眾目之下,無從藉口。正在咬牙切齒,打點報仇主意,忽聽中行道:“金猱獨自回來,第二陣已算見過。請雙方再命手下仙禽、神獸出場見第三陣吧。”米海客聞言一看,一條黃影在光下如金箭一般,正由岡下廣場上岡來,轉瞬到了面前,正是那隻金猱,利爪上抓定兩個發光的血圈,乃是獅獒的兩個眼珠。朝着自己這面揚手晃了兩晃,連叫兩聲,才轉向虎王身側跑去,神態甚是得意。米海客益發暴怒,大喝道:“戴村主,這個野種養有三個孽畜,我手下虯鳥恰也三隻,正好、個對一個比個高下,見過這回輸贏,再人和人鬥。如全輸給他,不但是我,連顧賢弟和五虎弟兄等人,也都即離開此地,不再煩擾戴村主的清修;他如敗了,應該如何?”中行久聞虯鳥惡名,又見生得那般奇特兇猛,黑虎、金猱沒有雙翼,首先落了下風。
知道妖道言中之意,直把自己也當作仇敵看待,拿這片基業作賭勝之具,不過要自己張口,尚不便公然直説罷了。暗忖:“顧修背義忘恩,代自己開門揖盜,又千方百計請了妖道來。縱然賭氣讓出建業村,迴轉故居,圖個身心清靜,但是這些人多半狼子野心,卧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現時已是咄咄人,現於詞,異怎會兩立?事已至此,都怪自己認人不真,中了他們的圈套,悔已無用。莫如放慷慨些,就和虎王一氣,勝了更好,敗了便二次覓地遠隱。大丈夫到處為家,哪裏不是基業,何必戀戀於此?”想了想,冷笑一聲道:“米道爺言中之意,我已盡知,明人不用深説。戴某行事,一向光明,從來不會使用心機,朋友也不分新舊。當初歸隱,原為獨善其身。後來各地親友聞風來投,我因朋友義氣,只要和我同道,不分良莠,一齊收容。近年人數多,才有今之事。當初啓釁,只因方賢弟等五人雪中遇救,虎王好意派了金猱送信,人獸言語不通,誤傷了顧賢弟的如夫人,從此嫌怨深,本來於我無干。便是適才所説之言,也無非雙方新知舊好,全是朋友,虎王人單勢孤,諸位勢盛,特地請出呂、張二位遠客,同作中證,想令雙方手下各比一陣便完,並無偏袒。現在米道爺又變前言,令手下仙禽與金猱再見一陣,並以去留為賭,問我如何…”中行還要下説時,忽聽虎王高叫道:“戴村主,這妖道要叫那三隻沒燒死的蛇頭鳥出來送死,叫他來好了,和他多説則甚?”隨着把手一揮,一聲虎嘯,黑虎同了康康便奔向場中立定,吼嘯叫陣。中行因話未完,方攔阻,忽覺身旁有人扯他的衣角,一回頭,正是呂偉,耳旁似聽低語道:“虎工今必勝,妖法、怪鳥全無妨害,不值理他。”中行只得忍住。
妖道見只有一虎一猱奔出場來,疑心後一隻金猱為大獅獒死時所傷,所以未出。也怒喝道:“你這野種既發狂言,還有一隻孽畜為何不出來受死?想躲就躲得過了麼?”虎王大喝道:“妖道少説廢話。我看你那隻小鳥昨晚差點沒燒死,不打,所以沒許連連出去。實告訴你,今休想倚仗畜生多,會鬧鬼,我還不犯着多請幫手,隨便喊來一兩個,便要你們這一夥人的命了,不信你就試試。”米海客氣頭上,先聽虎王之言沒有聽真,這時一聽,昨晚放火竟是虎王所為,不暴跳道:“原來昨晚放火的賊就是你麼?”虎王接口道:“這點小事何須我來?隨便派上一個猴兒,就把你得摸頭不着尾了。昨晚不過給你送個信兒,真要動手,你和這些畜生還有命在麼?昨晚村裏鬧了一夜的鬼,看見放火的影子麼?”米海客聞言,急怒攻心,怒喝道:“好個野種,你既作賊,不能再拿人理相待。我先除了你手下孽畜,再取你的狗命,免得主人道我不守規矩。你那隻孽畜不出場不行,我的仙禽自會尋它。”説時暗中撤了法,過去摘下鎖鏈。三隻虯鳥立即怒嘯飛起,一取黑虎,一取康康,一隻最大的虯鳥越過當場,徑取連連。
虎王原因連連回來稟報,得知來了好幫手,寬心大放,比初上場時更有把握,忙給呂偉按照預定手勢打了暗號通知。因連連殺大獅獒時,身上受了傷,算計虯鳥定比獅獒還厲害,情知來的幫手既然隱伏在側,必不坐視,暗囑連連不要出場,只註定顧修夫妾和祝、楊等幾個首惡,少時勿任逃跑。一見三隻虯鳥帶起滿天風沙飛撲過來,當頭一大一小分取黑虎、康康,後面一隻最大的竟向連連身前飛來,來勢甚是猛惡,眼看離身不過十來丈遠近。連連知道惡鳥是來撲它,長嘯一聲,往前便縱。虎王恐連連不是惡鳥之敵,正擔着心,忽聽當頭一聲長嘯,抬頭一看,從峯頂百十丈高處,彈丸飛墜般落下一條白影,知是幫手到來,不狂喜。
那虯鳥對敵,因是生來厲害,任何毒蛇猛獸遇上便無幸理,佔慣上風,照例是先落在仇敵面前,發上一陣威,對方如不畏伏就死,再用它的長頸,鐵爪、鋼喙和頷下龍鬚、身後刺搏擊刺觸取勝。尋常猛獸如虎、豹之類,被它頭一叫,立即全身癱軟,不能走動,任憑它爪裂而食。除人熊和大象外,更無能與抗者。因養成習慣,雖有長大雙翼,不到無法,輕易不飛起使用。這三隻虯鳥出時,米海客雖在暗中發下號令,命其飛空下擊,仍未改了它們的習。
在前一大一小兩隻俱是雄烏。別的鳥獸都是雄的生得雄壯美麗,惟獨這類惡鳥卻是雌的最為狠毒猛惡,生相也壯大得多。這兩隻公虯鳥飛離虎、猱還有三兩丈,便即落下。
黑虎體靈,知道此烏特,康康也受了指教,俱都運用全力,寧靜以待,任它自行降落來攻再鬥,並不撲上前去。黑虎準備自敵那隻大的,將小虯鳥讓給康康。雙方俱在踞地發威引逗,尚未鬥。
那隻雌的,一則昨晚小鳥被火燒死,報仇心盛;二則上陣以前,米海客暗中囑咐它得勝之後,速將中立兩個童男女抱走,飛向無人之處候命,説了幾句話一耽擱,出場在後。連連站在虎王身側,驟然見它面飛來,恐近前傷了主人,一時情急,不顧一切,飛身縱起抵禦。卻不料這東西健羽摩空,疾逾鷹隼,本心就把連連當作殺子之敵,適又見它殺了一隻大獅獒,再加出時妖道下了嚴命,恨不能抓裂嚼碎,方可雪恨。一見它頭縱來,正好搶個現成,立即一伸長頸,正要爪喙齊施,飛撲下去。連連目鋭心靈,身子縱起,猛想道:“仇敵脅有雙翼,又生得那等厲害,在地下和它鬥,尚且不能兔於不敗,怎倒縱上前去湊它?”心念甫動,無奈身子懸空,再想躲避,無從着力,身子已為虯鳥兩翼風力煽動,往下疾墜。猛覺眼前一暗,接着虯鳥一雙怪眼發出來的黃光已然到臉上,全身俱被虯鳥龐大身影罩住,同往下落。虯鳥頸子長,比烏爪來得還快,這時正往下伸,鋼喙開張,紅信如火,出兩排利如鈎刀的獠牙鋸齒,離頭不過二三尺。鼻孔裏已聞到奇腥之氣,身子尚未及地,知道凶多吉少。一時情急拼命,全副心力專顧上面,也沒看清離地還有多高。徑將長臂一伸,意驟出不意,抓瞎虯烏的眼睛;再不就藉着一抓之勢,翻到它身上去拼個死活。連連意敗中取勝,法子雖想得好,無耐虯鳥飛在空中,如魚游水,全身俱是利器,又有那麼鋭的目力,宛轉回旋,無不從心所如。
連連畢竟心慌意亂,居於必敗之地,如何能夠傷它,當然不死也帶重傷。
就在這危機呼之間,連連長臂剛一伸起,眼看雙方瞬息接觸,耳旁似聽當空一聲長嘯,猛見虯鳥的長頸往右一偏,歪出去了五七尺遠近,百忙中兩腳已踏在地上面。連連何等機警,情急拼命,實迫不已,並未聽清嘯聲是敵是友,以為虯鳥頭偏過去是避它的雙爪。身既落地,自然犯不上再冒奇險,立即就地一滾,向左側躥出去。耳旁忽又聽虎王喚它回去,雜以虯鳥厲嘯之聲,並未從後追來。為防萬一,直躥出二十來丈遠近,才行站住。回顧那隻大虯鳥,正在滿空亂舞,上下翻飛,口中不住厲聲呼嘯,兩翼疾煽,得風聲呼呼,沙石驚飛,林木蕭蕭,勢如濤湧,也不下落,彷彿瘋了一般。起落盤旋之間,背頸上好似抱着一點白影,定睛一看,正是適才所見峯頂上伏着的老友白猿,不大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