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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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慶賀勝利,何總長破例在家裏請客,以他和五太太的名義,邀了於婉真、朱明安、胡全珍和白牡丹來吃火鍋。
最先到的是白牡丹,白牡丹事先不知道何總長都請了誰,一進門,見偌大的客廳裏空蕩蕩的,便問何總長:“今明安來不來?”何總長説:“要來的,我把他和婉真一併請了。”別有意味地看了白牡丹一眼,又拖着長腔説:“我知道你喜歡他,敢不請麼?”白牡丹衝着何總長笑了笑,沒做聲。
何總長扯住白牡丹的手拍了拍:“只是我不知道,你喜歡那小白臉,那小白臉喜不喜歡你呀?”客廳的壁爐已生了火,屋裏熱,白牡丹把手從何總長手裏出來,又把穿在綠緞旗袍外面的線衫了,掛到衣帽架上,才嘆了口氣對何總長説:“誰説我喜歡小白臉?我喜歡他啥?我才不喜歡他呢!”何總長説:“你別騙我,我都聽孫亞先説了。”白牡丹道:“那是孫亞先瞎説,這人是記者,專靠瞎説混飯吃,你又不是不知道!”又説“朱明安不是和我,卻是和…和誰,何總長,你猜猜看?”何總長手指往白牡丹額頭上一按:“不就是和於婉真麼?我知道的。”白牡丹道:“真不像話呢!一個外甥,一個姨媽,竟然…”剛説到這裏,朱明安和於婉真被一個老媽子引着進來了。
白牡丹一怔,和何總長一起上去,和於婉真、朱明安打招呼。打招呼時,便瞅着於婉真身上的法國線絨外套説:“婉真,你這外套真漂亮,是明安孝敬的吧?”朱明安有些窘,訥訥道:“白小姐又…又開玩笑…”於婉真卻扯着白牡丹的手,認真地説:“真還就是明安買的呢!是昨天在‘大西洋’買的,今要到何總長這來,明安非讓我穿,我倒沒覺着哪裏好,實不想穿,可明安就是不依,便穿上了。白姐,真是很好麼?”白牡丹知道於婉真在刺她,心裏恨恨的,嘴上卻説:“不錯,真不錯,明安有眼光。”何總長也説:“明安算是被婉真調教出來了,前天和邢楚之鬥法鬥得好,今天我得好好敬明安幾杯酒!”於婉真笑道:“哪裏呀?明安做得好,是因為有乾爹你撐着哩。”朱明安連連點頭,對於婉真的話表示贊同:“是的,是的。沒有何總長,我哪經得起這種事呀!”何總長高興了,哈哈大笑着,默認了自己的不同凡響,揮着手説:“邢楚之哪是我的對手?他實是不自量力呢!”朱明安道:“可這傢伙終是滑頭,還是逃掉了…”何總長搖搖頭説:“沒逃掉!——我能讓他逃了麼?昨我已把邢楚之挪用軍費的事電告了鎮國軍司令部,當天劉督軍就下了手令,要抓他,只不知抓到沒有。”朱明安舒了口氣:“這就好。就算抓不到,這人也不敢再到咱‘新遠東’面了…”何總長和朱明安説話的當兒,白牡丹已拖着於婉真坐到了自己身邊的沙發上,説起了悄悄話。
白牡丹指着朱明安穿在身上的米西裝問於婉真:“這是那回咱在萬福公司給明安買的吧?”於婉真瞅了朱明安一眼,含糊地承認:“好像是吧。”白牡丹説:“真神。婉真,你算是有福氣。”於婉真道:“我也是沒辦法,他14歲跟我,就戀我…”白牡丹吃吃笑了:“今就戀到牀上…?”於婉真白了白牡丹一眼:“那又怎樣?”白牡丹還是笑:“不怎樣,我…我和他也有過的。”於婉真淡淡地道:“這我知道,明安早和我説了。”白牡丹一怔,失望的,可馬上又俯到於婉真的耳際説:“明安人不錯,就是做那事時急了些,像小公雞,是麼?還…還——婉真,我都不好意思告訴你:他還玩我的那東西,那髒兮兮的東西。他也玩你的麼?”説畢,又是吃吃地笑。
於婉真心裏很氣,卻不好發作。
正尷尬時,何總長的五太太笑着叫着從樓上下來了,繼而,胡全珍又到了,大家不約而同談起了“新遠東”這才給於婉真解了圍。
吃飯時,白牡丹還想和於婉真坐在一起,於婉真卻躲了,硬把五太太讓到白牡丹身邊,同時也想着要在白牡丹公然作踐朱明安時,給予必要的反擊。
然而,白牡丹沒有給朱明安難堪的意思,酒杯一端起,便説起了那夜的事。據白牡丹説,那夜,邢楚之決定發難時找過她,她想都沒想就回絕了,第二天還把這內情告訴了何總長。
何總長捏着小巧的酒杯,抿了口酒證實道:“不錯,若不是白牡丹一大早來説,我再怎麼也想不到姓邢的會來這一手!我立馬順藤摸瓜,找到了鎮國軍辦事處,後來,又讓珍老查實了。”胡全珍説:“可也怪,那夜市拋出的‘新遠東’有八萬多股,邢楚之手頭沒這麼多,我知道的。他一開始籌措的股款就是挪用的軍費,後來要還,就陸續賣出了…”朱明安道:“是哩,我也覺得怪。邢楚之手頭最多一萬股,就算都在三小時內拋出,也不至造成那麼兇的跌勢,這裏面是不是還有別人在暗中使壞?”何總長擺擺手説:“這事一點都不怪,我看必是邢楚之拋那一萬股,帶動了外面的散股,加上那又有大中國、合眾易所的倒閉,夜市上的人心便浮動了,這種事在10年前的橡皮風中就有過…”五太太見眾人老談股票,不耐煩了,用筷頭敲着桌面道:“好了,好了,事已過去了,就別説了!”胡全珍卻憂慮地説:“還不能算過去呢!邢楚之捅的漏子還沒完,這狗東西一走了之,鎮國軍那邊就瞄上我們了。今下午,劉督軍派了一個軍需副官,一個團長坐藍鋼快車從南京奔來了,追討那82萬軍火款。可邢楚之化名的賬上只有31萬了…”朱明安道:“那便把31萬撥給鎮國軍就是!”胡全珍説:“若是撥過之後,邢楚之再冒出來要錢咋辦?”何總長説:“邢楚之不敢——鎮國軍正抓他呢,他不往槍口上送?”胡全珍頭直搖:“那也不行,我這夜銀行辦在租界裏,是在租界注的冊,有關手續不辦全,我是不能給的!”何總長認真了,用筷子頭頻頻點着胡全珍:“你珍老莫開玩笑,劉督軍可不是當年的鄭督軍,和我並無多少關係,你們若是鬧僵了,我都沒辦法,這筆錢你説啥也得快還給人家,拖下去只怕還會有新麻煩!你珍老不想想,這督軍橫行霸道,無理都賴三分,有了理還不人上吊?!”於婉真也上來道:“我乾爹説得對,珍老,你可不能做這與虎謀皮的事,否則,不但是你的夜銀行,只怕整個‘新遠東’都要跟着倒黴。”胡全珍一聲長嘆,心煩意亂地説:“好,好,我想法還了就是!”這話誰也沒注意:偌大一個夜銀行,竟要為30萬去“想法”這實已透出了夜銀行的嚴重危機,大家竟都沒悟到——就連極為世故的何總長都沒悟到。
胡全珍也不愧是條滑頭的老魚,短促的失態過後,立馬又振作神,在整個吃酒過程中和眾人談笑自如,還要白牡丹清唱助興。
白牡丹不願唱,説:“我早就言明的,只要發了財,就再不做任人輕薄的戲子了。”又説“我打從起辦‘新遠東’,便退出了大舞台,已是幾個月沒吊嗓子了。”何總長不依:“你説過還願為我唱的!”白牡丹道:“我是説過,可我今真沒情致。”於婉真便勸:“就為何總長和珍老唱一回吧!這裏沒人輕薄你。”白牡丹對於婉真滿是怨恨,覺得於婉真説是沒人輕薄,實是故意輕薄她,越發不願唱了。
何總長説:“我知道了。我們都沒面子,只一個人是有面子的,倘或這人請咱白小姐,白小姐便一定唱…”胡全珍明知故問:“這人是誰?”何總長把油嘴向對過的朱明安一努:“我們的理事長嘛!”朱明安臉一紅:“何總長開玩笑了。”何總長笑道:“不信你就請一下試試!”朱明安窘迫地去看於婉真,於婉真擺擺手説:“算了,算了,白姐幾個月沒吊嗓子,怕唱不好讓我們笑她,我們就別人家了…”不曾想,於婉真話沒落音,白牡丹偏離座站了起來,清清嗓子,面對眾人唱將起來——是《新紅樓》裏的一段:未卜三生願,頻添一段愁;悶來時斂額,行去幾回頭。
自顧風前影,誰堪月下儔?
蟾光如有意,先上玉人樓。
一曲唱罷,眾人拍手喝彩,都道白牡丹天生一副金嗓子,莫説幾個月不唱,就是幾年不唱,一開腔仍是不同凡響。
只朱明安不説話,坐在那兒夾支煙發呆,煙灰落到西裝上,把西裝燒了豆大一個都不知道,後就一聲不響地出去了。
朱明安一出去,於婉真也跟着出去,重坐到酒桌前的白牡丹默默無聲地把面前的一杯酒一飲而盡,又讓何總長倒滿了,沒頭沒腦地説了句:“啥都像做夢,這世界還靠得住麼?”何總長想安白牡丹幾句,朱明安和於婉真卻相伴着回來了,何總長只得改口説起“新遠東”要大家都從心裏把“新遠東”當做自己的,不論後還會有多大的風雨,皆要一同進退,不能只顧自己。
眾人均點頭稱是,聲言自己再怎麼也不會做那邢楚之第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