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錯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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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是從行李箱的底部把那個夾着一張地址條的小黑本子翻出來,娟秀的楷書寫着:漢中路13號。拿捏在手裏,我再次意猶未盡地想起童童,她不肯從我的世界裏退讓,即便是我收到了伊諾發來的e-mail,依舊如此。
窗外的褐海一片靜默,我已經離開澹川很長很長時間了,似乎有一個世紀那麼漫長,可那些過往依舊揮之不去,我不想回去。有時候,我在想,我在褐海如此這般地乾耗下去到底是因為什麼呢,是為了遺忘還是為了等待甚至是找尋。我突然意識到:其實自己從未曾真正放下,來到褐海恰恰是對原來姿態的一種恪守。
我是愛着的,從一開始,這種姿態就頑固地活着,未有一刻停止過呼。
週末,到學校附近的便利店去選購一些常雜物,在給商品打標價的小姐説她家住在漢中路。我的耳朵捕風捉影,靈異常。推着購物車停在她身後的時候,我手裏拿着一卷大得讓人有些瞠目結舌的紙巾,沒頭沒腦地問了一句:“你知道漢中路13號嗎?”她不明就裏地看我,心存警戒:“你要幹什麼?”對她的問題,我無法回答,一時僵在那兒,是啊,我要幹什麼呢?這答案連我自己也不清楚。見我不説話,她“撲哧”一聲笑了,忍俊不的模樣煞是好看:“漢中路13號現在已經不存在了。”
“不存在了?”
“年初那裏準備興建一所規模很大的保齡球館,原來住在那裏的人全部動遷,住到別的地方去了。”
“住到哪兒去了?”
“我哪裏知道?我又不是誰的私人偵探。”我有些自討沒趣地走開。
她又開始工作,機械地在商品上打上標籤。
記得一年以前——我的記憶依舊清晰有力,不曾暗淡泯滅——這時候,我的生活,打個比方,假如是一艘在海上航行的船隻的話,最初出現動盪就是在去年的此時,先是有一點小的徵兆,比如天氣啊什麼的突然不好起來,再漏點水什麼的,後來,這種動盪不安就變本加厲起來,終於有一天,我擱淺了,或者翻船了,總之我的生活很糟糕,一片不忍目睹的狼藉。對此,我除了扼腕,除了逃離,找不到對抗命運的手段和方式。
還是從頭説起吧。
對於愛情,一直以為可以一生一世地愛一個人,我像一個女人那樣,即便是在這樣縱慾的年代裏,也覺得不該讓身體背叛自己的愛人,可我卻難以置信地把自己的“第一次”給了別人,一個我本不愛的人。
這到底算什麼?
二oo三年三月二十二。童童的生那天,我還沒有來得及準備,就已經和那個叫曼娜的女人身體緊挨在一起了。這一切到底是怎麼發生的?在葉赫古城的斷壁殘垣下,她突然轉向我,撅起嘴,而我立刻就湊了過去,緊貼在一起了,有微熱的温度,她像一條蛇一樣在我的懷抱裏滑膩地扭曲,我承認她是一個富於情愛技巧的女人。事後,我總是把她想象為女特務、誨誨盜的女人,是她開啓了我的身體之門,使我再也無法自如地控制自己的情慾,儘管之前我對並非一無所知,但我還是樂於這樣栽贓於她。
除了刺,我多少還覺得有點羞恥。
那天,我可能真的是被童童氣暈了,在電台前停下車,完全是一時興起,忽然冒出來的想法而已——似乎除了找到曼娜,並且要和她做愛之外,我沒有辦法發我的憤怒。我坐在車裏給曼娜打電話,似乎已經適應了她表達自己的方式,我也輕佻地説話:“親愛的,我受傷了。”她説:“誰傷你了?”我説:“我女朋友啊,她沒心沒肺地和一個俄國男孩私奔了。不知道藏到哪個旮旯去了。”她朗朗地笑,一針見血地戳穿我:“哦,原來你來找我,不過是想報復一下你的女朋友,對不對?”她這麼説,讓我有點難受。
“就算你是我報復她的一個工具,你介意嗎?”她斬釘截鐵:“我介意什麼?我才不會那麼小家子氣!”
“那你就下樓吧。我在樓下等你呢。”曼娜像花一樣招展着出現在我的面前,這個我才認識了數天的女人,她狐媚叢生地對着我笑,我把那些準備給童童的玫瑰一股腦兒地像清倉大甩賣一樣全都擁給了曼娜。她受寵若驚,大呼“help!help!”我説:“怎麼了?”她説:“我幸福得快要昏厥了。”我們到達葉赫古城的時候已經臨近中午,出租車司機把我們兩個孤男寡女扔在古城門前徑自遠去。太陽肆無忌憚地施展着它的熱量,陽光乾燥猛烈地刺向我們。我了舌頭,一臉失望,甚至想童童沒有來葉赫古城是正確的選擇。這裏簡直就是一片一無是處的廢墟,沒有任何價值和風景可言。真是想不到,中國歷史上赫赫有名的慈禧太后就誕生在這裏,無論如何,與我想象中的都不能吻合。即使是繁華落盡,亦應有一種歷史的滄桑或殘存之美,可這裏什麼也沒有,除了北緯四十五度乾巴巴直下來的陽光以及的土城牆之外,就是有遠處剛剛躥出地面的玉米新苗,幾個農民在遠處鏟地,埋頭幹上一大段時間之後,停下來,在那兒旱煙,極目遠眺,然後,繼續勞作。
這種地方,我如何與我的童童許下愛情的諾言呢?
我把失望一覽無餘地掛在臉上,曼娜卻不,她興致高到不可抑制,把我送她的那一大捧玫瑰全部在鬆軟的土地上,成一個偌大的圓圈,從遠處看,大概像火,紅彤彤的。她拉我坐在“火”中間,相互依偎。我的肩膀真就任由她依靠了,一切似乎是水到渠成。
偌大的葉赫古城只有我們兩個可笑的孤男寡女。
曼娜説:“有一種情人叫隔世情人。”看着我惑不解的樣子,她解釋説:“我愛的人在前生或來世活着。如果我現在就匆匆地結束掉這一生趕赴來世的約會的話,我的情人他又會從來世走掉,到來來世去,我們之間永遠有一道牆,這牆叫做生死牆。”我看着忽然就沉靜下來的曼娜,心疼地説:“你這是告訴我愛的絕望,愛的不可能。”她也看我,不過目光很快就遊離了,故作輕鬆地説:“我是説着玩的,怎麼?觸動作家的神經了?”我淡定地看着她,她幽幽的眼神裏有我的淡定所不能牴觸的內容,不是憂傷,也不是絕望。對她這樣的女人來説,從來不抱有什麼幻想,也不會有什麼絕望可言。
她半開玩笑半是認真的口吻説:“遲島嶼,我們來個約定好嗎?”我疑惑不解:“什麼約定?”她眨巴着眼睛,似乎是想了半天,才頗有點矜持地開口説:“sars來了,對吧。那就從sars來到澹川開始,我們做情人,一直到sars離開澹川,我們再劃分界限。”我饒有興致地問:“為什麼要這麼限制呢?要是想做情人的話,關sars什麼事?”她説:“這就叫sars時期的愛情。sars一結束,他就會從外地回來,我就再也不能放形骸胡作非為了。”
“他?他是誰?”她敲了我腦袋一下,嘻嘻哈哈地説:“真是笨蛋啊,我的bf啊!還能有誰?”我恍然大悟般地看着她,也嘻嘻哈哈笑了幾聲。
我們互相對眼看了一會兒,我若有所思地問:“那我的童童呢?”她又敲了一下我的腦袋:“我沒有説要你放棄童童啊!我們只是情人而已。怎麼樣?敢做這個遊戲嗎?”我拍拍脯,趾高氣揚:“有什麼不敢?就怕你不敢!”她拉起我,躲到比較隱蔽的城牆下面,突然轉向我,撅起嘴巴,我湊了過去,緊貼在一起,有微熱的温度,她像一條蛇在我的懷抱裏滑膩地扭曲。兩隻手極不安分,已經伸進我的身體。我動起來,狠狠勒住她,恨不得將她勒死,當我手足無措地進入她的時候,她肆無忌憚地叫起來,聲音越叫越高,似乎她想把全世界的人都叫來,看我們兩個在近乎成為廢墟的古城牆下瘋狂地做愛。我被她誇張的叫聲得手忙腳亂,一頭大汗。我警告她別叫別叫,可她還是叫,而且越叫越來勁。我就用一隻手捂住她的嘴巴,一直到結束才鬆開手,她有點氣急敗壞,愠怒着問我:“你想姦殺我嗎?”我誠實地告訴她:“你的叫聲太大了,我害怕。”我對我的第一次充滿了厭惡,是在光天化之下,在野外,在中國歷史上最有名氣的女人的誕生地,我和一個陌生女人躺在一段古城牆下,手忙腳亂地做愛,沙礫灌滿了身體,那滋味一點也不好受。
我對自己有無愛的行為到可恥,併為此深深自責。但後來的事實證明,慾念是強大的,所向披靡,鋭不可當。在它面前,我的身體已經是萬劫不復,每一次做愛之後,我都會想起童童,然後自責,可我仍會沒心沒肺的重蹈覆轍,貪戀着曼娜的身體,陷入慾望的海洋,就這樣,我不斷傷害着自己,向着空虛與絕望的慾望深淵滑翔,永無盡頭。
我説:“曼娜…”她説:“你想説什麼?”我説:“我覺得,覺得自己對不起童童。”她更加有力地抱住我。在我耳邊小聲説:“葉赫古城黃昏的時候最美,讓人想到頹廢、坍塌與絕望。”可我還是想童童,不可理喻地,發瘧疾一般搐着想。
——這個女人真是叫人害怕,回來的路上,她立即翻臉不認人!我言又止地説:“曼娜…”私底下的想法,其實我寧願自己只是上了一次女而已,這樣至少我的心靈會得到一點解。
她嘻嘻哈哈地説:“怎麼了,害怕了?”是的。她沒有説錯。我害怕了。我害怕童童知道這件事後會受不了,會做出什麼傻事來,會對我説:“島嶼,我們到此為止吧。”我真的怕。手心一片寒涼。
“那你就給我200塊錢吧。這樣你心理就會平衡了。”我説:“好好好。”趕緊伸手去掏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