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0.第320章崇禎四年的二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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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一時間默然,正要再次上路,卻又看到一個身穿黑袍的西洋目人,舉着十字架招搖過市,嘴裏還在用一口生硬的漢話念叨着什麼,後面又有幾位信徒應聲附和。方以智不由得皺眉側耳傾聽,依稀辨認出是:“…神愛大家…不管大家信還是不信,現在正如聖經所言到了最後的時刻…上帝的最終審判…戰爭、饑荒、叛亂還有災害…所有的這些東西,都是上帝的警告以及審判的工具…
據聖經,戰爭會成為預言,現在最後的戰爭也即將來臨了…並不是身體死亡一切就結束了,在最後審判之時,生命名冊上沒有名字的人,會被投入永遠不滅的火堆…相信耶穌吧,等待他的降臨…不要錯過天國…”聽到此節,方以智就已經有些按捺不住,“…豈有此理,這等恐嚇愚民的夷教,與白蓮反賊又有何異?”話雖如此,但以方以智的消息靈通,其實也知道,自從這西洋天主教傳入中土以來,江南各地都頗有不少好新鮮的“洋務派”士大夫入教,或者至少是跟那西洋傳教士有來往,以打聽一些海外奇聞作為消遣。而且此時在華的基督教會,在傳教方面又是以走上層路線為主,目前已經在明朝的士大夫之中,形成了一個初具規模的信徒集團,上到朝廷閣老徐光啓、登萊巡撫孫元化等當權大員,下到江浙閩粵的許多地方富豪和縉紳,其勢力堪稱是盤
錯節。除非這些基督徒豎起反旗,否則沒有誰會輕易與這個集團為敵。
另一方面,朝廷之中的有識之士也都看到了,雖然天主教在中國通過走上層路線的辦法,獲得了傳教的保護傘,但也使得基督教在中土變得“曲高和寡”信教的多為縉紳之家,罕有貧民信徒,不如“草”的白蓮教、聞香教那般“接地氣”——自然也就不可能煽動愚民作亂,對朝廷談不上什麼明顯的危害。
之前在跟俞國振的談之中,方以智也提出過上述問題,並且得出了同樣的結論——在大明已是四面起火、八方冒煙,白蓮、聞香教徒都在羣魔亂舞的此刻,區區天主教的傳播
本不值得在意。但是看着這些
目人在街頭公然宣揚什麼世界末
,他還是忍不住生出了一種“國之將亡,必生妖孽”的隱約預
。
然而,此時就在方以智和俞國振的視野之外,卻有幾個頭髮戴着假髮髻,皮膚黝黑的壯漢子,正盯着那個被掀翻的假煙攤子,還有旁邊在給看客“拉澳片”的猥瑣漢子,一個個臉
陰沉、眉頭緊鎖。
“…隊長,看來這個時空果然有穿越者建立起來的勢力,而且還不止一股!咱們遠東公司有對手了!”一個年輕的漢子湊到一位貌似首領的中年人耳邊,低聲説道,“…聽説那夥自稱澳洲人的傢伙,在杭州紫明樓設置了據點。如果是中國人在冒稱的話倒還好説,萬一是真的澳大利亞人…那可就麻煩大了!”
“…現代澳大利亞的穿越者?不會吧!見過他們的本地人不是説了,那些‘澳洲人’並非白人嗎?”
“…這個可不太好説啊!在現代的澳大利亞也有很多華人公民,還有不少韓國和本的移民,黃種人的數量並不算少。但即使是澳大利亞的華裔,或許他們還會説一點漢語。但對自身定位恐怕就…哎,很難説他們會不會把自己看成是中國人啊!隊長,你看咱們是不是去紫明樓再探一探?”
“…不要多事了!小李!小張!你別忘了,我們這次潛入江南的任務是收購糧食!濟州島上如今還有幾萬難民在嗷嗷待哺呢!既然眼下已經聯繫好了糧商,就應該以最快速度運糧回去,不要再節外生枝了!”那隊長冷哼了一聲,打斷了兩個年輕人的爭執,同時將剛購得的《髡事指錄》進背後的褡褳裏,“…關於其它的穿越勢力,通過公開渠道能收集到的信息,我們眼下已經收集得差不多了,街面上和店鋪裏看到的東西,我也已經用數碼相機偷拍下來了,剩下的事情,就等我們回到海參崴,再讓公司高層做決斷吧!”※※※※※※※※※※※※※※※※※※※※※※※總之,待到那羣杭州的基督徒走過之後,兩輛人力車又在摩肩接踵的人羣中繼續
動片刻,終於到了杭州的紫明樓門前。打發走了車伕,方以智抬頭望去,只見這紫明樓的門面倒是尋常,乍一看只是一座很普通的三層小樓,但兩旁的院牆卻延伸得很遠,唯有窗上那亮閃閃的玻璃,顯示出這家門面的與眾不同。
就在方以智和俞國振兩人打量着這座紫明樓的時候,此次在紫明樓做東請客的張岱張相公,也已經得到僕人的通報,滿面風地
了出來,先是跟方以智作揖寒暄了幾句,又在方以智的介紹下跟俞國振認識,彼此吹捧一番,然後張岱才不無惋惜地嘆道,“…密之賢弟這回可是趕得不巧,晚來了幾
啊!此間的女主人裴莉秀,原本今秋一直在杭州盤桓,結
四方豪客,辦了不少詩會和酒會,那模樣當真是風
倜儻、豔冠羣芳,令人浮想聯翩…直到昨
才剛剛啓程返粵。不想密之賢弟卻是今
才到,真是可惜了呢!”聽得那位慕名已久的“澳洲名
”裴莉秀,居然恰巧與自己擦肩而過,方以智頓時也不由得有些沮喪,但很快就又重新振作起
神,灑
一笑,“…正所謂,有緣千里來相會,無緣當面不相識。這世上總有些事情,是強求不來的。在下此次既然與佳人無緣,索
就專心看看這紫明樓的名勝之處吧!”——他沒有注意到的是,原本神態拘謹的俞國振,在得知裴莉秀不在之後,反倒是悄悄鬆了一口氣…
閒談幾句之後,三人並肩邁步走進紫明樓,進門就是一塊大理石屏風,打磨得十分平滑,上面那些大理石的天然花紋,望上去簡直如山水畫一般,看着倒是別有一番風味。
“…這屏風倒是大手筆,一整塊桌面大的大理石,也不知是怎麼嵌上去的。”方以智暗自想道。
接下來,紫明樓的外間是一個很常見的大廳,不過那些上好紅木製的傢俱一看就價值不菲,倒是客席並沒有放凳子,只放着幾張軟榻一般的蒙布椅子,方以智在等着辦理“會員證”的時候坐了一下,彈十足又柔軟無比的觸
,果然比自家裏那些圈椅要舒服得多了,也不知什麼材質能夠有如此彈
,方以智估摸着這多半就是那幾個嶺南士子所説的沙發椅,確實有其不同尋常之處。
雖然當初方以智聽人説起來貌似很玄乎,但在紫明樓辦理所謂“會員卡”的手續,其實並不算複雜,在張岱這位資深大客户的親自引薦作保之後,方以智和俞國振兩人又留了自己的拜帖和簽名,然後櫃枱裏不一會兒便送出兩張金銀兩錯的卡片,上面分別刻着兩人的名字和五個大食數字。
“…方少爺,您的會員卡已經辦理完畢,卡號為9526號。還有這位俞少爺,您的會員卡號是9527號…”辦理會員卡的店員笑着將卡片遞給方以智和俞國振。這店員一身筆的貼身藏青
外套,窄袖短襟,下穿藏青
直筒褲,腳上一雙鞋子擦得鋥亮,看料子像是皮的,但那式樣卻是方以智從未見過的。外套內穿着雪白的襯衣,領口袖口漿得硬邦邦的,領子中間拴了一條藍
的帶子,
前掛着一小塊亮閃閃的牌子,上書幾個大食數字。整套衣服沒有半點華夏的模樣,不過看着倒是很
神,頗有一番異域風情。
“…二位少爺若是來散心的,不妨讓小的帶您到處看看,小的是六十三號服務生,二位少爺有什麼要求,小的定當竭力滿足。”遞上了會員卡之後,那店員還在絮絮叨叨地繼續獻殷勤。
“…不必了,這二位是我帶來的,接着就由我繼續帶着看看便好,你可以回去了!”但張岱卻揮手斥退了店員,隨即又親自帶着方以智和俞國振往裏走,轉過一個照壁,眼前頓時豁然開朗,一個面積不小的花園映入眼簾,花園正中間一座巴洛克風格的白大理石噴泉正在噴水,花園裏的灌木叢還是一片綠
,被修剪得方方正正,完全不合傳統園林的格局,倒是有點像泰西人教堂的建法。
再進到裏面,又是一間更加寬廣的大廳,只見大廳的中央居然設置了室內水池,池裏鋪設鵝卵石用來飼養金魚。池中立有一座一人多高的山水假山,用竹管引水,做出瀑布山水之形。再加上天花板上那一頂巨大的水晶玻璃吊燈,四周各種巨大的鏡子和玻璃窗子,全都讓方以智看得目不暇接,不住地嘖嘖讚歎。
張岱則指着大廳牆上掛着的價目表,還有四周各處小門上的牌匾,介紹説這是紫明樓的“香湯沐浴之所”既有可容數十人的大型浴池,也有緻豪奢的“滌香湯”單人間,提供花瓣浴、泡泡浴、牛
浴、藥草浴等諸多享受…方以智聽得心馳神往,俞國振卻暗自嘀咕:這不就是現代洗浴城的那套玩意嗎?
然後,張岱又領着他們去看了最壯觀的大浴場,只見一個大型的橢圓形浴池凹入地下,四周設置了寬大的台階。浴客可以輕鬆的沿着台階進出浴池。浴池的四個角里安裝了幾個獸頭雕刻,從嘴裏往池子裏吐水。浴池內外都鋪滿了瓷磚,牆壁上還有馬賽克拼成的《西湖勝景》壁畫,旁邊則另外設有蒸汽浴室和按摩室…當然在按摩室裏,恐怕也少不了異按摩之類羣眾喜聞樂見的內容。
不過,眼下的大浴場裏還沒放水,也沒有客人,只有幾個侍女拿着墩布在清理地面…方以智眯縫起眼睛,隨意地打量了一下距離自己最近的一個侍女,誰知這一看眼睛就挪不開了:只見此女身穿藍白連衣裙子,
前被裙子托起,圓滾滾的兩團瓊脂一走起來就晃啊晃的,領口很低,
口白生生的一片肌膚
在外面,讓人都不知道把眼睛往哪放。
下的裙子更是極短,裙邊只蓋住膝上三寸餘,和腳上白亮亮的絲襪之間,還有幾寸白
的大腿
在外,雖是天足,但卻一下就把方以智心中的火苗給勾起來了。
看到方以智直勾勾地盯着那侍女看,張岱立即會意地附到他耳邊,輕聲説道:“…這女僕穿的是藍女僕裝,是隻管服務,不管侍奉的。若是密之真有興趣,為兄晚上就叫他們安排幾個兔女郎,與賢弟共賞。”
“…好,好,好!”連説三個好字,方以智笑着出一個男人都懂的表情來。
只是此時畢竟才是上午,莫説眠花宿柳尚嫌太早,就連各處浴池也尚未開張——鍋爐剛剛例行檢修完畢,一時還沒燒出熱水來。所以方以智在轉悠了一圈之後,也只是用了一回澳洲人的新式廁所而已。但即使只是那白瓷燒製的水馬桶,燻了香料的柔軟廁紙,也讓他對澳洲人的豪奢有了更直觀的印象。
正當他重新穿好衣褲,又把廁所中的水馬桶仔細摩挲了一遍,還掀開頂蓋,看了裏面的構造,終於意猶未盡地走出來之時,突然聽到隔壁某處傳來一句唱腔:“猛聽得金鼓響號角聲震…”聽來似崑曲而又有不同,便向張岱問道:“…宗子(張岱的表字)兄,這是何人在唱?又是何曲目?”
“…哦,這是澳洲評劇名家梅蘭芳先生的親傳徒弟,在紫明樓大戲院登台獻藝呢,梅蘭芳先生可是澳洲那邊的大家,今秋來杭城獻藝之時,那可當真是名動江南,便是達官貴人亦難得聽上一曲,可惜那位先生昨也跟裴莉秀小姐一起回嶺南去了,只留下他的幾個徒弟在紫明樓撐着場面,不過好歹也得了梅蘭芳大家的六七分真傳…就為兄所知,今
上演的劇目,應是穆桂英掛帥。”張岱淡淡地笑道,“…眼下距離午飯還有大半個時辰,為兄此次為二位接風,特地邀請了不少賓客,眼下尚未來齊,故而暫時還不便開席。左右有些閒暇,密之賢弟可要先過去聽一曲,用些茶果再説?”這一下頓時撓到了方以智的癢處,雖然他出身的桐城方家也算鐘鳴鼎食,但安徽桐城畢竟僻處鄉下,各種娛樂活動比不得大城市那麼
彩,這評劇聽來唱腔悠揚委婉,配樂亦很豐富,確實有意思得緊。
於是,他就跟着張岱進入了又一個大廳,廳內前半是一個半人高的大戲台,下面是一張張八仙桌,裝潢得古古香,已經有不少人在廳內落座,聽得津津有味。找了個靠前的位置坐下,方以智也開始聚
會神地欣賞起了這評劇。只見台上一個身材高大
拔的男子,膚
白皙,面若桃花,鳳眼含
,穿着一身大紅灑金甲,身背四面穆字令旗,虛持一把亮銀槍,正在台上唱着…這評劇不論是文戲武戲、唱腔配樂,均十分合方以智的胃口,讓他越聽越起勁,乃至於聽得如痴如醉,看着台上那位穆桂英的眼神都
醉了。
※※※※※※※※※※※※※※※※※※※※※※※而與此同時,同來的俞國振卻是對戲曲毫不上心,只是冷眼旁觀身邊的眾生百態,看着這些衣食無憂的富貴閒人們,正在盡情地享受着他們的歡樂,宛如鮮花着錦,烈火烹油。他們的眼中只有深深的庭院,繁華的街景,紫檀架上的古物,眼神波俏的丫環和孌童,華麗的衣裳和車轎,婉轉的梨園歌舞,熱鬧的鑼鼓吹打,煙花在幽藍的夜空中綻放…卻不知道北方的蠻族正撞擊帝國的長城,不知道一個下崗驛丁的身後正聚集着一支沉默、飢餓、仇恨的大軍。不知道這古老文明的荒涼冬天已經來了。更不知道他們悉的世界正在瓦解,恐怖的末
審判正在降臨,天柱
折,四維將裂,很快就將落得個“白茫茫大地真乾淨”
…
當然,在這個世界已經闖進了那麼多的時間旅行者之後,未來的歷史發展路程,或許就會不一樣了吧!
他自嘲地笑了笑,從懷裏摸出幾樣東西,逐一放在掌上端詳:一包登州的“文登香”一包瓊州的“聖船煙”一面小小的塑料外殼玻璃鏡子,一盒明顯是現代工藝的縫衣針…一時間不若有所思。
作為一名很有志氣的穿越者,俞國振自從降臨到這個悲催時代的安徽無為州襄安縣鄉下之後,就一直在拼搏和奮鬥——先是編練家丁、殺伐果斷,在連番廝殺之後,終於成功地把俞氏族內那些覬覦他財產的親戚都送去見了上帝;隨即憑着後世的淡水珍珠養殖技術,賺到了發家立業的第一桶金。
然後,依靠自己訓練出來的這一小股武裝力量,俞國振跟各路山賊水匪屢屢鋒,積累戰爭經驗,最終節節勝利,從而贏得了“無為幼虎”的豪勇之名。同時,他又以“格物”、“西學”方面的新奇知識為誘餌,跟桐城名士方以智攀上了關係,進而打入了“復社”這個在明末江南影響力極大的團體。
然而,正當俞國振一步一個腳印地夯實着自己的基業,擴充着自己的實力,摩拳擦掌,準備重新振作華夏的命運之時,通過復社渠道獲得的各種社會訊息,卻狠狠給了他當頭一,滿腔的雄心壯志幾乎瞬間就化為烏有——出現在這個世界上的穿越者顯然不止他一個,而且明顯都比他這個鄉下土財主厲害得多。
——他知曉了昔年黃石率領長生軍橫掃遼東、格殺奴酋的豪勇傳奇,也聽説了如今陳新的登州軍在北方屢戰屢勝的捷報,還風聞了“澳洲髡人”在海南島上的種種奇聞…無論是黃石還是陳新,都擁有一支在這個時代堪稱所向披靡的鋭強軍,以及常勝不敗的驍勇之名。海南島的“澳洲人”更是帶着
滿整整一艘大型貨輪的工業設備來到這個世界,而他俞國振帶來的只卻有一個腦袋和一雙手…
一瞬間,俞國振不由得心灰意懶,覺自己似乎成了一個多餘的人。
很顯然,無論接下來的時運如何發展,這個時代的大明帝國,都已經不需要他這樣的小人物來拯救了。不管是哪一路穿越者最終得勢,採用社會主義還是資本主義制度治國,最起碼都遠比滿清入關要好得多。
總而言之,這個國家和這個民族的光明未來似乎已經被確定,不再需要俞國振拼上命去拯救了…可是既然如此,我又該做些什麼?命運讓我穿越到這個時空,又究竟是為了什麼目的?
一念及此,俞國振就忍不住滿腹惆悵,但又不敢跟任何一路穿越者相認,唯恐對方是那種狹隘的龍傲天格,堅信“一夥穿越者的最大敵人是另一夥穿越者”
…
這種擔心讓俞國振越發驚懼和惶恐,偏偏卻又無可奈何…難道真的要像張岱一樣,把人生看做一場大熱鬧,盡情享受繁華到最後一刻就好?
如此沒心沒肺的人生態度,俞國振顯然是不認可的,但若要積極進取,卻又不知該如何着手…
以自己在安徽無為的這點微薄基業,怎麼能夠跟那些或成名已久,或勢力雄厚的穿越者相爭呢?
難道自己就只能在這個動盪亂世之中隨波逐,坐看其它穿越者的風生水起、揮斥方遒?
——發現自己並不是時代舞台上那個主角的俞國振,從此陷入了深深的沮喪和茫然之中。
不過,雖然俞國振自詡為清醒的旁觀者,但他真正看到的,其實也只是這個浩瀚世界的渺小一隅而且,穿越者帶給這個世界的變化,不僅有着光明與進步的一面,同樣也有血腥與黑暗的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