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王喜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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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女兔的通信已經無緣無故中斷好長時間了。甚至你已經想不起因為什麼引起了書信的糾葛和中斷。芥蒂已經存在,但是我們找不到引起芥蒂的原因。再與這朋友見面,我們的苦惱已經不是與這朋友結下了面和心不和的芥蒂,而是想不起與他結下芥蒂的原因。我們看着他在那裏説話,看着他的嘴在動,其實我們在那裏努力回想裂縫的源頭。同時我們找不到一個能打斷談話和站起來就走的理由。也許我們突然興奮和驚喜地想出一款──是它引起了我們的芥蒂,但是驚喜過後,我們又到絕對不是這樣,這一條線緒的出太説不出口。不但放到朋友身上不當,就是放到自己身上也顯得太輕飄──這樣的理由怎麼能使我們斷絕一個朋友呢?──如果是這樣的話,當初我們為什麼要結識這樣的朋友呢?原因倒不在朋友身上而在我們結友上了。接着我們又到一陣驚喜,又找到一個理由和緣起,這次可比上次的理由要五彩繽紛和有説服力;但是我們接着再往深裏想,我們又有些無打采了。原來也是五十步笑百步,貌似壓得住陣腳其實還是缺乏廣闊的社會背景啊──也許還不如第一條理由呢;第一條理由雖然有些單薄但是聽起來還有些自然第二條理由乍聽起來電閃雷鳴仔細一推敲就有些虛張聲勢連基本的樸素、自然和可愛都失去了。這時你甚至都不敢想第三條理由了。你算是砸在這朋友手裏了。──因為芥蒂永遠不清不就等於它永遠存在嗎?你和這朋友不就要永遠藕斷絲連和永遠不能打斷他的談話站起來就走嗎?面對好朋友你可以來一個硬:“對不起,我現在還有別的事。”當你面對存在芥蒂的朋友,這句話還真無法説出口。如果你冒着天下之大不韙説出這句話,那麼它就有可能出現比目前還要糟的情況:當舊的芥蒂還沒有理出頭緒的時候,這個新的中斷和站起,又會成為你們之間一種新的芥蒂。就等於病中添病和雪上加霜。一層一層的冰霜加到你們中間,什麼時候才能解凍和開呢?你就更加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你越是想着中斷和站立你就越要做出洗耳恭聽的樣子,你越是在心裏存在着漫天的霧和仇恨,你越要和他故作親熱。這樣做的好處在於:也許這更有利於你們之間的解凍、化冰和找出你們芥蒂的源到了那時候你不就可以理直氣壯地中斷和站立了嗎?但是這源你永遠找不到。因為它已經成了歷史和時間。──這還不是令你苦惱的主要方面和關鍵所在呢。令你苦惱的主要方面和關鍵所在,是因為由於芥蒂在你心中的長期駐紮,你就要在心裏對這個朋友琢磨個不停。吃飯的時候想他,睡覺的時候想他,想得腦仁都疼了,你還沒有把他從心中消化掉。世上再沒有我們的敵人跟我們的心貼得更緊了。倒是那些親密無間和俯首貼耳的朋友,一天天遠離我們而去。找不到芥蒂的朋友,就是那無形的敵人,使我們罷不能和説又止。本來我們還想把他給時間,現在時間卻提醒着他無時無刻和無孔不入的存在,一經提醒,我們又開始揪心扯肺和舍不能了。我們一定要徒步找到芥蒂的源頭就像找到黃河的源頭一樣。否則我們的心就要向我們自己反攻倒算──長久沒有音訊的朋友,因為芥蒂我放不下你給我們帶來的心理負擔是多麼地沉重啊。現在的白石頭想起女兔,就是這種情況──而她又遠在巴黎不在你身邊。如果朋友在你的身邊,他對於你還是一個看得見和摸得着的活物,你雖然找不到和他存在的芥蒂,但是起碼你還能看到他在你面前説話他的嘴還在動,你的想象和找芥蒂的努力還有一個面對,你看着他一舉一動的外在表演尋求源還有一個相互關聯的據,他的外在表演起碼還能給你提供一種啓發你看着他的某些習慣動作突然會有一種靈或者是恍然大悟,雖然恍然大悟過後又覺得對於真正的芥蒂還是隔靴騷癢,還是沒有打在點上和摸着真諦,但那畢竟給你提供了一個虛假和偷閒的片刻,而現在你和女兔遠隔萬里,你在窮索源的時候連一個活物都看不到,你聽不到她説話看不到她表演雖然不管任何和你存在芥蒂的朋友在你面前説的話和這話的指向都和你們以往的芥蒂似乎有關係但往往他又聰明得毫不相干,你們只是一種面和心不和,但當你現有和女兔面對都不可能,你連看到她説話和嘴動的具象都不可得,甚至你在腦子裏因為這種芥蒂的存在和苦惱而對她長時間的過於想象和思念,她無時無刻不在你的腦子裏一個看不見的形象經不住這麼不斷的閃現、消化和磨損,於是久而久之你連她的樣子都想象不出來她在你腦子裏成了一片模糊──越是想不清你越是着急,越是着急反倒更加想不清,你面對的只是她來過的兩封信──換言之,你和她的芥蒂甚至不產生在現實而產生在想象的無有,芥蒂的存在似乎和形象沒有關係──你還怎麼穿過時間的擋板到無有的大海里去打撈呢?這時你所依靠的,只有那兩封孤獨而可憐的信──你一遍一遍地重讀和背誦,試圖從字裏行間尋找出一些蛛絲馬跡,這時你又陷入了另一個圈套,那就是:當你或他寫信的時候,只是你和她創造的一個虛假的臨時狀態,當信到達對方手裏的時候,你們已經煥然一新和進行了改變,你們已經不是寫信的那個人;而接到信的那個人,一下卻回到十幾天前拿着寫信狀態的你作為物質基礎來揣測和度量呢。他接着給你的回信就是對你十幾天之前的一種揣測而做出的迴音,,而當你在大洋彼岸又收到這封回信的時候,他也早不是回信的他了,也許這個時候他對你已經是二十幾天的來信有了一個新的認識?但是一切都已經晚了,回信已經發出了。信中的一切都是固定的和不可更改的,而你們的心卻永遠在時間中飄浮不定。於是不管是她十幾天之前的來信和他二十幾天之後的回信,白紙黑字上的一切恰恰是不準確的,一切都是用暫時來代替長遠,用固定來代替漂浮──當兩個人面對的時候,他們之間的談話雖然虛假而違心,但是從時間和狀態上,在氣氛和氣場上還有一種統一;而這背對背的文字通信,在時間上都陰差陽錯,哪裏還有什麼準確可言呢?──於是你的打撈就成了不見棺材不掉淚和不見黃河不死心──而棺材和黃河是不存在的──但愈是這樣,愈讓人放心不下呢。於是白石頭和女兔由通信引起的芥蒂想不清楚還是次要的,比這更要命的是:他們連暫時的情緒和狀態還無處打撈呢。相對於這暫時的狀態和情緒來講,芥蒂的尋找還是一種具象,現在還要通過具象來尋找狀態,尋找的過程成了本末倒置,這尋找的前途不就格外艱難和讓人望而生畏了嗎?芥蒂通過語言和文字還有尋找的可能,一時情緒和狀態的差異,你如何通過芥蒂的具象恢復當年呢?但是,找不清楚這一切我們就食不甘味和寢不着眠。找也找不清楚又讓我們格外苦惱和興奮。當一切都找不清楚的時候,──具象找不清楚,漂浮也找不清楚;固定找不清楚,假想也找不清楚──白石頭也就發現了苦惱和尋找的蒂的魅力。漂浮是不可捉摸的,雲是可望而不可及的,通信時的情緒和狀態早已成了過眼雲煙──就是你現在開始分析和尋找的心情也飄乎不定,於是我們在把握不住漂浮的時候倒是要從具體入手了。雖然我們知道這種尋找對於漂浮和雲是南轅北轍──尋找還不如不尋找,不尋找離我們的目標還更近一些,但是就像我們知道人生到頭來都是荒冢一堆草沒了但是我們還是不能虛度我們的一生一樣,我們的白石頭對於這種漂浮和具象的尋找就要明知故犯地錯誤地走一遭。白石頭,你對女兔是放心不下了。兩封來信就擺在你的面前,漂浮是我們瞬息萬變的心情,信中表現的是一種虛假的具體,而你通過這種具體會在什麼地方落腳、沉澱和與她相遇呢?──尋找的困難還在於,有時虛假的具體也像你一時的情緒和狀態一樣是漂浮不定的。就像當我們將火發到一個具體事物和人身上時,發火的動因卻往往不是因為這事物和人而是因為另外具象在窩火上的反。曲折的反打在了反光板上,最後就映照出了你扭曲的身子和變形的心。白石頭,苦了你了。兩封來信給你拽上了艱難地新的征途。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呢?早知扭曲,何必通信呢?不知道生活複雜嗎?不知道女兔招惹不得嗎?當初的一時慨和思念──當初你是思念女兔嗎?是不是就像打孩子一樣是因為別的委屈曲折映照到她身上呢?──現在就到了進退維谷的地步。你也是活該。你也是自作自受。你也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現在我們在隔岸觀火看着你在情的泥潭中掙扎眼看就要沒頂我們對自己好慶幸──我們沒有沒事找事。──當然,對我們這種也是不知從何而起經過幾道曲線折出的幸災樂禍的情,當時我們的白石頭也只能報以苦笑──事後白石頭對説起來也是他的知心朋友當然就更加不是知心朋友正因為不知心所以顯得更加知心的小劉兒説──正在火紅的爐邊促膝談心──邊説還邊做出知心的樣子拍着小劉兒的膝蓋:“老前輩,過去──也就是1969年──有一首老歌兒你還記得嗎?”小劉兒被這提問嚇了一跳,接着就有一陣驚醒和警惕──他又要搞什麼幺蛾子和雲中的漂浮呢?千萬不能上他的當同時又不能與他結下芥蒂,不然我也要象他一樣尋找不清了,於是在那裏警惕地同時又要掩蓋這警惕故意用調侃的天津口音問:“嘛歌兒?”白石頭這時倒真把小劉兒當成了知心朋友,真沒有給他下什麼套和想讓他上什麼當,但他也看穿了小劉兒的心思──這也是可以理解的,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呀──於是就不再在那裏與他兜搭,一下就將事情給挑明瞭和説白了──最好的挑明和説白就是直接唱歌而不加什麼述敍──一加敍述事情就變向了,於是在那裏彼此心照地徑直唱道──只是在表情上提醒小劉兒:“當時的歌兒是這樣的,你仔細聽着。”瀏陽河你彎過了幾道彎幾十裏水路到湘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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唱完説:“歌兒就是這麼一首老歌兒,情況就是這麼一個情況。”小劉兒這時傻呼呼地問:“這首歌怎麼了?”白石頭這時就對小劉兒有些不滿意了──芥蒂馬上就要產生──你是真的不知道呢,還是因為怕上我的當故意做出大智若愚的樣子在那裏裝孫子呢?──也是由於對芥蒂的畏懼,接着嘆了一口氣,又徑直告訴他謎底:“過去我們總是一口氣就答出來了,九十九道彎。現在看,這是不對的呀。”小劉兒:“那是多少道彎呢?”白石頭:“九十九道只是具象,誰知道漂浮在其上又有多少道彎呢?”接着又深有體會地嘆息一聲:“可你不從九十九道彎的具象入手,又能從哪裏説起呢?”又嘆息一聲:“也是難為了1969年的人民羣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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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石頭最後從字裏行間的具象中挖掘出和女兔之間的芥蒂──也是無可奈何,也是九十九道彎──產生於漂浮通信中的麪包渣或曰饃星裏。──當這種判定產生之後,白石頭也是一陣驚喜,雖然五分鐘之後就知道這種挖掘也是無功而返和作困獸猶鬥──但在五分鐘的驚喜之中,由這具象的饃星,他一下還深入到歷史回到了1969年呢──他把這五分鐘拉得是多麼地長啊。當時他在鎮上中學的課堂上偷吃東西。同桌的王老五看到這一情況,不住在那裏問:“你在那裏吃什麼呢?”一下把白石頭上了絕路。本來他正在那裏偷吃一把葡萄乾,這時反倒不好説是葡萄乾了──既然是葡萄乾,為什麼不分給王老五一把呢?上次王老五可是讓你吃過地瓜幹──於是只好慌亂地臨時苟且地找到一個理由就像30年後為了漂浮而臨時抓住一個麪包渣一樣,他在那裏結結巴巴地説:“我在喃一把饃星。”
“昨天將一塊饃裝到了口袋裏,今天口袋裏就落下一把饃星。”接着為了證明饃星,又開始將這虛假向遠處和深度延伸,就好象埋伏在山崗後的疑兵為了虛張聲勢除了將虛張的旗幟出來還故意一隊騎兵拉着樹枝在山後亂跑,讓它蕩起一道道煙塵,顯出大隊人馬即將到來現在已經塵頭先起,又故作輕鬆地在那裏説:“昨天的饃星,今天喃到嘴裏,就有些塵土的味道了──昨天咱們玩接煤車的時候,我將褂子扔到三十里坡的土窩裏了嗎?”
“這次的饃俺娘沒蒸好,鹼大了,除了有些土味,還有些苦味!”但他接着發現,他的虛張聲勢和塵頭先起並沒有達到預期的效果,因為他的過頭表演,已經被王老五識破了──還沒等白石頭虛張聲勢完,王老五已經虛張聲勢得像被強姦一樣“哇”地一聲就哭了:“你媽白石頭,不管你現在偷吃什麼,我都沒説要吃你的,你為什麼要騙我呢?──口袋裏明明不是饃星,為什麼非要説是饃星呢?”然後一頭趴到課桌上大慟,留下一個複雜的局面讓白石頭處理。也是平地起風波,也是漂浮出具象,也許王老五當時並不是要指責饃星和葡萄乾而僅僅出於西葫蘆的反──誰知道這個滿頭疙瘩梨的王八蛋當時漂浮些什麼呢?──於是抓住目前的饃星和葡萄乾把白石頭打成了強姦犯。一下就將白石頭打了個措手不及。──但也正因為這個措手不及呀,正因為1969年的一把饃星突然在白石頭頭腦裏產生了聯想和靈呀,於是他在尋找女兔信中漂浮的芥蒂時,突然仿真和聯想地想,當年王老五曾經這樣將漂浮強加在饃星頭上,現在女兔飄忽不定的芥蒂會不會又是當年歷史的重演呢?是不是也像當年的王老五一樣對漂浮的附着物──大海上漂來的饅頭和饃星──情有獨鍾呢?──因為她在以前的來信中恰恰提到過巴黎的麪包渣和饃星,説整天在家裏的任務就是在收拾屋子的時候將地毯上的饃星撿起來放到自己嘴裏──我們終於看到她的嘴在動了──想到這個具象,甚至女兔本人的形象和具象本來在白石頭腦海裏已經模糊和飄忽現在也開始一點點聚集起來──喲,她原來長得是這個樣子──同時,看到她在信中寫到饃星的時候,也像當年的王老五一樣有些憤怒呢。於是我們的白石頭就大喜過望像在深水中抓住一把稻草一樣要乘勝追擊了──於是又順水推舟和順藤摸瓜地想:當年王老五因為憤怒的漂浮抓住了饃星,現在我們抓住女兔憤怒的饃星反過來能不能抓住她的漂浮呢?1+1=2現在我們2-1不就等於1了嗎?當年王老五對我們用了加法和進位現在我們在女兔身上用一下減法和退位不就成了嗎?──於是當白石頭抓住信中的具象饃星之後,他到自己一下抓住了事物的本質,一下就抓住了漂浮的牛鼻子:我能抓住你的饃星,還能抓不住你的漂浮嗎?我能抓住你的漂浮,還能找不出因為通信引起兩個人之間芥蒂嗎?只要找到芥蒂的存在,這疙瘩還能解不開腫痛還能不消除嗎?芥蒂消除了,我們不就又重新成為大洋此岸和彼岸的兩個好朋友了嗎?不就又開通中國到巴黎的一條通信熱線了嗎?那個時候我不又可以説歡你到上海開一個法式酒吧了嗎?──對,她的最終目的是要在上海開一個法式酒吧──當白石頭突然想到這一點,又像找到饃星和海上的燈塔一樣興奮了。讓我們在那裏相會吧。讓我們在酒吧像老朋友一樣碰杯吧。我們心裏不存在芥蒂。就是我們以前出現過芥蒂,現在也因為消除而更加親密──當我們親密無間的時候,我們在心裏就可以不再相互惦念和想得腦仁疼了,我在心裏就可以將你放下而不是放不下,在我們談話的時候我説中斷就中斷説走站起來就可以走了──那個時候我們通信與否都顯得無所謂了──不像現在一發現中斷就一定要找出漂浮的芥蒂恢復通信不然就食不甘味和痛不生。我們就可以該幹嘛就幹嘛了。──白石頭,本來你是給女兔回過信的呀,你在信上已經説過歡她到上海來開酒吧;但是不行,那個時候的心情不足為憑,那個時候的心情是絕對盲目和幼稚的,那個時候我們已經產生了漂浮和芥蒂我還毫無察覺我還厚着臉皮歡她到上海,而這種歡讓女兔看起來是多麼地可笑於是當我重新認識到這漂浮通過具象的饃星找到芥蒂之後一定要重新來一次歡。這時的歡和上次的歡雖然在歡的形式和語言的運用上看似一樣,但是它們在內涵上又是多麼地不同呀。第二次的歡和握手已經得到了嚴格地校正和重新的培養。歡已經又出現了新生。──當然,事後白石頭又自嘲地説,不管是以前的歡還是後來的歡,當時我還是智者千慮必有一失呀,雖然內容不同,但是在歡的口氣上卻非常一致──都顯得大了一些:好象我是一個共和國的總理,我想歡誰就可以歡誰──歡你到上海來,歡你到巴黎來──以後當我們再這樣給友人寫信的時候,我們也像白石頭一樣不啞然失笑。雖然他們在信中沒有漂浮和芥蒂對於這個世界和我們來説是一場扯淡,有沒有都無足輕重,有和沒有是一回事,但是1996年的白石頭卻因為自己的尋求源到達了黃河的源頭而在那裏可愛而天真地“咯咯”地笑起來。好象他終於抓住了生活的狐狸尾巴。哈哈,這下我可抓住你了。──當然,平心靜氣的追尋和靜水深地溯而上對於我們這個世界又是十分重要的──當荒冢一堆草沒了的時候我們説不了上海和巴黎我們起碼可以説我們曾經認真活過,於是我們又開始拋棄我們的虛無和浮躁,和白石頭一起,重新對尋找到麪包渣和饃星在五分鐘之內進行一步步的深入和考證──這時我們又發現,白石頭説得也有道理哩,一切都不是偶然的,當你在生活中想起一個偶然的時候,另一個偶然也接踵而來──如果一個個偶然像一串乒乓球似的出現在生活中我們將它們連接到一起不就成為一種必然了嗎?抓住一個麪包渣和饃星,接着就會出現一串油燜大蝦和紅燒牡蠣。記得女兔沒去巴黎之前,你們不是還因為另一個麪包渣出現過芥蒂嗎?那麼她信中説的麪包渣到底是説如今巴黎的麪包渣,還是用這種巴黎的麪包渣影以前中國的麪包渣於是看着她在説麪包渣其實就不是在説麪包渣而是在説着一個人呢?信中的麪包經過十幾天到達你的手中已經是一個剩麪包了,現在她説的連這個剩麪包都不是而是在説幾年前那個早已經在現實中不存在連大便都已經風化的舊麪包──於是她就不是在説麪包而是在説人了,她就不是在説麪包渣而是在説人渣了。記得那是一個深秋的子,在一條中國的江邊,白石頭和女兔在歷史上第一次會面。──為了這種對往事的深入追尋,白石頭事後還有些矯情地説,他和別人最大的區別,就在於他從來不否認他幼稚的歷史,歷史是怎麼樣就怎麼樣──也就是因為這個吧,我才贏得了那麼多朋友和歷史對我的信任呢,這才是我所以能夠取代小劉兒在第四卷對歷史刀的掌握着對你們的生殺予奪大權的本原因。權不可謂不重,威不可謂不嚴,位不可謂不高,槍不可謂不打出頭鳥和高處不可謂不寒,但是我對於歷史還是不悔少作和不改初衷──於是我就贏得了歷史和人們對我的愛戴和尊敬。記得當時小劉兒落馬的時候,也是羣情昂啊,想取小劉兒而代之的大有人在。在歷史上赫赫有名的人多了,老曹和老袁,大豬蛋和劉老孬,馮·大美眼和巴爾·巴巴…大家都在那裏信誓旦旦地張揚着自己在歷史上的光輝業績。歷史在聽他們訴説的時候都很興奮,但等歷史退下來重新思量的時候又對他們個個不放心。也太張揚了吧?也太創造了吧?對於歷史都不能忠實怎麼能保證他們對於現實描摹的真實呢?真把他們上去,不又是一個小劉兒嗎?那麼我們的換馬還有什麼意義呢?讓歷史上的偉人都見鬼去吧,我們就是要把歷史到一言不發的默默無聞的白石頭手裏。當你們把歷史上的豐功偉績當作一種資本的時候,我們偏要讓它們成為一堆垃圾;在歷史上一言不發的默默無聞的人,反倒能忠於歷史。這次我們選接班人,就是要找那個不想接班的人來接班;那些對歷史躍躍試的人,反倒要讓他們向隅而泣。歷史上的所作所為不説明什麼,等歷史翻過這一章它們就成了一堆鴨子屎,稀的!──歷史一邊在那裏轉着手上的鑰匙鏈──它能打開通往歷史和未來的門啊──一邊在那裏振振有詞地説──這時連歷史都有些矯情了:“我們就是要選那個不想躍躍試的人!”
“我們就是要讓那個遠離歷史的人掌管歷史!”
“我們就是要把歷史到那個從來與歷史無緣的人手裏!”
“我們就是要來一個歷史的意外!”
“歷史不是從來都邁步在富麗堂皇的大廳嗎?現在我們就是要讓它走到故鄉的牛糞堆上!”
“歷史從來不都是掌握在衣着乾淨的人手裏嗎?現在我們就是要把它到那個鼻涕水一搔頭就落下一地頭皮屑的人手裏!”
…
於是這歷史的重任就責無旁貸地落到了我頭上。當然一開始也沒有落到我頭上,歷史一開始就選定了兩個人,俺爹和我──白螞蟻和白石頭──也就可見我們父子在歷史上的遭遇了──接着再優中選優,兩者挑一──要來一個雙保險。這時慌里慌張的大家又有些清醒和恢復了理智。大家開始明白真理再往前走一步就是謬誤,我們對於歷史掌門人的挑選也不能太隨便和隨心所。並不是越遠離歷史越好,並不是你身上越髒就越乾淨──當歷史的聚光圈只打在我們父子兩個人身上時,大家就開始發現俺爹在歷史和現實中的種種病。首先,俺爹年紀已經大了,自己的歷史都説不清和愛張冠李戴,怎麼還能讓他去掌握眾人的歷史呢?自己都已經喃喃自語和患了老年痴呆症,怎麼能讓他去牽動歷史的牛鼻子呢?自己的命運在歷史上一次都沒有把握好,現在怎麼能把大家的命運到他手上呢?何況俺爹品質上也有很多欠缺,最大的缺點就是愛無事生非和誇誇其談,有了好事歸到自己頭上,出了壞事和麻煩一下推到別人身上,如果我們把我們的命運和歷史到他手上,我們馬上就能想到我們和他的歷史命運會是什麼,我們就知道他會把第四卷糟蹋成什麼樣子──那就是:我們成了一堆歷史的牛糞和垃圾,牛糞和垃圾上就怒放着他一朵鮮花──説不定這不算完呢,他還要在那裏憤憤不平地責怪牛糞呢──怎麼沒有給他的鮮花提供更多的營養呢?怎麼讓他的鮮花有些長偏呢?怎麼不是一朵茂盛和美麗的鮮花而和他人生的長相一樣有些削頭尖耳呢?──同樣他不會想到是自己在成長和書寫自己歷史的時候出了什麼偏差,而會轉過頭把這一切憤怒發到我們頭上。當我們沒有認清他歷史真面目的時候,我們和他一樣對歷史糊裏胡塗,當我們認清他歷史真面目的時候,我們才不能糊裏胡塗只憑一時的情和衝動就把命運和歷史給這樣一個不着腔調的人呢。純粹是用了一種減法,大家還沒有來得及對我進行論證,就已經齊心協力和異口同聲地要把他們的歷史和命運到我手上。當時大家取得的共識是──我這樣書寫的本身,也是我忠於歷史的一種表現──白石頭雖然和他爹在本質上沒有什麼區別──真讓你挑人的時候,你們才發現對人人不放心──但是白石頭在歷史上起碼有一點還是令我們放心的:那就是他對於過去的歷史特別是自己的歷史,再是幼稚和見不得人,從來都是一攬子買下,從不委過於人,從不討價還價;這一點連我們都做不到,現在讓一個天真可愛的孩子做到了。説孩子聰明談不上,説孩子有歷史眼光談不上,孩子不可能有身處高位的經歷,但是我們偏偏看上他憨厚和老實這一點──當我們把歷史到他手上時,起碼我們在心理上到可靠。當時我也是沒有想到呀,當這樣一個歷史重任到我手上時,──,我正在家裏呆呆地看雀兒打架和螞蟻上樹呢。──當我在眾人的簇擁下真去和小劉兒接歷史和上任第四卷的時候──這又是一個多麼難忘的歷史鏡頭啊──我拿着手裏的刀面對着歷史的雲煙還由衷地説:“我從來沒有想到會有這一天。”
“就是把刀到我手裏,把歷史像女人一樣擺到我的面前,並不證明我的能力或能力有多高,我的水平還是原來的水平。”
“一切都是機遇使之然。”
“一切都是叔叔大爺培養的結果。”
…
當我説完這句話,歷史的大廳裏就響起了熱烈的掌聲。叔叔大爺們再一次發現他們對於換馬選擇的正確。歷史老人當即接着我的話碴對眾人説──也是為了證明它選擇的正確──:“聽了剛才白石頭一場開場白,我們就知道他是一個合格的接班人!”眾人又掌聲如。大家也紛紛舉着酒杯説:“我們還是選對了!”
“歷史還是有眼光。”
“一開始對他還有些懷疑,聽了他這幾句話,我們就徹底踏實和放心了。”雖然事後你們才知道你們當初選擇的錯誤和失策,就像當初劉老孬選擇小劉兒一樣,也是失之釐毫謬以千里呀──這時就該你們痛心疾首地説:“我們不會選擇人。”
“我們總是選錯。”
“我們的歷史是不錯的,就是糟蹋到了掌管歷史的人手裏!”於是你們倒把責任給推乾淨了。這時唯有俺爹,還在牢牢記着我上任那一天的風光,仍在那裏憤憤不平和向隅而泣,見人就説:“機會離我也只有一步之遙。”
…
──當白石頭針對現在和過去的麪包渣分不清信中的芥蒂到底是現在巴黎的麪包渣還是幾年前中國的麪包渣引起的,是指麪包還是指人,是指麪包渣還是指人渣的時候,他因為自己的不悔少作和忠於歷史倒是坐着麪包一頭回到了幾年前的中國江邊──他一廂情願地就暫時斷定女兔在信中是借現實巴黎的麪包渣影幾年前的中國麪包渣。於是他又有些惶恐不安和戰戰兢兢了──恐怖再一次到來──因為幾年前和女兔在江邊相會的時候,白石頭覺得已經能夠對女兔捉刀動槍和動手動腳了──可一付諸實施,女兔馬上尖叫起來。但這還不是最可怕的,可怕的是她第二天開始背後對朋友們説:“睢他那德行,癩蛤蟆還想吃天鵝呢!”
“看着他在那裏苦惱和費盡心機,我只想發笑!”
“看他吃麪包的樣子,能吃一身渣!”
“不知他口袋裏,是不是還是一兜饃星呢!”
…
多麼形象,吃麪包還吃一身渣。於是不但女兔奚落白石頭的時候白石頭完了,朋友們聽到女兔的奚落朋友們覺得白石頭完了,當這些麪包渣通過曲折的反打撒落在白石頭身上時,他一下覺得自己也完了。我是不是吃麪包吃得一身渣呢?如此形象的比喻,在別人沒有提起之前,他自己也沒有意識到呢;現在經別人一説,他突然也覺得自己吃麪包好象是吃得一身渣。不經別人提醒白石頭還不以為意,一經別人提醒白石頭心裏倒是放不下面包和渣了。為了驗證別人也是為了驗證自己,白石頭到商店又買了一個麪包,自己關起門重新吃了一遍。吃完一看,果然是一身渣。白石頭徹底失望了。如果不招惹女兔,白石頭還信心十足地活在這個世界上;現在一招惹女兔,他的一生就原形畢。現在女兔信上重新説起麪包渣,雖然表面上説的是巴黎的麪包渣,但你怎麼能夠保證她不是舊事重提和秋筆法呢?──她吃起麪包來倒是一渣不掉,於是看到巴黎地毯上的麪包渣──這是誰掉下來的呢?──一下就想起了當年的白石頭開始在那裏啞然失笑──那畢竟是她留在中國的得意之筆呀──於是就要在信中再一次的將自己的歡樂建立在白石頭的痛苦之上以表達幾年以後對白石頭的幡然悔悟和思念之情──親愛的白石頭,我是多麼地沒有忘記歷史啊。並不是故意尋開心呢,純粹是為了拉着白石頭共同回到幾年之前;而他們在幾年之前給歷史留下了什麼?就是一身麪包渣。現在不説麪包渣説什麼?不通過麪包渣怎麼能打撈出那莽撞可愛的青時代呢?──而白石頭並沒有跟上女兔的思維。──如果芥蒂僅僅存在於這個地方,僅僅因為兩個人在對面包渣的理解上出現了歧義,白石頭還算是失之東隅而收之桑榆呢;雖然再一次丟掉了幾年之前,但是卻一下收穫了現在,一下就解開了縈繞在我們心頭的難解之謎和撥開了籠罩在我們上空的烏雲。原來你在這裏藏着。為了現實,我們再犧牲一次對於現在並不重要的歷史也不算什麼。甚至,過去的歷史和苦難,經過時間的裝扮,已經像被夕陽映照的陳宮故瓦一樣開始滋生出一層美──幾年前的一身麪包渣──當時是切膚之痛,幾年之後白石頭自己不也開始拿他開玩笑了嗎?碰到他動的時候,他常常指着自己問大家:“白石頭是什麼?”接着就自問自答:“就是吃麪包也吃得一身渣的那個!”馬上就使演講取得了轟動的效果。大家笑了。白石頭自己也笑了。過去的一種恥辱,現在竟演化成對於歷史材料智能運用的體現。如果女兔在信中將麪包渣確實是打向這個方向而不是在説麪包渣的時候另有所指──對於麪包渣是虛晃一槍,看似説麪包渣雖然也回到了幾年之前的中國江邊但是具象的漂浮還是另有所指和皮裏陽秋──皮裏陽秋並不在這一層還有第二層──雖然我們在第一層的尋找上沒有錯誤但是當第二層出現錯誤的時候第一層也就失去了它應有的意義就像你在縣城雖然是一個美女但當你來到京城的時候你的服裝和做派馬上就顯得有些憋腳和可笑一樣──如果不是這樣的話,如果我們能夠僥倖把芥蒂侷限在第一層上,那麼我們對於字裏行間芥蒂的尋找也就不是無功而返。我們就可以對更深層次的意義和幺蛾子視而不見,單單從幾年前的江邊入手就能夠找到我們中斷和停頓、芥蒂和漂浮的原因。──他就可以大膽地給女兔回信重新接通這中斷在信中就從江邊入手檢查就從這裏寫起讓麪包渣重新搭起接通他們心靈的彩虹──當芥蒂找到之後,謎一般的團原來也這麼簡單呀──我們也就可以重新跳起來和唱起來了。剩下的──給白石頭留下的──難題僅僅是:好久沒有給女兔寫信了,這信的開頭該如何寫呢?內容好辦,帽子難戴;小曲好唱,小口難開。──如何打破久不通信的僵局呢?如何像幾年後開面包渣的玩笑一樣去開這僵局的玩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