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射鹿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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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書庸頓了一會，道:“鹿台！”君阡一拳敲在桌子上，手臂在不斷用力卻只能強撐着使自己不要爆發。

鹿台，這哪是替她找了一個安身的地方，而是要將她軟起來。

鹿台是座十層高的斜樓，在離太子府不足一里的地方，方圓之內沒有任何房屋建築，唯獨這麼一座孤零零的高樓。這座樓與太子府內的鐘樓遙遙相望，幾乎無需在旁安設人手就能得知那裏的情況。

這原本是前朝皇帝每月十五的賞月之處，只是皇朝顛覆被閒置的久了，就沒有人惦記了。

邵奕炆平時呆在府裏的時間並不長，不知是怎麼想的，在自己的府中建了一座專門用來監視鹿台的高樓。

那地方沒有人過去，一旦有人靠近，一里之外便會被察覺。邵奕炆之所以這麼安排，一定是因為若是言止息來侑京，必然會找君阡，只要他近身鹿台，一切便在他的掌控之中。

“我不去！”君阡一口回絕，即使她並不確定言止息會不會找她，她也決不能冒這個險，“這真的是邵奕炆的意思嗎？”邵奕炆做事從來都温雅適意，君阡的記憶中他笑得很温和，連説話都綿軟地讓人心神盪漾，如此果斷置之死地的想法，她很難相信是邵奕炆自己的意思。

沈書庸撫着鬍子的點頭讓她的假想滅亡。

也許人總歸有一天是要變的，就像她從不覺得言止息是個好人，那麼身居高位的邵奕炆又怎會永遠只是一個簡單的，像哥哥一樣温潤大度的男子。

人總在長大，總在變化，總在一次次的事情中檢討自己的過失。

邵奕炆他知道自己最大的錯誤是親手將君阡送到了居憂關的戰場，又因為他不夠堅定的立場放縱君阡去追逐自己的理想，所以那一次，他聽聞汶城爆破時，就知道自己失去了君阡。她是翱翔的鷹，若將她束縛，從此與自由和快樂擦肩而過；若任憑她恣意展翅，終將越來越遠成為一個神話。

他錯了兩次，絕不會再錯第三次。

當他得知君阡還活着的時候，他就決心，這一次，哪怕折了她的翅膀，也要留下她。

他早已不能承受着一次又一次的分離，就算只是為了打敗言止息。

善惡是一朵雙生花，隨之而來隨之而去，每個人都在為自己的利益奮鬥，沒有是非對錯，命運輪轉下的人，究竟何去何從。

所以他的立場和邵奕勳以及那個神秘的寫信人不謀而合，那就是決不能留下言止息，哪怕君阡傷心難過，時間終會撫平一切。

“丫頭，你可知你爹孃被關在哪裏？”君阡低下頭，不用想都知道爹孃一定被關在皇關牢。那是個皇家專用的大牢，裏面關押的都是身份特殊的人，並不一定是死囚。皇關牢被衞軍層層把手，只有皇家的人才可以進去。

“丫頭，你現在是有求於人，自身都難保，如何顧得了他人？”沈書庸語重心長道:“你知道現在朝中的局勢嗎？誠王殿下的人在極力攛掇誅你全家，以我的推測，那個將小梧桐的身份告知他的人定是和他做了易，你只能在你爹孃或者那個人之間選一方。”對於一件已經確定和一件未知的事，正常人都會選擇保住已知的同時祈禱未知的事情不要發生，如同君阡此刻只能願上天保佑言止息不要來侑京。

“我…去。”沈書庸二話沒説讓下人趕忙給邵奕炆送去口信，將君阡帶上了馬車一路顛簸着駛向鹿台。

天清，雲薄，月圓。

鹿台矗立在以白玉月盤為背景的象牙黑幕布上，被一輪光華照耀的悠遠神秘。君阡從沒想過有朝一，自己會這樣存在在侑京城中，任人擺佈。沉睡的侑京，再度歸來的小太妹不是以叱吒風雲的傲人姿態俯瞰眾人，而是無奈且悲涼。

邵奕炆在一接到沈書庸的消息後便悄悄出宮來了鹿台。

君阡抱站在鹿台的樓頂，任冷風割面，卻絲毫沒有冷意，倒是沈書庸年紀大了經不住霜寒，坐在樓頂的小閣樓裏看着君阡的背影。她低頭可見那一輛馬車從遠處靠近，除了趕車的車伕，他沒有帶任何人。

從一樓走到十樓，每一樓之間都有小小的機關。邵奕炆將君阡安排在七樓，除了這一樓只是普通的屋子以外，上下樓層之間都危險重重。君阡上來的時候便小小的觀察了一下，儘管這難度和白靈城的地道是天壤之別。

不過重頭戲往往是放在最後的，憑藉這裏的地形，真有人進來，弓箭手團團圍住保準能將人成馬蜂窩，不死還真是對不起鹿台的建築工。

今夜機關還未啓動，但君阡明白，很快這裏將是天羅地網。

她淡看邵奕炆下了馬車走進鹿台，仰天長嘆。

至少她現在還是他的，邵奕炆並沒做什麼讓君阡不好過的事，相反，若不是他，恐怕羽家早已承受滅門之災，莫説她今還能站在侑京想着營救父母的辦法。於情，哪怕他有一點自私的念頭，可這世上誰不自私？她羽君阡自己就是個自私的人，否則也不會為了言止息這麼衝動。

邵奕炆抬頭看了樓頂，依稀那個從前悉的身影穿着單薄的衣衫在隱隱嘆氣。塵世洗去鉛華之後的蜕變，讓她變得深沉了幾分。

她還是那樣，平裏冷靜，一旦遇上和自己有關的人事，便一次次衝動一次次不計後果一次次飛蛾撲火。若不是她的衝動，他又怎能確定君阡一定會來。

走到頂樓時，沈書庸會意悄悄退下。

夜下那身影削瘦蕭條，沒了意氣風發的蓬，像是歷經滄桑歸來，邵奕炆的心中難免多了一份懷。

從居憂關分別半年有餘，這些時間她一直跟那個人在一起，出了那麼大的事，他也很無奈。

君阡覺到背後有人，依舊沒有回頭，站在高樓的邊緣眺望遠方。

邵奕炆先打破了這詭異的安靜:“君阡，這些子可好？”

“爹孃被捕，我怎麼好的過來？”

“其實原本你沒死的事情並不是什麼過錯，你活着我很高興，但是梧桐之事已經超出了我的所及範圍。”邵奕炆説得很是誠懇，事實便是如此，倘若只是君阡被言止息救了，對方拿不出任何關於他們相互勾結的證據，此事也就不了了之，然而因為玄齊國和佻褚國多年的戰爭，梧桐的身份是最大的忌諱。

當年羽戰祁一時仁慈救了梧桐，只道是一個剛剛出生的孩子是無辜的，況且梧桐跟君阡一般大的年紀，他於心不忍，誰料多年以後竟成為自己挖掘的墳墓。

君阡轉身一把拉住邵奕炆，壓抑不住心中的慌亂，“我爹孃有沒有救！”他看着君阡半張面具，恍若當年看見用帽子遮住臉的言止息，那模樣如此相近，連眼神都如出一轍。

原來有些人早就不該留，許多年前讓他從侑京逃跑便是今的伏筆。他握住君阡扯在他衣領上的手，“有救！”

“真的？”君阡將信將疑地鬆開手，“我該怎麼做？”邵奕炆低頭微笑，一如他從前的温潤儒雅，“好好呆在這裏，不要離開。”君阡徒然一震，癱靠在樓頂邊緣的扶欄上，不要離開，便是用她來引誘言止息，無論如何，意味着她要失去一邊。

那些青澀的時光，就這樣逝，毫無徵兆。

全身了力，她輕聲道:“我知道了。”被失望緊緊包裹的悲傷和束手無策的彷徨，君阡覺得自己似乎從沒在侑京生活過，她無法去責怪邵奕炆，因果循環的人生，緣起緣滅於無明。梧桐沒錯，羽戰祁沒錯，言止息沒錯，邵奕炆沒錯，到底誰錯了？

“君阡。”他終是忍不住那個張揚的女子一下子失去了光輝變得黯淡蕭索，亦想為自己辯解一番，“説來此事也奇怪，我並不知道是誰將消息從昭平送來，起初那信中只告訴我你還活着，但那人先告訴了邵奕勳關於梧桐一事。所以我還沒來得及保護你爹孃就已經被抓了。那人跟邵奕勳有過商談，現在我也處於被動狀態。”君阡一下站直了，詫異道:“昭平有人和邵奕勳有關係？”邵奕炆並不肯定，但也沒有否定，“邵奕勳並不是個聰明的人，他身邊一直是上官離在策謀，此時若沒有上官離的授意，極有可能是他被人利用了。你在昭平呆了些許時，可知有什麼能人？”細細想來，君阡在昭平接觸的人並不多，若説特別的人倒是沒發現，但那些人個個都不算簡單。即便是被言坤立罰面壁的言止義，居然只是區區三個月，也着實讓人不解。言太宜就更不用説了，君阡所能想到的得到梧桐消息的人便只有她一人。

難道，是言太宜？

這是現在最大的可能，若是言止息還在昭平他一定會想辦法鉗制言太宜的力量，若是他已離開昭平，那麼正在離陷阱越來越近。

君阡託着下巴想了一會，突然抬頭，“那麼你呢，你又在算計什麼？”邵奕炆沒料到她會問得那麼直白，從小的深謀遠慮和忍耐使他並沒有任何遺漏，只是很淡然地對上她的眼神，“我一輩子都不會算計你。”

“是啊。”君阡側着頭眯起眼，兩道眉宛如一輪新月，似乎還是從前那個霸道的羽君阡，只是語氣卻判若兩人，“你不會算計我，你算計的是他。”

“不，我不會算計所有對你好的人，哪怕是我的敵人。”這堅定的語氣在風中迴盪，他站在高台負手而立，像一個君王又單純地像一個大男孩，“不要將你最壞的假設全部壓在我身上。”擦肩而過的一刻連呼都停止，君阡默默地下了天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