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築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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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僅要告訴你,”他説。
“還要給你看。夠公平吧?這是我給上個作家的。拿着,看看吧。”這是張作廢的支票,上面寫着伯納德•西維爾見票即付給某人金額二十五美元整。
“讀一下!”他堅持道,彷彿那張支票本身就是一篇不同凡響的散文作品。他看着我把支票翻過來,看着反面那個人的背書,這是在伯尼自己那模糊不清的簽名下的某個簽名,這是關於提前支付全部金額的,還有銀行的橡皮圖章。
“你看還行嗎?”他問道。
“就這麼説定了。現在清楚了嗎?”我想一切都很清楚了,所以我把支票還給他,問他是不是現在可以給我看看那些卡片了,無論怎樣,我們最好馬上開始。
“等一下,等一下!先別忙。”他的臉笑開了花。
“你真是急子,你知道嗎?鮑?我是説我喜歡你這樣的,但你不覺得我該對走到我這裏來向我要支票,自稱作家的人有點了解嗎?不錯,我知道你是個新聞人,但我知道你是作家嗎?為什麼不給我看看你膝蓋上的東西呢?”這是個淡黃牛皮紙信封,裏面裝着複印的兩個短篇小説,這是我這一生中寫過的唯一拿得出手的兩個短篇。
“啊,”我説。
“沒問題。給。當然這與你説的那種——風格完全不同。”
“不要緊,不要緊。它們當然會不同,”他説,打開信封。
“你放鬆一下,我來看看。”
“我的意思是,它們是那種非常——嗯,文藝的,我想該這麼説。我覺得它們不能讓你真正瞭解我的——”
“我説了,別緊張。”他從運動衫的口袋裏取出無邊眼鏡,身子往後靠着費力地戴上眼鏡,皺着眉頭,開始看起來,用了好長時間才看完第一篇小説的第一頁。我看着他,心想這可能是我文學生涯的最低谷了。一個出租車司機,天啊!終於第一頁翻了過去,跟着第二頁卻很快翻了過去,明顯看得出跳過去了。接着,第三頁、第四頁——一共有十二或十四頁的小説——我緊緊握着温暖的空薑汁汽水杯,彷彿做好準備隨時縮回手,將杯子狠狠砸向他的腦袋。
開始看時,他微微點頭,不太堅定,越往後看,點頭越來越肯定,這樣直看到最後。看完後,他滿臉惑,又回過頭再看最後一頁;然後他放下這一篇,拿起第二篇——沒有讀下去,只是檢查一下長度。顯然他一個晚上看這麼多足夠了。最後他取下眼鏡,滿臉堆笑。
“嗯,很好,”他説。
“我不再花時間看那一篇了,第一篇就很好。當然,自然,正像你説的,你帶來的東西風格完全,對我而言有點難——你知道——”他揮揮手,揮去了這個困難句子的其餘部分。
“我跟你説,鮑。不光是讀這些小説,我要問你幾個關於寫作的問題。例如。”他閉上眼睛,指尖優雅地碰了碰上眼皮,陷入思考,也許為了加重他下一句話的語氣,假裝在思考。
“例如,讓我問問你:假設有人給你寫封信,説,‘鮑,我今天沒時間給你寫短信,所以我還是給你寫封長信算了。’你知道他們這是什麼意思嗎?”別擔心,這個晚上我發揮得好極了。我可不想不做努力就讓這二十五美元從我手中溜走;無論我的答案是多麼嚴肅的胡説八道,毫無疑問在他腦海裏留下了這樣的印象:這個作家應聘者知道文章濃縮的困難與價值。不管怎樣,他看上去很滿意。
“好。現在我們換個角度。我剛才提到了‘建築’;嗯,你看,你知道寫小説也是建造什麼嗎?就像建座房子?”他很滿意自己創造的這個意象,甚至等不及接受我獎勵給他的認真的點頭讚許。
“我是説一所房子得有屋頂,但如果你先建屋頂就麻煩了,是不是?在你建屋頂前,你得砌好牆。在你砌牆前,你得打好地基——我的意思是從頭至尾。在你打好地基前,你還得用推土機平整土地,在正確的地點挖合適的坑。對不對?”我完全同意他的説法,可他還是忽視了我全神貫注的、諂媚的凝視。他用手背蹭了蹭鼻樑;然後又洋洋得意地轉向我。
“那好,假設你為自己建造一座那樣的房子。那會怎樣?當房子建好後,你問自己的第一個問題會是什麼?”我看得出他才不在乎我含糊不清的聲音説沒説出這個問題。他知道問題是什麼,他迫不及待要告訴我。
“窗户在哪裏?”他攤開雙手,迫切地問。
“就是這個問題。光線從哪裏進來?因為你明白我説的光線從哪裏進來是什麼意思,對嗎,鮑?我是説小説的觀點;文中藴含的真理;還有——”
“啓示之類的,”我説,他用力地、快樂地彈了個響指,停止了對第三個名詞的繼續搜尋。
“是它。就是它,鮑。你説對了。”就這麼定了。我們又喝了一杯薑汁汽水,敲定了,他用拇指翻着那堆思路卡片,想找一張做我的測試作業。他選的一次“經歷”是伯尼•西維爾就在出租車裏挽救了一對神經質夫婦的婚姻,他只在那對夫婦爭吵時,通過後視鏡打量他們,説了幾句仔細斟酌的話。至少,大意如此。實際上卡片上是這樣寫的:上層男人和子(帕克大道)在車裏開始爭吵,情緒十分沮喪,夫人開始叫着要離婚。我從後視鏡裏看着他們,我説了幾句,不久我們都笑了。關於婚姻的小説等。
伯尼顯得對我很有信心,認為我有能力把它寫出來。
在過道上,他小心翼翼地從衣櫃裏拿出我的防雨風衣,幫我穿上時,我有時間從容地看了看那些一戰時的照片——長長一列,都是用鏡框框住的泛黃快照,裏面全是笑着的男人,胳膊搭着胳膊,中間的一張是閲兵場上的一個孤獨號手,遠處是灰濛濛的兵營,一面旗幟高高飄揚,這可能是一本舊《美國點。提上褲軍團雜誌》的封面照,標題寫的像是“職責”——優秀的軍人,撥筆直,立正站着的身影,連同他嘴上簡單、嘹亮的長號一起,加深了男子氣十足的氣慨,金星母親們如果看到一定會熱淚盈眶。
“我看你喜歡我那個小夥子,”伯尼憐愛地説。
“我打賭你猜不出現在那個小夥子是誰了。”威德•曼萊?亞歷山大•科羅夫博士?萊昂內爾•特里林?可我想我真的知道,甚至在瞥到他臉紅得意之前就知道了,那個小夥子就是伯尼自己。也許聽上去有點傻,我得説當時我對他有點小小的,但真誠的敬意。
“哦,我簡直不敢相信,伯尼。你看上去——你看起來神氣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