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節:深宮説忍香閨生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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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自熱鬧吃酒,忽聽腳步響亮,山道上有一人大步而來。卓南雁等人聽這腳步聲沉重得出奇,均不由扭頭看去,卻見來者身材魁梧,獅面虯髯,正是崑崙派掌門寧自隆,也只有他那剛猛的外家功夫才能踏出這樣響亮的腳步聲。再向後看,卻見四五道身影在山道上若隱若現,似是緊綴着他。
寧自隆走得極快,轉瞬間便到了眾人吃喝的小攤前。他卻不與卓南雁等人打招呼,又向前大步疾行片刻,猛然頓足步子,仰頭望天,喝道:“沙家星門、衢州六合派,還有哪些見不得人的龜孫子,都給我滾過來吧!”聲音在山道上滾滾傳出。
在他身後悄然緊盯的幾個人自知再難藏身“嘿嘿”冷笑聲中,只得快步閃來。幾人散成扇形,隱隱將寧自隆圍在當中。當先一個尖頭尖腦的老者乾笑道:“寧老頭,我們好生相送,你卻不知好歹地罵人?”兩個面目豪的壯漢齊聲喝道:“就憑你這句龜孫子,便不能讓你活着滾出江南!”這兩人形貌一模一樣,連説話也是一齊開口。
莫愁筷子,低聲道:“那尖頭老兒是衢州六合派掌門雲笑風,兩個壯漢是星門的當家,沙威、沙猛兩兄弟,他們都是金鯉初會擂台上寧自隆的手下敗將,想必是要來此找回場子…”卓南雁眉頭一蹙,嘆道:“這金鯉初會一開,便是數不盡的恩怨仇殺。”寧自隆脾氣火爆,他在金鯉初會上敗在青城派掌門石鏡道長手下,正自滿腔懊惱,聽得沙家兄弟口出惡語,登時怒氣發,大喝道:“廢話少説,要送死的便過來吧!”沙威獰笑一聲,掣出星錘,在前呼呼舞動,便要出手。
忽聽有人大喝一聲:“且慢動手!”一個白髮老者快步上前,搶在眾人身前,回身喝道“擂台比武,輸贏成敗,全是光明正大。你們如此羣起而攻,豈不丟盡了我江南武林的臉面?”卓南雁認得這老頭兒正是真武鏢局的韋伏虎,當自己進雄獅堂報訊,曾聽他力翁殘風做繼任堂主。這時聽他言語,卻不由暗自點頭。
“去他姥姥的!”一旁的莫愁低笑道“這韋老兒是有名的笑面虎,他也曾敗在寧自隆手下,不知要玩什麼玄虛?”方殘歌、唐晚菊等都與韋伏虎有數面之緣,卻都因翁殘風之故,不願與他相見,只是靜觀其變。
韋伏虎在建康一帶極有威望,這一聲大喝,沙家兄弟和雲笑風倒各自退開了兩步。韋伏虎笑道:“寧兄,老夫也曾敗在你手下,卻是心服口服。不知寧兄意何往?”寧自隆微微點頭,大手一揮道:“在下的師弟在建康開了家點金鏢局,正要去探望一番。”
“哈哈,原來咱們還是同路!”韋伏虎大笑上前,伸手向寧自隆握去“此地風物甚妙,不如大夥兒先坐下來,喝幾杯酒,個朋友如何?”寧自隆漠然一笑,正待信手相握。猛聽勁風呼呼,一九節鞭已從身側襲到。正是那雲笑風出手偷襲。
韋伏虎急低喝一聲:“寧兄小心!快使‘靈鰲手’!”寧自隆一直暗思擂台上的一敗之恥,心底患得患失,聽得韋伏虎這聲呼喝,登時想起自己在擂台上正是用這招“靈鰲手”破去了雲笑風的九節鞭。這時他不及思索“靈鰲手”探出,登時扣住鞭頭。陡覺掌心一痛,才知雲笑風的鞭頭必是加了利器。他一驚縮手之際,猛聽嗤的一聲,肩頭上鮮血長。
韋伏虎哈哈大笑,他腕上暗藏蛾眉刺一類的暗器,乘亂戳中了對手的肩窩後,已疾步退開。沙猛呵呵低吼,斜刺裏撲上。寧自隆驚怒集,頭也不回地反腿踢出,正是崑崙派的一招“淘沙。”這一腿來去如風,登時將沙猛踢了個跟頭。
“韋老兒!”寧自隆一招得手,卻覺肩頭劇痛,喝道“你…你到底要怎樣?”韋伏虎掣出虎頭雙鈎,冷笑道:“金鯉初會上那一掌之賜,老夫便忍了。但老夫跟令師弟卻有些過節,他那點金鏢局總搶我真武鏢局的買賣。嘿嘿,你若到了建康,他點金鏢局豈不如虎添翼?”風聲颯然,雲笑風又再撲上,罵道:“你這蠻子招惹了我江南豪傑,便該殺!”鐵掌自呼呼疾轉的九節鞭中穿出,直向寧自隆受了兩處傷的右肩劈去。寧自隆奮起神威,一拳撞去,將雲笑風震得退出三步,陡覺腿雙一緊,已被沙威的星錘纏住。沙威呵呵狂笑,奮力回拽,但寧自隆氣貫腿雙,紋絲不動。
小攤上旁觀的眾人早已大怒。方殘歌怒道:“這等小人,好不要臉!”便要拍案而起。卓南雁笑道:“方兄身上有傷,這幾人我來打發了就是!”正待起身,忽聽一道低沉的喝聲傳來:“全給我住手!”這一喝並不如何響亮,卻帶着一股説不出的威嚴,在紛亂的吶喊聲中清晰無比地傳入眾人耳中。
韋伏虎雙鈎霍霍,正待撲上,聽得喝聲,登時一凜,顫聲道:“羅…羅…難道是羅堂主?”沙猛和雲笑風齊齊一震,道:“羅雪亭?”卓南雁、方殘歌等人卻均是大喜,但轉頭四顧,山道上卻哪裏有羅雪亭的影子。
沙威正自得手,兀自拼力拉扯。猛見寒光疾閃,一物破空飛來“當”的一聲怪響,星錘的鐵鏈登時從中而斷。沙威收手不住,一跤坐倒。韋伏虎等人看那暗器時,竟是一塊碎石!頓時心膽俱寒,盡皆呆住。雲笑風但見來人隨手飛出一塊小石子便擊斷鐵鏈,這時更無懷疑,四處張望着道:“羅堂主…您老有何見教?”忽聽一聲冷哼,羅雪亭不知何時已凝立在眾人身後,冷冷地道:“跟你們這等鳥人,還見教個。都給我滾罷!”江湖上傳言羅雪亭早已喪生,雲笑風等人見他驟然現身,均是震驚非常。説來也怪,這些江湖豪客適才耀武揚威,但這時瞧見了這道清瘦矮小的身影,頓覺膽氣盡喪,急忙倉皇收手,涎着臉客套幾句,便即鬨然四散。
羅雪亭剛冷的目光凝在寧自隆身上,低嘆一聲:“寧兄,江湖武人為一虛名,往往便要你死我活。這等冤冤相報,永無止息,只盼寧兄大仁大義,莫再計較!”看那沙威的星錘鏈子還有半截纏在寧自隆腿上,上前信手一拉,扯作幾段,拋在地上。
寧自隆正自滿腔怒火,但見羅雪亭手碎鐵鏈,如折枯枝,心底油然佩服,又細思羅雪亭之語,心底一動,竟隱隱覺得自己因那一招之敗,耿耿於懷,竟也跟沙威等人不相上下。羅雪亭又再抱拳,道:“在擂台上勝了寧兄的石鏡老道,正是羅某老友,只盼寧兄莫跟韋伏虎這等人一般,念念只在爭此虛名。”寧自隆見他一揖到地,心底一熱,不由笑道:“好!好一個面冷心熱的‘獅堂雪冷’…”笑聲一起,霎時中豁然開朗,仰頭大笑,高亢的笑聲遠遠傳出,驚得林間鳥雀亂飛。
忽然間又有一道笑聲破空飛來:“哈哈,羅老頭兒,你的武功俺不佩服,可這份襟,當真不凡!”聲音響如雷震,登時將寧自隆豪放的笑聲盡數掩蓋。霎時間滿山都是鼓盪的笑聲,眾人耳中嗡嗡作響。莫愁的筷子險些落地,變道:“僕散騰,這老傢伙來啦!”卻見僕散騰在山道旁的林子內緩步走出,大笑道:“羅老,昨晚那一戰你我未曾盡興…”話未説完,目光掃見小攤上端坐的卓南雁等人,眉頭微蹙,隨即冷笑道“哈哈,怪不得羅老一路逃到此地。原來羅老在這兒埋下了伏兵!”
“逃?”羅雪亭哂道“在燕京時你有一羣金狗,老夫都不怕你,眼下在我大宋,老夫還怕你不成?當真是大放狗,信口雌黃,巧言如簧,顏之厚矣!”他大俗大雅地喝罵幾句,才搖頭道“昨晚老子有大事要辦,自然沒工夫跟你多耗。眼下都是我的門人子侄,料你也不敢應戰。嘿嘿,你要比武,不妨換個花樣。你大金龍驤樓不是要那龍蛇變嗎?咱們不妨以龍蛇變為賭,且瞧瞧是誰笑到最後?”
“龍蛇變嘛,”僕散騰眼中倏地閃過刀鋒般的利芒,哈哈笑道“老夫其實最厭煩這些鈎心鬥角,此來江南,只是勉為其難。這等文比太不過癮。羅老既然今無暇,咱們不妨換個子。聽説趙祥鶴趙大人明要在他鶴鳴谷內的洗兵閣中宴請武宗六脈的首腦,到時定要請羅老指教。”
“鶴鳴谷洗兵閣?”羅雪亭的眼芒也鋭利如劍地上,緩緩地道“好,那便洗兵閣上再見!”僕散騰仰頭大笑:“能與羅老打個痛快,此來江南、才算不虛此行!”大笑聲中,轉身便行。笑聲未絕,人已消逝無蹤。
方殘歌等這時才上前與羅雪亭相見。羅雪亭轉頭四顧,卻已不見了寧自隆的身影,想來他不願再與江南武林中人相見,獨自去了。羅雪亭一聲長嘆:“這狗金鯉初會一開,江湖恩怨從此多矣!”在小攤前剛坐了,忽見林霜月也向自己施禮,不由微現訝。
聽得卓南雁低聲耳語,羅雪亭才哈哈笑道:“賊小子好本事啊,當心林逸煙跟你算賬!”林霜月嬌靨藴紅,心底卻泛起甜甜的暖意。
宋五嫂忙另添杯筷,羅雪亭連幹了三大碗酒,蒼白的臉已紅潤了許多,苦笑道:“老夫前遇巫魔,後遇刀霸,時運不濟到了極處!”驀然間詩興大發,扯開嗓子笑道,‘他的,時不利兮騅不逝,騅不逝兮可奈何!”方殘歌忙將金鯉初會上的諸般變故簡要説了。羅雪亭眸內電芒閃耀,一直點頭不語,聽得方殘歌最終仍將翁殘風放走,卻只沉沉一嘆:“嘿,殘風啊,聰明反被聰明誤。”卓南雁問起他探訪九幽地府時如何受了傷。
“老夫這一回了蹤跡,被五個老怪物施展五雷誅心陣法困住,能逃出來已算萬幸了,這點小傷算得了什麼!”羅雪亭説着豎起蒼眉“那九幽地府便在臨安城外南山的煙霞嶺內,乃是一連串幽深難測的古,口內外更被鐵靈官心佈置了數道埋伏。羣臣果然便都囚在深當中的拘魂中。若要強攻,損傷必重。”莫愁咋舌道:“嘿嘿,本公子在那五通廟地底見識過鐵靈官弟子南宮溟的手段,這鐵靈官的機關設置,只怕更加厲害百倍。”方殘歌凝眉道:“便是千難萬險,咱們也得救出和國公等諸位大人!”莫愁嘀咕道:“既是千難萬險,還怎地去救聲,往火坑裏面跳嗎?”覷見方殘歌怒目掃來,卻吐了下舌頭。羅雪亭呵呵一笑:“南雁,你瞧如何?”卓南雁卻道:“莫愁説得是!”方殘歌和唐晚菊齊齊“咦”了一聲。
“哈哈,大雁子也佩服我!”莫愁大喜過望,忽地皺眉撇嘴“不對,大雁子,你尋我開心是不是?”林霜月盈盈一笑,望着卓南雁道:“你是説,那九幽地府只怕是趙祥鶴佈下的一個陷阱?”一語既出,方、唐二人齊齊了一口冷氣。莫愁大張雙眸,驚道:“乖乖,小月兒一句話點醒夢中人!”卓南雁向她微微頷首,轉頭向羅雪亭笑道:“此刻如同高手弈棋,若是隻守不攻,也非上策!”羅雪亭呵呵低笑:“誰説咱們只守不攻?”自懷中摸出一封書信,甩到桌上“昨臨行前,羅大給了我這封趙祥鶴的請柬,原來鶴老兒要在明晚請他和武宗六脈的首腦去他在吳山別墅洗兵閣內一聚,傳聞京師最神秘的怪人風滿樓,屆時也將現身。”唐晚菊屈指沉道:“羅大先生是太子的死士,趙祥鶴在這武宗六脈之外,單增了羅大先生,顯是別有用心!”莫愁苦笑道:“宴無好宴,趙祥鶴偏在這瑞蓮舟會前請客,只怕是個鴻門宴!”
“羅堂主是説,”卓南雁的眼倏忽一閃“便在明晚反守為攻?”羅雪亭沉沉點頭:“趙祥鶴此舉定是劍指羅大。那洗劍閣的鴻門宴上,趙祥鶴有南宮世家和霹靂門為羽翼,又得那風滿樓之助,當真勢在必得。”聲音倏地一低“明晚老夫偏要約上大慧老和尚同去,攪他個天翻地覆。”卻聽山間風聲嗚咽,樹葉拍打巖壁,發出颯颯之聲。眾人心旌都是一陣搖曳,武宗六脈的首腦,加上趙祥鶴、羅雪亭、大慧上人和風滿樓,這場鴻門宴,不知該是何等驚天動地。
方殘歌讚道:“好,這是針鋒相對,若能一舉剪除趙祥鶴,秦賊便只能束手就擒!”羅雪亭卻道:“想除掉鶴老兒,可難得緊,能黏住他已是不錯了。咱們真正的反戈一擊之時乃是瑞蓮舟會!秦老賊和鶴老兒對瑞蓮舟會深寄重望,屆時九幽地府內必然空虛,咱們正可乘機救出羣臣!”卓南雁、方殘歌和唐晚菊紛紛叫道:“我願請纓!”
“弟子要打這頭陣!”
“晚輩願往!”莫愁卻咽口唾沫:“本公子…給你們在此押陣!”
“用不着你們!”羅雪亭卻呵呵一笑“家兄羅大對機關戰陣比我在行,九幽地府一戰,便由他全力佈置。你們全隨老夫去瑞蓮舟會,倒要看看趙祥鶴那老兒耍什麼玄虛!”眾人計議已定,莫愁急着去尋幫主老爹,跟他通報訊息。羅雪亭也和方殘歌先行離去。卓南雁等人起身送他,卻見細雨瀟瀟,已然撲面打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