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蕙祥怪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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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和金蓮嘲戲説道:“你老人家見我身上單薄,肯賞我一件衣裳兒穿穿也怎的?”金蓮道:“賊短命,得其慣便了,頭裏頭躡我的腳兒,我不言語,如今大膽,又來問我要衣服穿!我又不是你影的,何故把與你衣服穿?”敬濟道:“你老人家不與就罷了。如何扎筏子來唬我?”婦人道:“賊短命,你是城樓上雀兒,好耐驚耐怕的蟲蟻兒!”正説着,見玉樓和蕙蓮出來,向金蓮説道:“大娘因身上不方便,大姐不自在,故不去了,教娘們走走,早些來家。李嬌兒害腿疼,也不走。孫雪娥見大姐姐不走,恐怕他爹來家嗔他,也不出門。”金蓮道:“都不去罷,只咱和李大姐三個去罷。等他爹來家,隨他罵去!再不,把梅小兒和上房裏玉簫,你房裏蘭香,李大姐房裏,都帶了去。”小玉走來道:“俺已是不去,我也跟娘們走走。”玉樓道:“對你説了去,我前頭等着你。”良久,小玉問了月娘,笑嘻嘻出來,當下三個婦人,帶領着一簇男女。來安、畫童兩個小廝,打着一對紗吊燈跟隨。女婿陳敬濟踹着馬台,放煙火花炮,與眾婦人瞧。宋蕙蓮道:“姑夫,你好歹略等等兒。娘們攜帶我走走,我到屋裏搭搭頭就來。”敬濟道:“俺們如今就行。”蕙蓮道:“你不等,我就惱你一生!”於是走到屋裏,換了一套綠閃紅緞子對衿衫兒、白挑線裙子。
又用一方紅銷金汗巾子搭着頭,額角上貼着飛金並面花兒,金燈籠墜耳,出來跟着眾人走百媚兒。月之下,恍若仙娥,都是白綾襖兒,遍地金比甲。頭上珠翠堆滿,粉面朱。
敬濟與來興兒,左右一邊一個,隨路放慢吐蓮、金絲菊、一丈蘭、賽月明。出的大街市上,但見香塵不斷,遊人如蟻,花炮轟雷,燈光雜彩,簫鼓聲喧,十分熱鬧。
遊人見一對紗燈引道,一簇男女過來,皆披紅垂綠,以為出於公侯之家,莫敢仰視,都躲路而行。那宋蕙蓮一回叫:“姑夫,你放個桶子花我瞧。”一回又道:“姑夫,你放個元宵炮丈我聽。”一回又落了花翠,拾花翠。一回又吊了鞋,扶着人且兜鞋。
左來右去,只和敬濟嘲戲。玉樓看不上,説了兩句:“如何只見你吊了鞋?”玉簫道:“他怕地下泥,套着五娘鞋穿着哩!”玉樓道:“你叫他過來我瞧,真個穿着五孃的鞋兒?”金蓮道:“他昨問我討了一雙鞋,誰知成的狗,套着穿!”蕙蓮摳起裙子來,與玉樓看。
看見他穿着兩雙紅鞋在腳上,用紗綠線帶兒扎着褲腿,一聲兒也不言語。須臾,走過大街,到燈市裏。金蓮向玉樓道:“咱如今往獅子街李大姐房子裏走走去。”於是分咐畫童、來安兒打燈先行,迤邐往獅子街來。小廝先去打門,老馮已是歇下,房中有兩個人家賣的丫頭,在炕上睡。慌的老馮連忙開了門,讓眾婦女進來,旋戳開爐子頓茶,挈着壺往街上取酒。
孟玉樓道:“老馮你且住,不要去打酒,俺們在家酒飯吃得飽飽來,你有茶,倒兩甌子來吃罷。”金蓮道:“你既留人吃酒,先訂下菜兒才好。”李瓶兒道:“媽媽子,一瓶兩瓶取來了,打水不渾的,勾誰吃?要取一兩壇兒來。”玉樓道:“他哄你,不消取,只看茶來罷。”那婆子方才不動身。李瓶兒道:“媽媽子,怎的不往那邊去走走,端的在家做些什麼?”婆子道:“,你看丟下這兩個業障在屋裏,誰看他?”玉樓便問道:“兩個丫頭是誰家賣的?”婆子道:“一個是北邊人家房裏使女,十三歲,只要五兩銀子。一個是汪班家出來的家人媳婦,家人走了,主子把[髟狄]髻打了,領出來賣,要十兩銀子。”玉樓道:“媽媽,我説與你,有一個人要,你賺他些銀子使。”婆子道:“三娘,果然是誰要?告我説。”玉樓道:“如今你二孃房裏,只元宵兒一個,不勾使,還尋大些的丫頭使喚。你倒把這大的賣與他罷。”因問:“這個丫頭十幾歲?”婆子道:“他今年十七歲了。”説着,拿茶來,眾人吃了茶。
那梅、玉簫並蕙蓮都前邊瞧了一遍,又到臨街樓上推開窗看了一遍。陳敬濟催説:“夜深了,看了快些家去罷。”金蓮道:“怪短命,催的人手腳兒不停住,慌的是些什麼!”乃叫下梅眾人來,方才起身。
馮媽媽送出門,李瓶兒因問:“平安往那去了?”婆子道:“今這咱還沒來,叫老身半夜三更開門閉户等着他。”來安兒道:“今平安兒跟了爹往應二爹家去了。”李瓶兒分咐媽媽子:“早些關了門,睡了罷!他多也是不來,省的誤了你的困頭。明早來宅裏,送丫頭與二孃來。你是石佛寺長老,請着你就張致了。”説畢,看着他關了大門,這一簇男女方才回家。
走到家門首,只聽見住房子的韓回子老婆韓嫂兒聲喚。因他男子漢答應馬房內臣,他在家跟着人走百病兒去了。
醉回來家,説有人挖開他房門,偷了狗,又不見了些東西,坐在當街上撒酒瘋罵人。眾婦人方才立住了腳。金蓮使來安兒把韓嫂兒叫到當面,問道:“你為什麼來?”韓嫂兒叉手向前,拜了兩拜,説道:“三位娘子在上,聽小媳婦告訴。”於是從頭説了一遍。
玉樓眾人聽了,每人掏袖中些錢果子與他,叫來安兒:“你叫你陳姐夫送他進屋裏。”那敬濟且顧和蕙蓮兩個嘲戲,不肯搊他去。金蓮使來安兒扶到他家中,分咐教他明早來宅內漿洗衣裳:“我對你爹説,替你出氣。”那韓嫂兒千恩萬謝回家去了,玉樓等剛走過門首來,只見賁四娘子,在大門首笑嘻嘻向前道了萬福,説道:“三位娘那裏走了走?請不棄到寒家獻茶。”玉樓道:“方才因韓嫂兒哭,俺站住問了他聲。承嫂子厚意,天晚了,不到罷。”賁四娘子道:“耶[口樂],三位娘上門怪人家,就笑話俺小家人家茶也奉不出一杯兒來?”生死拉到屋裏。
原來上邊供養觀音八難並關聖賢,當門掛着雪花燈兒一盞。掀開門簾,擺設台,與三人坐。連忙教他十四歲女兒長姐過來,與三位娘磕頭遞茶。玉樓、金蓮每人與了他兩枝花兒。李瓶兒袖中取了一方汗巾,又是一錢銀子,與他買瓜子兒磕。
喜歡的賁四娘子拜謝了又拜。款留不住,玉樓等起身。到大門首,小廝來興在門首接。金蓮就問:“你爹來家不曾?”來興道:“爹未回家哩。”三個婦人,還看着陳敬濟在門首放了兩個一丈菊和一筒大煙蘭、一個金盞銀台兒,才進後邊去了,西門慶直至四更來家。正是:醉後不知天暝,任他明月下西樓。卻説那陳敬濟因走百病,與金蓮等眾婦人嘲戲了一路兒,又和蕙蓮兩個言來語去,都有意了,次早晨梳洗畢,也不到鋪子內,逕往後邊吳月娘房裏來,只見李嬌兒、金蓮陪着吳大妗子,放炕桌兒,才擺茶吃。月娘便往佛堂中燒香去了。
這小夥兒向前作了揖,坐下。金蓮便説道:“陳姐夫,你好人兒!昨教你送送韓嫂兒,你就不動,只當還教小廝送去了,且和媳婦子打牙犯嘴,不知什麼張致!等你大娘燒了香來,看我對他説不説!”敬濟道:“你老人家還説哩,昨險些兒子梁[疒羅]瘍了哩!跟你老人家走了一路兒,又到獅子街房裏回來,該多少裏地?人辛苦走了,還教我送韓回子老婆!教小廝送送也罷了,睡了多大回就天曉了,今早還扒不起來,”正説着。
吳月娘燒了香來,敬濟作了揖。月娘便問:“昨韓嫂兒為什麼撒酒瘋罵人?”敬濟把因走百病,被人挖開門,不見了狗,坐在當街哭喊罵人“今早他漢子來家,一頓好打的,這咱還沒起來哩。”金蓮道:“不是俺們回來,勸的他進去了,一時你爹來家撞見,什麼樣子!”説畢,玉樓、李瓶兒、大姐都到月娘屋裏吃茶,敬濟也陪着吃了茶。後次大姐回房,罵敬濟:“不知死的囚子!
平白和來旺媳婦子打牙犯嘴,倘忽一時傳的爹知道了,婦便沒事,你死也沒處死!”卻説那,西門慶在李瓶兒房裏宿歇,起來的遲,只見荊千户…新升一處兵馬都監…來拜。西門慶才起來梳頭,包網巾,整衣出來,陪荊都監在廳上説話。一面使平安兒進後邊要茶。
宋蕙蓮正和玉簫、小玉在後邊院子裏撾子兒,賭打瓜子,頑成一塊。那小玉把玉簫騎在底下,笑罵道:“賊婦,輸了瓜子,不教我打!”因叫蕙蓮:“嫂子你過來,扯着婦一隻腿,等我[入]這婦一下子。”正頑着,只見平安走來,叫:“玉簫姐,前邊荊老爹來,使我進來要茶哩。”那玉簫也不理他,且和小玉廝打頑耍。那平安兒只顧催説:“人坐下這一了。”宋蕙蓮道:“怪囚子,爹要茶,問廚房裏上灶的要去,如何只在俺這裏纏?俺這後邊只是預備爹孃房裏用的茶,不管你外邊的帳。”那平安兒走到廚房下。那該來保蕙祥,蕙祥道:“怪囚,我這裏使着手做飯,你問後邊要兩鍾茶出去就是了,巴巴來問我要茶!”平安道:“我到後頭來,後邊不打發茶。
蕙蓮嫂子説,該是上灶的首尾。”蕙祥便罵道:“賊婦,他認定了他是爹孃房裏人,俺天生是上灶的來?
我這裏又做大傢伙裏飯,又替大妗子炒素菜,幾隻手?論起就倒倒茶兒去也罷了,巴巴坐名兒來尋上灶的,上灶的是你叫的?誤了茶也罷,我偏不打發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