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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話畫魂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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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靜悄悄的,只聽見屋子外面幾聲蛐蛐兒的叫聲。我喜歡鄉村夜晚這種特有的靜謐和安詳,沒有城市中車水馬龍的喧鬧,更沒有街邊音響的嘈雜。唯有那寥寥落落的幾聲犬吠,才使人在這蒼茫的夜中,能夠覺到鄰里的生息。

窗外淡淡的月,透過屋外院子裏的葡萄架,疏疏落落的灑進來,還夾雜着若有若無的花草的芳香,使整個房間都籠罩在一片夢幻般的彩之中。

我懶懶瞪在牀上,卻遲遲難以入睡。細細的打量着這張比我年齡還大得多的牀,紅木結構的牀架,三面雕花板,正面緻的雕刻着‘五穀豐登’的吉祥圖案。兩側的雕花板上還刻有‘年年有餘’、‘花開富貴’的圖案。

唯一有些不相稱的是,現在這張牀上卻掛着淺藍高級滌綸網布為主面料的蚊帳。這種蚊帳布眼細小,可防止飛蟲蚊子干擾。極普通的單開門設計,帳內空間大,進出比較方便。

此時蚊帳完全放了下來,媽媽睡覺以前,將我的蚊帳扎得嚴嚴實實的,生怕會有蚊蠅飛進來。

我睡在這種緻而古典的牀裏,覺得整個人都像是穿梭在時間的長河之中。自己似乎也‘古典’起來,倒不像是睡在自己家裏了,如同睡在了黛玉的‘瀟湘館’裏。彷彿一掀簾子,就有紫鵑端着銅盆進來,笑盈盈的“請姑娘淨面”(淨面---洗臉的意思)恍恍惚惚間,一陣玲玲朗朗的琴聲隱隱傳來。細細的、如遊絲般若隱若無。曲調卻是那樣的優美,那樣的令人神往。

我側耳細聽,像是一支比較雅緻的古曲。接着彷彿是一個年輕女子的聲音低低的唱:“幽宮叢桂暗飄香,玉兔聲聲搗藥忙。知是夢魂歸廣寒,見仙子,殷情邀我遊御苑、、、、、、、”歌聲低迴婉轉,是我從來沒有聽到過的曲子,帶有明顯的古意。但是這幾句歌詞卻和宋詞中《漁家傲》的韻律極其相似,只是詞不同而已。

在這樣的鄉村夜晚,怎麼還會有人在宋詞呢?準確的説是在‘填宋詞’,而且現在還是‘唱’出來的。

我也的確在書上看到過介紹:説宋詞都是有詞牌名,都是古人能夠彈唱的。但是由於年代久遠,許多詩詞的曲調都淹沒在了歷史的長河裏。怎麼在這個遠離城市的、寧靜的小鄉村裏,竟還有人能夠唱出這樣古樸、清雅的曲調呢?在這樣月如水的夜晚,斯人、斯景何其太雅!撫琴唱的人又會是誰呢?

我這樣想着,悄悄從牀上爬了起來。不想驚動睡在外間牀上的媽媽,躡手躡腳的輕輕走出屋子,循着歌聲而去。

我似乎來到了前面第一層院落,這座院子應該沒有什麼人居住,平常放着雜物。只在正房裏的牆上供着祖宗們的畫像,逢年過節我們會跟着母親回來給祖宗們磕頭、拜年。此時這扇門也是關着的,裏面黑漆漆、靜悄悄的。

我再看看這座小院落:整個成四方形,院子四面都有房屋,此時各處都是門窗緊鎖,悄無聲息。我並沒有發現什麼,正要回去,似乎看到西面的房屋裏有點點燈光閃爍。

我心裏一驚,這是誰啊?老宅裏現在就只是媽媽帶着我們姐弟倆,再就是第二層院落中小舅舅他們一家三口呀!難道還有其他的人麼?莫非小舅舅將前面屋子租出幾間給別人住了?怎麼我白天沒看見還有其他的人在老宅居住呢?

我又向西面屋子看去,各處也是關門閉户,漆黑一片,只有一扇窗子裏彷彿有一絲兒亮光微微透出來。

看上去也不像是現在的白熾燈光,而更像是微微顫顫的燭光,在窗户上還看到人影晃動。難道那個屋子裏真有人住?會是誰呢?真的是租户麼?我正疑惑着,忽然發現那窗幽幽燈火驀地滅了,整座院子又隱入一片夜之中。

我心裏一驚,再眼睛細看時,卻是那朦朦月,和我自己的牀了。我原來仍然在自己的房間裏,仍然在自己的牀上。

剛才我沒有起來麼?難道剛才只是在做夢?我為什麼會聽見琴聲呢?那是夢中聽見的琴聲,還是真有人在撫琴呢?那歌聲又是誰唱的呢?

我本能的坐起身子,查看着面前的蚊帳。才發現蚊帳的角,仍和臨睡前母親扎得那樣嚴嚴實實的。夜,靜悄悄的,似乎整棟宅子都在沉睡,連蛐蛐兒的叫聲也如催眠曲似的舒緩起來。

我輕輕舒了一口氣,又懶懶瞪了下來。自己也暗暗好笑:常聽弟弟講,他又做了個好夢啦、噩夢啦,向我這樣稀奇古怪的夢,他卻是不曾做過的。

媽媽也常常和我打趣,説我前世原是個大家閨秀,咋個一不小心託生在這普通人家了哩?卻成家惦記着詩啊、詞啊,古琴啊!呵呵!沒準這些都是我前世裏的‘愛物兒’呢!

我這樣漫無邊際的想着想着,不知何時,又沉沉睡去了。

再醒來時,發現帳外已有明顯的曙。我馬上爬起來,掀開帳簾,穿上拖鞋,走出房間。到院裏打水洗口、洗臉,聽見媽媽在屋裏問:“蘭心,是你嗎?”我答着:“媽媽,是我!”媽媽走了出來,站在房門口看了看,笑着説:“你這丫頭,現在又沒什麼事兒,怎麼不多睡一會兒?”

“唔----”我含了一大口水在嘴裏,正在漱口。漱洗完畢,發現媽媽已進屋裏去了,我也跑進媽媽房裏。媽媽已將帳簾掀開,背靠着牀,正閉目坐着養神兒。聽見我進來,睜開眼睛,馬上做了個‘噓’的動作,瞟了一眼睡在旁邊牀上的弟弟。

我來到媽媽的牀邊,媽媽拉我在牀沿上坐下,輕輕的問:“還早呢!怎不多睡一會兒?也不知道你一天到晚忙個什麼?”説着,又笑,還問:“餓不餓?我給你做早點去?”我笑嘻嘻的説:“媽媽,我昨天晚上做夢還聽見琴聲呢!是一首古曲,好優美喲!”

“什麼琴聲吶?”睡在旁邊牀上的弟弟一骨碌爬了起來,馬上蹦到媽媽的牀上來笑着問:“哪兒呢?誰在彈琴?”

“去!去!沒你的事兒!”媽媽笑斥着:“你還不知道你姐姐?她一天到晚儘想些虛無縹緲的事兒,做起夢來,更不知道會‘飄’到哪兒去了!”媽媽站起身來:“你們兩姊妹琢磨琴吧!我肚子餓了,做早點吃去。”説着就往外走。

“吃早點囉!”弟弟馬上響應,光着腳丫從牀上下來,跑到自己的牀邊穿上拖鞋,匆匆忙忙的跟着媽媽往外走。

我聽見院子裏媽媽的大嗓門又在囔囔:“別老跟着我呀!先洗口洗臉去,洗乾淨了再來吃早點、、、、、、、”吃完早點,我們姐弟和樂樂一起出去放羊兒。仍然來到那條青青河畔,羊兒悠閒地在河邊吃草,並沒有什麼異常。我也再沒有看見過柳樹下的那幾個孩子們,想是他們找到了自己的歸宿。

但是,這幾天下午樂樂卻很早就將羊羣趕回來,我和貝貝卻好像在外面還沒有玩兒夠呢!有點連忘返的覺。

我對樂樂説:“天還早呢!怎麼這麼早就回去呢?太陽下山了,正好在外面逛逛,鄉下的風這麼清新,帶着莊稼泥土的清味兒,多舒暢吶!”貝貝也説:“是啊是啊!我們這麼早就將羊兒趕回去,舅媽該説我們沒有讓羊兒吃飽了。”

“不會的,不會的!”樂樂連連搖頭説:“都快到農曆七月十五了,天黑之前我們必須回去。”

“農曆七月十五?”貝貝歪着頭,天真的問:“七月十五怎麼啦?”

“那是民間的‘鬼節’啊!”樂樂很內行的回答:“我聽媽媽説:農曆七月初一鬼門開,大鬼小鬼就都放出來了,到了七月十五鬼門才關呢!所以我們這兒的人,在這幾都早早的回到家裏,關門閉户,省的撞着‘他們’了。”樂樂説着,趕着羊羣往家裏走。

第二天天陰得很,一大早就陰雲密佈的,但是一整天也沒見一滴雨。老天爺也這麼悶悶地‘苦着臉’,扭扭捏捏的‘悶’在那裏,一絲兒風也沒有。

樂樂説今天反正沒有太陽,上午我們就一直在外面放羊兒。中午吃了中飯又出去,但是到了下午,樂樂照例很早就將羊兒往家裏趕了。此時天更陰了,黑沉沉奠空彷彿快壓下來似的。

樂樂和貝貝蹦兵跳的趕着羊羣走在前面,他們兩個嘻嘻哈哈的説着笑着,非常快樂的樣子。

樂樂和貝貝在羊羣邊大説大笑的,羊羣卻似乎受到驚嚇,忙忙的往家裏跑去,他們也跟在後面趕。等我走進院子時,他們早已進屋,只怕已將羊羣趕到後院的羊圈裏去了。

我剛繞過影壁,走進第一層院落。恍惚間看見一個嫋嫋娜娜的身影從迴廊上走過,轉進屋子裏去了。

她是誰啊?我不奇怪起來,這個小院落應該沒有人吶,只在正房裏供着祖宗們的牌位,旁邊有一間書房,其它幾間屋子都放着雜物呢!

我彷彿看見那個人是走進了書房的,我也跟着來到那間書房跟前。兩扇紅漆的木門關閉着,裏面靜悄悄的。好似沒有什麼人進去過的跡象,我微微一愣,心想明明是看見有人進去了的呀!

我想了想,更覺得好奇,想看個明白。於是輕輕的推門而入,今天天氣的確很不好,雖然對面並排有三扇玻璃窗户,但是房間仍然較暗。------也難怪,現在外面天都已暗了下來,陰雲密佈的,如同平裏晚間七、八點鐘的樣子。

這間房子四壁都擺着圖書,臨窗的地方有個大長方形的紅木書桌,書桌後面放着一個高背的紅木靠椅。

我記得媽媽説過,我們家都以耕讀傳家的。想來舅舅他們和媽媽當年也曾坐在臨窗的書桌邊認真的攻讀,只怕還有更遠的先輩們,都曾在這間屋子裏温過書。

我這樣想着,忽然發現臨窗的書桌旁,那張高背靠椅上竟坐着個女孩子。上身穿一件湖藍立領掐小褂兒,下面是黑的百褶長裙,兩條烏黑的大發辮垂在前。她面向着窗外、背對着我俯在書案上,彷彿很認真的在寫着什麼。

她是誰呢?她怎麼會在這裏?我正要上前去問問她是誰,怎麼會坐在書房裏呢?難道是鄰居?我心裏猜測着,忽然一道閃電劃空而過,緊接着‘轟隆’一聲,天空響起了炸雷,這個女孩子生生的從我眼前消失了。

我嚇了一跳,趕緊退了出去,馬上向媽媽住的院子跑去。跑進院子裏,見貝貝和樂樂正在走廊上追逐着遊戲。

媽媽坐在欄杆上看着,笑眯眯的温聲唸叨着:“慢着點跑,別磕着了!”一邊唸叨,一邊手裏拿着把大蒲扇輕輕的搖着。又望望天:“真悶得可以,光打雷不下雨,悶死了!”我馬上跑過去撲進媽媽懷裏,媽媽笑着摟住我,不住的‮摩撫‬着:“哎呀呀!你這丫頭怎麼越來越小了,別讓弟弟們羞你。”我抬起頭來,見貝貝和樂樂都穿着小背心、短褲衩。正在廊子上蹦着、跳着颳着臉羞我呢:“蘭心姐姐要媽媽抱!羞羞羞!蘭心姐姐要媽媽抱!羞羞羞!、、、、、、”我説:“去去!你們玩兒你們的去。”又回過頭,認真的對媽媽説:“媽媽!我又遇見鬼了,就在咱們家裏。”

“你個丫頭,別整天神神叨叨的好不好?”媽媽笑着嘆氣:“就你事兒多,你呀!活生生的人、鮮亮亮的大千世界你倒常常視而不見,整天就説見鬼。也不知道你是怎麼想的?”我疑惑的説:“我對誰視而不見啦?”媽媽説:“有好幾次舅媽和你頭碰見喊你,你都不做聲,一點規矩都沒有,你也是喜歡讀書的,還算個讀書人嗎?”我有些羞赧的説:“哎喲!我以後注意,這幾天我剛好靈來了,想着填一闋宋詞呢!想着想着就對眼前的一切都忽視了嘛。”

“你那病我還不知道?”媽媽繼續嘮叨:“不過你也大了,不要老是這麼率而為。畢竟你生活在人羣中,基本的禮儀還是要注意的,要不怎麼算是個讀書人呢?”細細簌簌的雨絲終於飄了下來,緩解了一天的暑氣。接着雨越下越大,如同拿個盆兒在空中向下倒似的。欄杆上已完全淋透,坐不住人了,媽媽和我都站起身來,向屋子裏走去。又招呼貝貝和樂樂:“進來吧!熱了一天兒,讓雨絲兒浸在身上會着涼的。”吃過晚飯,樂樂和貝貝都玩兒累了,早早的各自回房休息了。我睡在牀上,一時也睡不着,就打開枕頭邊的隨身聽。

隨身聽裏播放着我比較喜歡聽的高勝美的磁帶,為了不影響睡在外間牀上的媽媽和弟弟,我儘量將聲音開得很小,只要自己能聽見就行了。(我不喜歡用耳機,帶着不舒服)磁帶裏放着高勝美的《哭砂》,然後又是《蝶兒蝶兒滿天飛》、《葬心》、、、、、、、免費歌曲中,我喜歡聽這種略帶傷的,較抒情的歌曲。

聽着聽着,我發現不是高勝美的歌聲了,卻依然是那首悠然的琴聲隱隱傳來。那玲玲朗朗的曲調如行雲水般的在夜淌着,瀰漫着,怎麼又成古曲了?我心裏一驚,趕緊側身去看枕邊的隨身聽,才發現磁帶不知何時已經唱完了,隨身聽早已自動關機。

原來我剛才是睡着了,我打了個呵欠,睡意朦朦的將耳機取下來,放在枕邊,又翻了個身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