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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話畫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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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起來雨卻沒有停,但是雨勢小得多了,仍在簌簌的下着。媽媽説下雨先不忙着出去放羊兒了,讓我陪着貝貝做暑假作業。還説:“反正下雨也沒地方玩兒,你快督促着貝貝多寫幾頁作業,天氣好了,隨你們玩兒去!我到後院幫着你舅媽做飯去。”説完,徑自走了。

貝貝見我坐在旁邊無所事事,就説:“姐姐,你不是一直都喜歡古建築的嗎?你看咱家這座老宅子古香古的,我們也難得回來,你到各院裏去轉轉嘛!省得你無聊!”我笑笑説:“來了這幾天,各處也都看了。最初到很新鮮,現在新鮮勁兒過了,也沒什麼好玩兒的。”一面説,一面隨手翻看着貝貝的語文課本,這些課文都是我學過的,現在翻一翻,覺得異常的親切。

我看了看書,又抬頭看貝貝寫作業。他寫作業可比我過去快多了,只要靜下心來寫,不一會兒,一本語文假期作業就快寫完了。

我忽然想到前院的那間書房裏擺着很多書呢!於是對貝貝説:“貝貝,今天將語文作業先做完,明天寫數學作業。我到前面書房去看書,你有不會做碘就到書房去找我。”貝貝點點頭説:“好!”我起身走了出去,在走廊上碰見舅媽,正提着一籃子從田裏摘好的菜走進來,準備往廚房去。舅媽笑着説:“蘭心,鄉下沒有城裏熱鬧吧?樂樂在房裏寫作業,一會兒就來和你們玩兒!”我説:“貝貝也在屋裏寫作業呢!這麼大個宅院,比城裏寧靜多了,倒適合讀書!”又問:“舅媽!前面的書房裏怎麼有那麼多書呀?我能看看嗎?”

“你個丫頭小小年紀就那麼多説道!”舅媽大大咧咧的説:“自家的書房,自己的書,你愛看就看去!咱家祖祖輩輩都有讀書的習慣,不過舊時女子讀書的倒是不多,‘女子無才便是德嘛’,只聽説有一位、、、、、、”舅媽想了想,又笑道:“我也就只是聽婆婆説過一回兒的,不過我又不愛讀書,聽聽就忘了!”舅媽説着自顧自走了,忽又站住,回頭對我説:“書房有的是書呢!夠你丫頭看的。”我再次來到書房,裏面靜悄悄的,一個人影兒也沒有。我最近對宋詞非常興趣,想着也填一闋宋詞試試,就在書架上選了一本《宋詞三百首》,準備坐到書桌旁看。回身看見書桌邊的那張高背靠椅上,又恍惚坐着那個穿長裙的少女。

我微微一愣,那個身影很快便消失了。不會是看花眼了吧?我甩甩頭,不自嘲般的笑了笑,拿着書在窗前的書桌邊坐了下來。

因為現在外面還飄着濛濛細雨,屋裏光線較暗,我將書桌上膽燈扭開。正看得入神,忽聽一陣細碎的腳步聲傳來。難道是那個女孩兒又來了麼?她是誰呢?

我正猜疑着,回頭見舅媽端着一盤切好的西瓜,走了進來。笑眯眯的説:“讀書人!你再看書入神也得吃東西不是?這是你舅舅剛從田裏摘回來的,可甜了!”我馬上禮貌的站起身來,笑着説:“謝謝舅媽!您不是才從田裏摘了菜來麼?舅舅又去田裏摘瓜了?”舅媽將西瓜放在桌上,站在我身邊,把我摁在椅子上坐下:“我呢!每天只忙忙的趕着摘菜回來做飯,好像生怕餓着了似的。沒準上輩子準是缺吃少喝,餓怕了的!”説着又笑:“你舅舅也閒不住,想着你們難得吃到這麼新鮮的瓜果,現摘現吃的,又到田裏摘了瓜來讓你們嚐嚐。”我拿起一片西瓜嚐嚐,果然清甜可口:“舅媽!這西瓜真好吃!”

“你看的是什麼書啊?”舅媽拿過我面前的《宋詞三百首》翻看着:“我的乖乖!這是什麼字啊?”我笑笑説:“是繁體字,直排版的,舅媽!您應該從左往右翻。”

“算了算了!”舅媽將書合上,又放到我面前:“簡體字我還懶得看呢,還看繁體字?”又笑着説:“不過你這個姐姐別隻顧自己看書,得空兒也多教教咱樂樂讀書才好呢!”我説:“我放羊兒的時候是常常給貝貝和樂樂講故事啊!像什麼‘張良拜師’啦!‘草船借箭’啦!想起什麼講什麼。”舅媽笑呵呵的説:“好!那舅媽天天給你摘瓜吃!你看書吧!我走了,我在田裏摘了菜回來,你媽媽就忙忙的去擇菜、洗菜去了。我得去看看,不能讓她一個人在那兒忙啊!、、、、、、、”舅媽嘮叨着走了。

我邊吃着西瓜,邊翻看着《宋詞三百首》,覺得裏面有一厥詞‘減字木蘭花’,其中的韻律節拍我很喜歡。

於是就將吃完的西瓜皮扔在書桌旁邊的垃圾簍裏,起身拿起牆邊掛的巾擦擦手,然後走到書桌邊拿起紙筆,依韻也想填一首‘減字木蘭花’。

我拿着筆想着,不自覺的走到窗邊,依着窗欞向窗外看去。此時雨下得大了些兒,院子裏的花草樹木都被沖洗得鮮綠鮮綠的,幾盆太陽花像一隻只展翅飛的蝴蝶似的,不過吹折了的花兒也落了一地。

我一時興起,馬上返身回到書桌邊坐下,拿起筆來填寫那闕‘減字木蘭花’:雨狂風急,吹折落英紅鋪地。暗香殘留,點點花淚點點愁、、、、、、、、、、下半闕怎樣填呢?我還沒有想好,正拿着筆琢磨着。又將填好的上半闕詞拿起來,讀了一遍,忽然聽見一個嬌嬌的聲音道:“湘簾半卷,寥落深閨人初醒。金爐香濃,神已久心意通。”我大吃一驚,趕緊四處張望,寂靜的書房,本沒有半個人影。我心裏有些疑惑起來,剛才是有人在詩啊,難道是我聽錯了?不會聽錯啊!那麼還會有人在這書房裏?

我細細打量着這間書房,從書房門口進來,兩側都是書架,極寬極大,將兩側的牆壁都佔滿了。裏面整整齊齊的碼放着各種圖書,外面還用玻璃門罩着,這種玻璃門是可以左右活動的。看書時就將玻璃梭門移開,將書拿出來後再將梭門關好,以免灰塵落進去,可見我們家的祖祖輩輩都是看書、惜書之人。

對着門的窗户邊就是這張大書桌,書房裏的一切一覽無餘,還會有誰在這兒詩呢?

我起身四處轉着,書房裏除了書還是書,並沒有其他的人哪!我又從書房門口返身向書桌走去,我經過書架時,發現其中的一扇玻璃門後,放着一卷紙。看樣子像是卷好的畫冊。心裏不免琢磨,既然是畫冊怎麼不掛在牆上呢?

這間書房的牆上也掛着畫兒的嘛!左面牆上就掛着一副墨荷,是用筆畫的,只有個落款年月,沒有留下我悉的畫家的名字。曾聽母親説那是我太爺爺年輕的時候畫的,母親又指着年月上面的‘方二’兩個字説:“因為你太爺爺在家排行老二,就寫着‘方二’。”在方家,喜愛書法繪畫的人有很多,大家都憑着興趣愛好,自娛自樂而已。右面牆上卻掛着大舅舅的兒子----健哥哥的一幅字,寫着‘奮發圖強’四個字。是今年才掛上去的,母親還説我們的字寫得好,也要裱糊了掛上去,以示方家‘後繼有人’。

但是那個玻璃門後的一卷紙是什麼字畫呢?怎麼不掛在牆上呢?難道不是字畫呀?但是的確如字畫一般卷好了放在櫥櫃裏的。我有些好奇,就打開玻璃門,將那捲紙拿出來。忽然聽見一聲‘嘻嘻’的嬌笑聲,不由得渾身一顫,差點將那捲紙掉在地上。

我趕緊四處看看,並沒有人吶!於是將那捲字畫拿在手裏,迅速的走到門外走廊上左右瞧瞧,也沒有人吶!我不懷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有問題了?

我再次回到書桌旁,將那捲畫冊小心的打開來。那是一張少女的畫像,背景是個月夜。一輪明月高高的掛在天上,月中的桂影、玉兔依稀可見。一位少女側身站在樹下,像是在‘拜月’的樣子。少女穿着湖藍的立領掐園邊小褂兒,黑的百褶長裙,腳上是一雙黑的邊帶布鞋。白皙的瓜子臉,兩彎細眉,一雙盈盈秋水,顯得非常沉靜、樸實,兩條烏黑油亮的大發辮垂在前。

就這身打扮,使我不由得打了個靈:這不就是我剛才在書架上選書的時候,恍惚間看到坐在窗前的那個女孩兒嗎?她原是畫中的人物呀!我怎麼剛才會看見她坐在書桌旁邊呢?是幻覺嗎?我怎麼會出現這種幻覺呢?我正想着,猛然又發現畫中的這個女孩子回頭對我莞爾一笑。

我更是吃了一驚,心裏撲撲直跳。狠狠地眼睛,再仔細看時,畫中的少女仍然很虔誠的在‘拜月’。(民間七夕有‘拜月乞巧’的習俗,由來已久。七夕這一天,女孩子們在這個充滿漫的節晚上,仰望天空中朗朗明月,擺上時令瓜果,朝天祭拜。除了乞求針織女紅技法嫺之外,更是要乞求姻緣巧配。

過去,婚姻是決定女孩一生幸福的終身大事,所以,世間痴情女孩會在七夕這天晚上,趁夜深人靜時刻,對着星空祈禱自己的婚姻幸福美滿)這是一副極普通的畫兒,甚至沒有很規矩的印章。只是畫着一個女孩子在拜月,但是畫像的右上方卻提着一首詞:幽宮叢桂暗飄香,玉兔聲聲搗藥忙。知是夢魂歸廣寒,見仙子,殷情邀我遊御苑。我嘆獨行知音少,唯將書畫作侶伴。潑墨丹青何人賞?渾無據,此魂已在畫中依。

是極工整的幾行小楷字,這闕詞我怎麼如此悉呢?我仔細的回憶着,想起來了,想起來了,這不是我夢中聽到的那闕詞麼?這畫上的女孩兒會是誰呢?

我正想着,發現畫中的那個女孩子又扭頭對我淘氣的眨眨眼睛,嫣然一笑。這幅畫兒是活的麼?我實在受不了了,將畫兒放在書桌上,逃也似的跑了出去。

邊跑邊想着,舅媽説媽媽在廚房幫着做飯呢!我一口氣跑到了廚房,快到廚房門口就喊着:“媽媽,媽媽!那幅畫兒活了。”媽媽馬上從廚房走出來,莫名其妙的説:“慌什麼?慌什麼?什麼活了?你在這裏是老大姐呢!怎麼説話這麼語無倫次的起來?你一言一行,都要給弟弟們做表率啊!”舅媽也從廚房走出來,平和的問:“蘭心,你不要慌,慢慢説。”我站定後深深了一口氣,將我在書房中聽到、看到的都講給舅媽和媽媽聽。媽媽將我拉到廚房灶台旁坐下,看着她們做飯。

媽媽也坐在灶台邊,幫着給灶裏添柴,舅媽站在灶前炒菜。舅媽聽我講完,並不覺得奇怪,反而笑笑説:“蘭心,你有福氣呢?”

“福氣?”我奇怪的問:“什麼福氣?”媽媽接口説:“我們家是有一位愛畫畫的女孩兒,論起輩分來,應該還是蘭心但爺爺那一輩人。當時是方家的小女兒,從小聰明伶俐,琴棋書畫、針織女紅樣樣都。”舅媽嘴説:“我聽婆婆都講過,都説那位小姑,畫的花兒還聞得到香味呢!”媽媽也説:“咱媽當年是這麼説的,説這個小姑天生就聰慧,特別有繪畫奠賦。為人又和善,逢年過節常常給親戚們送年畫兒過去相賀,極得親戚們的口碑。就是左鄰右舍的人央求她畫個畫兒也從未推辭過,哎!這個小姑千好萬好就是身體不好,小小年紀就因病去世了。”舅媽想着又説:“哎!婆婆不是曾説,這位小姑去世後,家裏人還聽見過她的琴聲麼?”媽媽笑着對舅媽説:“你來咱家也近十年了,你聽見過琴聲嗎?”舅媽呵呵的笑着:“不是説‘物以類聚,人以羣分’嗎?像咱這大老怎麼會聽見什麼琴聲呢!”舅媽將鍋裏的一盤豌豆炒韭菜用盤子盛起來,仍然放在灶台上。我連忙説要接過來,放到桌上去。

媽媽説:“咱鄉下都是放在灶台上温着的,等飯菜都了,再一起端上桌。”舅媽又説:“前些年大哥的兒子考大學,説鄉下安靜,能靜下心來複習。特地暑期跑回來温書,就説曾聽見過琴聲呢!”我忙問:“難道健哥哥也曾看見過她嗎?”舅媽笑笑:“這倒沒聽他説過,他只説聽見琴聲了。”又嘆氣説:“嗨!你們這些讀書人總在意琴啊、畫兒呀的,咱在家裏住了十來年了也沒聽見過什麼琴聲。想是老祖宗也知道咱不是那塊料,才不讓咱聽見。”飯菜做好了,舅媽問:“蘭心,餓不餓?餓了咱就早點開飯。”我説:“我剛吃了西瓜的,現在還不想吃。”

“行了,那咱也‘完成任務’了。”舅媽笑着去洗手:“反正飯菜現成的,什麼時候餓了就開飯。”媽媽又問:“蘭心,那幅畫兒你放哪兒了?”我這才想起來:“畫兒還在書桌上呢!”

“祖上留下來的東西,你從哪兒拿的就放回到哪兒去呀!”媽媽嘮叨着,見我有些遲疑,笑笑説:“她要是活到現在,也都有一百多歲了吧!走,我和你一起去將她放好,難道一幅畫兒真的能活了不成?”我和媽媽又一起來到了書房,媽媽站在書桌邊,靜靜的看着那幅畫兒好一會兒,輕輕的説:“其實,她也算是個有福之人。她始終活在她自己的藝術世界之中,做着自己喜歡做的事兒。”媽媽仍然將畫兒卷好,小心的放在櫥櫃中。

媽媽的話,使我慨起來:聽説媽媽年輕的時候,也喜歡畫畫兒,喜歡寫詩填詞的。不過漸漸的,媽媽的時間都被我們姐弟和爸爸佔去了。或許許多年之後,我也會為了照顧自己的家庭和孩子,而越來越疏遠我所喜愛的詩詞歌賦。畢竟,人的時間總是有限的。

夜裏,我又聽到了那陣玲玲朗朗的琴聲在夜淌,我知道這是方家的那位小姑在撫琴。她的生命並不短暫,她一直都活在自己的畫中,活在自己的琴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