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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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樣樣都好,何以不能匹配高門?”秋月問道:“莫非出身不好?”
“出身怎麼不好?老爺子做過知府,是十四爺的親信;就為了這層關係,革職永不敍用。你想,有身份的人家,誰敢跟他結親。低三下四的,她家又看不中;高不成低不就,那位小姐還賭氣,定下一個規矩,來説媒的,她要面試。”
“試誰?”秋月問説:“試媒人?”
“試媒人幹什麼?自然是試新郎官。”
“這倒好!”秋月開玩笑的説:“芹二爺,你要不要去試一試。”曹雪芹確真有躍躍試之意“錦兒姐,”他問“她姓什麼?”
“姓什麼不知道;只知道她家老爺子叫齡紀,老家在黑龍江。”
“這名字倒象聽説過。”馬伕人進來説了一句。
“即使‘革職永不敍用’,必有明發上諭。”曹雪芹説“娘大概是聽誰念‘宮門抄’,聽過這個名字。”
“大概是吧。那兩年天天打聽消息,一忽兒誰抄家,一忽兒誰充軍,聽的人心驚跳,也納悶兒,不知道究竟是為了什麼!”馬伕人緊接着又説“這齡家,沒有人敢跟他結親,咱們也別惹禍吧。”
“娘!”曹雪芹立即提出不同的看法“一朝天子一朝臣,好些人都昭雪了。十四爺不是也回自己府第了嗎?我看這位齡知府官復原職,也是遲早間事。”聽他的口氣,是迴護這齡家,其意可知。但誰也不願慫恿他去“應試”馬伕人是因為曹家重振門風,正當轉機,凡事必須慎重;雖説“一朝天子一朝臣”恂郡王頗為當今皇帝所尊禮,但也要看齡紀當初是何罪名,不可一概而論。
秋月是從自己的體驗中,有所警覺;齡家的小姐青雖説未全耽誤,但即在賭氣,
情恐已不免
於乖僻;而曹雪芹也不是怎麼肯隨和的人,萬一意見不和,彼此不諒,必成怨偶。
至於錦兒,因為跟齡家並無往,齡小姐品貌如何,也只是耳聞而已。倘或傳聞失實,貿貿然去説媒,結果一定落一場沒趣。顧慮及此,決定打聽確實了再説。
看舉座沉默,曹雪芹不免失望;別樣可以忍耐,唯獨好奇心不能滿足,心癢癢得六神不安。躊躇了一會,終於忍不住開口了。
“錦兒姐,”他問“那齡小姐是怎麼個試法?照説,她應該是個才女啊,怎麼沒有聽人提過呢?”
“你別忙!等我打聽清楚了告訴你。”本來有這一句話就夠了;錦兒不留神有加了一句:“是不是才女不知道,不過聽説真有人上門願意試一試,結果被刷下來了。”這一下曹雪芹自然要追了“是怎麼被刷下來的?那位小姐出了什麼題目?”
“這,”錦兒笑道:“你可是把我給考住了。我怎麼能説得上來?聽説是按考場的規矩出題目。”曹雪芹大為詫異,而且也不能相信,因為出乎常理之外。大致所謂“才女”無非工於詠,能做一篇古文或者四六,已是百不得一;若説按考場的規矩出題目,那便是八股文的行家了,閨閣中有人通曉此道,可説是一種異聞。
“罷了,罷了!果真是不節進士,何至於好此腐氣滿紙的時文?”這兩句話,只有秋月聽得懂,觸起她的心事,很想趁機規勸一番,但話倒口邊,終於還是忍住了。
“芹二爺,”錦兒忽又正説道:“當着太太在這裏,你倒是正正經經説一句,你的意思到底怎麼樣?且不説老太太,二
在
也常對我説,芹官的親事是要緊的;大家都得留心。我一定要替二
了這個心願,開了年,我專心來辦這件事。不過總要你自己有這個心才行;不然,旁人瞎起勁,豈不是太無聊了?”看馬伕人是深以為然的神情;曹雪芹想起祖母在
的關切,以及家人對他的期待,頓覺娶
生子,是他的一種必需早
履行的責任,那就必得降格以求了。
“我也並沒有什麼奢望。”他説:“凡是過得去就行了。”
“怎麼教過得去?眼界有高下,別人看過得去了,你説還差着一大截,這樣,事情就難辦了。最好你説個大概出來,比如模樣兒高矮肥瘦,情是喜歡靜的,還是好熱鬧的,説得越詳細,找起來越容易。”
“找你的説法,”曹雪芹笑道:“我看最好開個單子出來。”
“對!”錦兒卻不當他是在開玩笑“如果你真的有心,就一條一條開出來,我好好替你物。你別怕麻煩;終身大事,一時的麻煩,換來的是一世的福氣。”錦兒這樣認真熱心的態度,馬伕人與秋月都很
動“錦二
的這番盛意——”秋月説道:“芹二爺,你到真是不能辜負。果然,你有誠意,也不比你麻煩,趕明兒個你説我寫,開出單子來
給錦二
。”曹雪芹覺得這樣做法有些不可思議“彷彿沒有人這麼做過。”他説“不太鄭重其事了嗎?”
“婚姻大事”馬伕人接口説道:“哪裏是兒戲。”眾口一詞,都贊成照他自己的那句“戲言”去辦;曹雪芹也就無可推了;“好把!”他向秋月説道:“反正,我的好惡,你完全知道。你替我開好了。”
“對!”錦兒慫恿着“你明天就開,開出來讓芹二爺看,他不中意的再改。不過,要切實一點才好。”
“你放心。”秋月答説:“芹二爺不説只要過得去就行了?我只開過得去的條件。”
“嗯,嗯!”錦兒凝神響了一會兒“四老爺説了沒有,到熱河要待多少子?”
“三、四個月。”錦兒表示有三、四個月的辰光,一定找曹雪芹的條件,找到“過得去”的“芹二”明年秋天辦喜事;馬伕人後年就可以抱孫子了。看她説得極有把握,馬伕人便一直在臉上浮着笑容。但秋月卻沒有他們那樣樂觀;這一夜同榻夜話,不免又談了起來,秋月忽然問道:“你知道不知道,芹二爺為什麼這個看不上那個也看不上,枉費了你許多功夫?”
“不是早説過了嗎?他眼界太高。”
“那麼,眼界有高到什麼地步呢?”
“這就很難説了!”錦兒發覺她話中有話,當即又説“看樣子,你到像是能説個究竟來?””告訴你吧,也不一定是眼界高的緣故。他有幾個人的影子,在心裏抹不掉。”
“喔,”錦兒對這句話大興趣,從枕上抬起頭來,側着臉説:“你這話有點意味,是哪幾個?
雨?”
“雨自然是一個,不過比較淡了。”
“濃的呢?”錦兒想了一下問説:“繡?”
“是不是,你也想象得到。”
“我是猜的。你總看出點兒什麼來吧?”錦兒又嘆口氣“咱們幾個,就數她命最苦,到現在生死不知。到底是怎麼了呢?”
“誰知道。如果真的——”秋月住口不語;錦兒當然要追問:“怎麼不説下去呢?”
“不是我咒繡,真的有確實消息,不在人世了,對芹二爺倒是一樁好事。”
“怎麼?”錦兒想了一下説“照你這麼説,不管是抹不去影子;竟是至今不能死心。”
“也差不多。”
“你是從哪裏看出來的呢?他自己告訴你的?”
“雖不説,看他作詩就知道了。”秋月又説:“他做了詩一定給我看,唯獨有幾首一直不肯拿出來。”
“那麼,你是怎麼看見的?”
“你真老實!”秋月笑道:“我不會偷嗎?”錦兒啞然失笑“大家都説你是聖人。聖人也會做賊,可是件新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