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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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時三更已過,何盡一個人在燈下喝酒看《三國演義》,發現曹雪芹的聲音,隨即來聽消息。
“桐生,”曹雪芹正在關照“東西不必多帶,收拾一個柳條箱就行了。”
“怎麼?”何謹問説:“要到哪裏去?”曹雪芹暫不做答,將桐生遣走了,又起身到院子裏,仰臉搜索牆頭屋角,好一回方始回身進屋。見此光景,何謹便不多問,只悄悄的跟在他身後。
“你坐下,好曲折的一部《刺客列傳》。你料得不錯,要冷眼旁觀,如果一來就冒冒失失的,跟仲四談這件事,他心裏有顧及,一定不肯承認,那一來事情就僵了。”何謹只點點頭不作聲,知道曹雪芹將與仲四會面的情形,從頭至尾講完,他才問説:“芹官,那麼你預備到哪兒去逛一逛呢?”
“我往保定這一路走。”曹雪芹説:“你仍舊留在這兒,每天到仲四哪裏去一趟,一有了消息,你讓仲四派個人追下來通知,我好回頭。”
“所謂‘消息’是指‘馬二’跟仲四見過面了?”
“是啊。”曹雪芹又説:“仲四跟我的心思一樣,為了他好,要勸他聽方老爺的話。我想他也不會不聽勸,因為他回去無法賬,只有走這條路。”
“芹官,”何謹鄭重的説:“你別盡往好處去想,要往壞處去打算。”曹雪芹一愣“壞處是怎麼個壞法?”他問:“打算又是怎麼個打算?”
“最壞的一個結果是,‘馬二’讓他們逮住了,直接往納公那兒一送;那時候要替他洗刷就很難。”何謹又説:“這不是我思思過慮,更不是危言聳聽。照我看,番子既然盯上了,看你到通州只跟仲四打個道,倒又往前走了,仲四的嫌疑自然很重,豈有不看着他的道理。‘馬二’貿貿然來了,妹夫的人守株待兔,手到擒來。那一來,豈不大糟特糟?”聽這一説,曹雪芹嚇出一身冷汗“看起來仲四的打算也欠周到。”他説:“我只有明天不走,仍讓我把他們
住。”
“這不是好辦法。等我捉摸捉摸。”何謹捉摸出來的一個關鍵是,馮大瑞故意放過聖母老太太這個事實,要先讓方觀承知道。那一來心跡已明,即令誤入納親的羅網,方觀承也有救他的憑藉——這個憑藉便是曹雪芹寫給方觀承的一封信。
“此計大妙!”曹雪芹讚道:“這才是往最壞之處設想的最好的打算。”我馬上來寫。
“於是在何謹參贊之下,曹雪芹用隱語寫了一封信“承委之事,已廉得真想,大樹忠義,不敢犯上,斂手坐視而已。尊意已告子路,同身,允與大樹往訪時轉達,度比領受盛意也。維確息,胬設公遣提級伺晚於後,蓋始自上年灤陽之行,行蹤頗受牽制,更恐大樹誤蹈禍機,言念及此,憂心如焚。明
擬續東行,但期吊虎之計得遂。如有所示,企由子路代轉。不盡。”
“大樹”是指馮大瑞;有“大樹將軍馮異”的典故而來;“子路”自然是仲四,因為子路姓仲“奴設”為“納”字的切音,這封信落入旁人手中,不知所云;在方觀承是一目瞭然的。
方觀承收到了信,大吃一驚。毫不遲疑地去看海望。時已二更,海望已經上牀,心知方觀承倘無緊要之事,不至於深夜相仿,因而披衣起身,就在卧室中延見。
“海公,你看,納公太好管閒事了。”方觀城派曹雪芹去“招撫”馮大瑞,海望是知道的,但這封信卻不甚看得懂,必須方觀城講給他聽。
“‘大樹’就是指馮大瑞。”方觀承解釋了代名;接着又説:“馮大瑞可以動手沒有動手,就是所謂‘斂手坐視’。不過有納公的番子跟在曹雪芹後面,馮大瑞不敢面。”
“慢點,問亭,你説納公派人盯着曹雪芹?”
“是的。不止一天了,曹雪芹説從他上年到熱河那時候起,就盯着他了。”方觀承又説:“他現在只好再往東走,希望調虎離山,能把納公的人引走,馮大瑞才能到通州跟仲四去見面。不過,納公的人不見得都是蠢材,倘或一面派人盯着曹雪芹下去;一面倒又留着人守在通州,馮大瑞去了,正好逮住,那一來七不辜負了人家‘不敢犯上’的一片‘忠義’之心?”
“説的是。”海望沉了一下説:“問亭,我本來明天要動身到易州,勘察皇上謁泰陵的蹕道,現在只好晚一天走,明兒一大早咱們在內左門見面,找納公把這件事説清楚,請他把番子撤回來。”
“是!”方觀承又説:“不過,納公的脾氣你是知道的。”
“他如果犯了‘狗熊脾氣’,咱們就‘遞牌子’,跟他在皇上面前講理。”海望的態度,令人滿意,但納親是否肯聽勸告,卻是個大大的疑問。果然鬧得必須在御前講理,活佔了上風,也不是一件好事。因此,方觀承也是往壞處設想,假設馮大瑞“誤蹈禍機”為番子所捕,解進京來,由納親親自審問,那時又將如何?這個難題,一直盤旋在方觀承心頭,到的第二天黎明時分,與海望先在“內務府朝房‘見面,等候納親時,仍無善策。
納親終於來了,步軍統領俗稱‘九門提督’,是個極威風的差事,勁裝彪悍的衞士作前導,在宮內雖不能鳴鑼喝道,但分兩行從東華門一路摔着手到乾清門外內左門的王公朝房站班,伺候他們的“堂官”到來,這份氣派也頗使人豔羨了。
納親蒙賞“紫城騎馬”所以他是騎着馬來的,馬前馬後,四條身子猶桌子那樣高的大狗,由衞士用鏈子牽着,追隨左右;到的王公朝房下馬,四條狗便拴在廊柱上,汪汪狂吠。這對在內務府朝房的方觀承與海望是個通知的信息,兩人抄捷徑到了王公朝房,與納親招呼過了,方觀承咳嗽一聲,首先開口。
“納公”他説:“聖母老太太的事,你是知道的。”
“不錯,我知道。怎麼樣?”
“納公既然知道這回事,總也知道去年派去奉聖母老太太的是誰?”
“不是內務府的曹四嗎?”
“是的。”方觀承又問:“還有呢?”
“還有曹四的一個侄子,叫曹什麼來着?的名字。”
“曹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