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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口號與面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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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好,沒有誤事!”

怎麼沒有誤事呢?事誤得大了。因為我們在讚賞臘梅和蝴蝶的同時,已經將我們的面瓜哥哥給忽略和推到深淵裏去了。我們還渾然不覺。我們還不以為意。我們還覺得這是一個新世界的開始。啊,臘梅;啊,蝴蝶。──啊,上帝;啊,真主,僅僅從這個意義上,請你原諒和拯救我們這些永遠失在水火和風雪之中、見芝麻不見西瓜、一葉障目和讓巴掌山擋住眼的子民吧。因為30年後我們才知道:臘梅和蝴蝶飄升的時候就是面瓜哥哥悲劇的開始娶親和滿牆的標語和口號怎麼沒有聯繫呢?

它們之間的聯繫,無非是世界本規律的一種暗合罷了臘梅盛開之時,就是恐懼和擔憂的開始蝴蝶翻飛之,就是刀光劍影的開始…

面瓜娶得新娘叫牽牛。牽牛當年19歲。公平而論,就容貌而言,──自老梁爺爺開創村莊以來──牽牛是百年之中嫁到我們村莊的第一美人──連瘋瘋癲癲的呂桂花都不能和她比肩。有了呂桂花可以沒有牽牛,但是沒有牽牛我們就無法比較呂桂花。牽牛長得端莊秀麗,雍容大方,眼睛大大的,鼻樑高高的,臉兒圓圓的,眼一睜就亮,光一閃就聚,不點而紅,嘴一動就風情萬種;斂息呵氣,讓你覺得有千般怨恨;望你一眼,讓你覺得自己欠她許多。低頭沒有看你,你已經覺出她身體的氣息;揚臉看你,又讓你覺得對將要發生的一切都沒有把握。我是進呢還是退,我是走呢還是留呢?如果説呂桂花身上僅僅讓你有一種朗和妖嬈的覺,那麼牽牛讓你覺得有一種大事就要來臨一切就要發生的緊張和急迫。見了呂桂花你會渾身騷動,見了牽牛你會提心吊膽;見了呂桂花你撲上去就要親嘴,親嘴的過程隨着眾人的一陣陣鬨笑將一切冰釋和消解,見了牽牛你到有些羞惱和急迫馬上就想上牀──而你想上牀她又怎麼想呢?她還在那裏低着眼睛坐在牀邊用一子撥火呢──一邊撥一邊在那裏説:“怎麼還不進來呢?”這個時候屋外可能又在下着另一場紛紛揚揚的大雪。上還是不上,走還是留下;上了會怎麼樣,不上又會怎麼樣;她讓上還是不讓上,讓上怎麼樣不讓上又會怎麼樣,一步步都讓人躊躇和苦惱。這是她不同於呂桂花之處──她不但不同於呂桂花,也不同於我們見到的其它任何人呢;其它人雖然也有牽牛這種類型的,但在這種類型中的其它人起碼不是:1。她不是1969年的牽牛。

2。她不是我們村莊的牽牛。

3。她也可能是1969年我們村莊的牽牛,但她決不是那場風雪帶來的萬山叢中一點紅的牽牛──這才是問題的關鍵。我們在沒有見到其它人的時候就先聞其聲,我們在沒有急迫的時候就聞到了她的氣息,我們對她有些先入為主──又是在那紛紛揚揚的風雪天。如果你非要在人羣中找到牽牛的相似,也只能找到1969、村莊和大雪的相似而找不到牽牛,你只能找來如牽牛一樣的臘梅,但是你找不到像臘梅一樣的牽牛──牽牛是再也不見了,牽牛再也不能失而復得了──説得再明白和徹底一點,你就是能找到一個牽牛我們也回不到1969年的心情和大雪紛飛的夜晚了。就好象你找回了一個五年之前的女人我們已經沒有心情一樣。──風雪已經遠去了,1969年離現在已經30年了,我們蒼老的心上──當然你在這裏寫蒼老恰恰是不蒼老吧?──和我們不靈便的腿腳──你這裏寫不靈便恰恰就是靈便吧?──已經回不到當年的時光了。已經找不回雍容華貴含羞帶可以與我們朗的呂桂花相媲美的另一種風味和風情的牽牛了。當年19歲的牽牛,你好。面對着當年滿牆的我們所要回憶的標語,我們只能隔着歲月送上這麼一句問候。我們想説的還有:牽牛,難為你了牽牛,你也是千古奇冤牽牛,不管是過去還是現在,不管是現在還是將來,你都已經替我們背了黑鍋和頂了屎盆子了一切都不怪你,一切都怪面瓜和我們自己你本來不是那樣的人是我們和麪瓜把你成了那樣看我們的村莊和我們,我們的風雪的萬山是多麼地狠毒和含而不當年你是兩個人戰爭的勝利者所以你也就是一個戰敗者現在看當年你就是一個戰敗者所以現在你是一個勝利者現在我們看了出來,當年的面瓜是一個多麼不面的瓜呀,是一個多麼狡猾和殘忍的劊子手呀標語和口號原來都是面瓜在那裏作的,一切都跟你沒什麼關係放心睡你的大覺去吧,30年後得也像呂桂花一樣臉上也刻滿皺紋一説話就噴出一股女口臭的小老太太老牽牛我們現在已經討厭你了不僅僅是因為你青的逝去僅僅是因為當年對你的熱愛而這熱愛使我們用自己的雙手蒙上了已的雙眼──這永遠洗不去的羞愧。當我們認識到這一點的時候──自已玩了自己──也僅僅因為你也是這覺中的一份子雨中的一水滴當年大風雪中的一片雪花我們在對整體討厭和不願回首的時候牽涉到你…

或者:我們不願污辱和羞愧當年,所以我們不同意把當年的牽牛説成是一個庸俗無恥的潑婦,吃人咬人欺人霸人的魔王──最後把我們的面瓜──牛──哥哥給得跳了黃河。降低和污辱牽牛的同時,也是在降低和污辱面瓜;降低和污辱我們敵手的時候,同時也是在污辱我們自己。…含羞帶、頂風冒雪被我們娶過來的牽牛,到底是什麼時候開始和我們的面瓜哥哥打起了世間最普遍的兩個人的戰爭的第一仗呢──什麼時候開始打響了第一槍呢?這時有人從第一理論提出了第一觀點:説兩個人頭一次見面之,就是兩個人開始戰爭之時。這個觀點的事實依據是:我們的牽牛是那樣地眼不閃而明、不點而紅、含羞帶風情萬種雍容華貴,而我們的面瓜哥哥是什麼模樣呢?對不起你面瓜哥哥,如果照你本來的面目來描述的話,事情對你十分不利──你頭尖耳削,眼小嘴翻;頭兒尖尖,要吃一個鴨梨;腿兒彎彎,要走一個羅圈,你與牽牛在一起,就好象駑馬配麒麟,癩蛤蟆配天鵝;是一朵鮮花到了牛糞上,是一滴豬血滴落到飛揚的塵土上而不是飛揚的大雪和雪地上;滴到塵土上,豬血轉眼就不見了;滴到雪地上,就成了開放在雪地上的一朵臘梅或是雪蓮。你與牽牛站到一起,就好象是枯樹旁痛苦地開着一朵鮮花,就好象是猴子旁站了一頭美麗的山羊,就好象是沉舟側畔的一艘發不能的帆船,就好象是病樹前頭一簇永遠不能張開和張揚的天。壓抑和被壓抑、控制和反控制,戰爭與和平,從兩人一見面就埋下了種子。如果不是後來面瓜哥哥勇敢地跳入了黃河,這艱苦卓絕的戰爭到底要開展多少年──用小劉兒前輩的口頭語吧:只有天知道!──30年後,當我們再看到他們人鬼合影──兩個並排地站在一起──的時候,對於我們該站在哪一邊,我們還拿不定主意呢。雖然我們知道牽牛對面瓜哥哥的常壓迫和剝削、折磨和殘害是無以倫比的,我們的面瓜哥哥整天生活在水深火熱的地獄之中,不能大聲説話,不能大聲吃飯,不能正常蹲着和坐着,不能痛快地笑或是哭,不能正常和痛快地放或是拉屎──如果他的聲被牽牛聽到,接着也是一場不大不小的風波呢──,不能正常在家裏説話,也不能正常地跟外從説話和來往──不能和爹媽説話和來往,也不能和過去的朋友和小搗子來往──而在他不能和世界進行任何來往的時候,她就可以無所不往了;不能在她面前説假話最後就得面瓜哥哥嘴裏沒有一句真話──雖然不説假話辦不成大事,但是整天都説假話沒有一句真話也讓人在心裏嚮往世界上的真善美呀──什麼時候我們最嚮往真善美呢?就是當我們整天都在説着和做着假醜惡的時候;當我們整天沒有一句真話可説和好説和敢説的時候,我們是多麼盼望能來一場暴風雨呀;當我們整天不能痛快地放在我們肚子裏已經撐起一個大氣球的時候,我們是多麼地盼望天翻地覆呀──但這樣的機會永不存在,因為你已經失去了飛翔的翅膀和思考的能力,最後得肚子癟癟倒是真的連都沒有了──你心中已經沒有真話和話兒好説了。當她在你身邊的時候你不敢説話和放以為你還有話和,你手足無措和言又止,你渾身緊張無所主張;當她不在你身邊似乎給你提供了一個自由的時機和天地,也是機不可失和時不再來,你趕緊舒展一下你的身體和筋骨吧,你趕緊大聲説話和大聲放來一個痛快吧,你趕緊做一些真實的事情和吐一下心聲吧,你趕緊找一下你的朋友和爹媽吧,但是你一聲也沒有出,你一個也沒有放,你一件事也沒有做,你一個人也沒有見,你就想自言自語自己對自己説些什麼也突然到無話可説。這時你倒盼望着奴役和污辱、壓制和壓迫的重新到來。當你失去自由的時候,你還盼望着自由;當你有片刻自由的時候,你在這自由之中倒是到更加恐懼,這時自由就變成了更大的不自由;你在擔憂自由過去就是不自由,自由過去就是常的壓抑的同時,還在擔憂這個具體自由的享用將要付出什麼代價能帶來多大的副作用於是這自由的開始不就是更大恐怖的開始了嗎?每説一句話都要想到將來如何應付待,每做一件事都要想到將來如何應付清查,每放一個都擔心在屋裏留下味道和痕跡──也會在屋裏劃地過一道美麗的弧線──每見一個人都到隔牆有耳言四起人心可畏將來要吃不了兜着走──本來奴役和污辱、壓制和壓迫是在她在的時候,你可能在兩個壓迫和壓制中間還有片刻的休息和偷閒,但是現在她不在了暫時去孃家或是串門談笑或是上城趕集,開始讓你自己監督自己了,這時你的神經肌倒是更加緊張了──你就真的擔當起自己監督自己的任務。人不離開還好一些,你一直在壓迫和壓制我我還能夠有片刻的放心和偷閒,現在你的短短離去可讓我生不能和死不成。因為在面瓜哥哥看來──僅僅是新婚後的幾個月呀──比我們30年後分析得還深刻──:自由只是短暫的一瞬而恐怖永遠是烏雲密佈的天空。

她是去趕集了,她是去走孃家了,她是去自己串門歡樂和談笑了,她是把你一個人留在家裏讓你自由了──但是,她還會回來的──比這更恐怖的是:你不知道她什麼時候會回來。可能是下午和晚上,可能是明天或後天,但也可能隨時隨地馬上就回來。──對她回來的擔心,已經超過對自由的嚮往了。

自由對我們的折磨,已經超過了自由的實踐給我們帶來的快了自由提供給我們的自由只是一種假證我們擔心和恐懼將要到來的對前面自由的調查只要一調查,我時時刻刻都存在漏比這更可怕的是,如果我們在該自由的時候沒有享用這自由,該放的時候沒有放,該説話的時候沒有説話,該自由蹲着的時候沒有自由蹲着,該見一下我們遠方來的──其實就在我們跟前──親人和朋友並沒有去見他們,這時我們還會產生一種錯覺,好象我們更加與他們重逢和會師了。過去未必是親人,過去未必是朋友,過去的爹孃也不是東西,過去的一幫小搗子也是爾虞我詐,但是在一片白恐怖下,就像對過去的古蹟進行了一番修復和描畫一樣,現在他們統統是遠在天邊的親人和朋友了,只有在那裏還有一點温暖,只有在那個地方還是一片綠洲──而這温暖的綠洲又是奴役和污辱、壓迫和壓制他的人給提供的──過去我們並沒有發掘出這一切呢──從這個意義上,沒有敵人提供的人又是多麼地痛苦和悲哀呀──從這個意義上,我們時時刻刻受壓抑和壓迫的面瓜哥哥又是多麼地幸福呀──他在受壓抑和壓迫的同時,也就獲得了温暖和綠洲的大量回憶也就已經獲得了最大的自由──我們已經如魚得水地暢快了──我們從來沒有這樣自由過。

由於這種對自由的錯覺,接着又會對自己發生錯覺,在他生不能死不成的時候,他頭腦裏對目前自己的評價恰恰是:我面瓜從來都是英勇無比的在朋友中間我是首屈一指我從來沒有説過假話我從來都是有就放,有話就説我在這個世界上為所為,我想見誰就見誰你在這個世界上對一個人想幹什麼的最好方式就是對她直説這個世界沒有什麼大不了的世界上沒有什麼大不了的事天塌不下來天塌砸大家頭砍下來碗大的疤我僅僅是在投鼠忌器筵不是好筵,會不是好會,不去也罷你孃的你不會好死…

於是自由而又矛盾的面瓜,最後就投了黃河。30年後我們想説,如果我們單是從兩個人的相貌和外觀是否匹配的第一理論入手,得出兩個人的戰爭和殘酷從第一次見面就開始遭遇和接火的結論,如果不是後來的面瓜用一種極端的投河的方式對我們進行了反面的表達──這種極端的表達對於牽牛來講就成了一種無法修復的底版──他想跳黃河就跳黃河,難道還不是最大的自由嗎?──於是對説話、放和見人的地位來了一個翻天地覆的修正──這個錯誤的屎盆子就真要一下就扣到牽牛頭上了。──而從這個理論出發得出的結論又是多麼地膚淺和簡單呀:她把她的丈夫給死了…

這樣我們就僅僅強調了事物的一面而忘記了另一面,就僅僅強調了面瓜哥哥的千古奇冤而忘記更冤的還有我們如花似玉的牽牛呢;我們也忘記了就是放到面瓜的生前──如果我們排除事後的悼念和同情──當他與我們的牽牛站到一起的時候,我們也未必就站到面瓜哥哥一邊呢──即使你從第一理論出發,也不要忘記了事物的另一面──我們怎麼能只想着一棵老樹而忘了他身邊的青滕呢?怎麼能只想着一隻沉舟而不向往它身邊那面風帆呢?我們怎麼能只想着牛糞而不憐愛它上邊那朵鮮花呢?我們怎麼能只熱愛塵土而不去追究雪地上那一朵臘梅呢?我們怎麼能只守着你這隻尖頭削耳的小猴而不去幻想你身邊那風情萬種的牽牛呢?所以──當我們因為你跳了黃河這一悲慘的事實我們只能憤怒地──這種憤怒多麼地具有雙重含義呀──站在你一邊的時候,如果非讓我們説出心裏話和講真話的話,那麼我們還想説:面瓜哥哥傻猴子,你到頭來破壞的可不只是你自己和那個牽牛,你破壞的是我們對於美的整體看法當我們站到你一邊的時候,我們對這複雜紛繁的世界也開始言又止笑無聲和哭無淚我們在説“你媽牽牛”──你死了我們的面瓜哥哥;我們在説“你媽黃河”──你淹死了我們的面瓜哥哥的同時,我們還無比憤怒地想説──你媽面瓜,你淹死的是我們全體…

於是我們就不能同意第一理論也就是鮮花和牛糞的理論來決定這場殘酷的持久的常生活中隨處可見的兩個人的刀光劍影的戰爭的質。也許有這種因素,但這不是原因的本──就是這種因素,放到1969年──我們突然想到,我們採取的也是一種幸災樂禍的態度呀──當我們將原因越挖越深的時候,當歷史越來越出它血淋淋的創面時,我們就到越來越對不起跳了黃河的牛哥哥了──:當面瓜哥哥被牽牛成那樣和麪瓜哥哥自成那樣他們兩個人的戰爭的升級,是不是也給當年的1969年的你們這羣小搗子提供了一些可乘之機呢?當呂桂花離婚走掉以後,你們是不是有些想用牽牛代替呂桂花呢?她們倒真具有不同的風格──你們剛剛吃了甜的,是不是接着還想嘗一嘗酸呢?

於是你們的理論就像當年的面瓜回首温暖和綠洲一樣有些對當年重新塗抹的意思了可是,當你們這樣做的時候,你們也就和麪瓜無異了你們表面是站在面瓜的立場上來醜化我們的牽牛,最後的結果是把你們自己也畫成了面瓜當然,我們知道你們會解嘲地笑着説:世界上誰不是面瓜呢?

但是接着你們也應該承認:你們這種鮮花和牛糞的理論是多麼地膚淺、簡單和貽誤歷史…

──其實,歷史的真相和問題的核心應該是:牽牛本來是一個雍容華貴眼不閃而亮不點而紅過去還是微笑着看世界的19歲的含苞放的美麗女人,最後怎麼變成了那樣殘酷和陰毒的尖嘴瘋蝨,過去陰暗乖戾的面瓜倒變成了一個雍容大度的人呢?

原來是那樣,後來怎麼就變成了這樣了呢?

原來是這樣,後來怎麼就就變成那樣了呢?

是什麼使事物的雙方扭了一個麻花呢?

是什麼使我們面瓜哥哥最終醒悟到:兩個人不死一個,是解決不了問題的我要讓她死我要殺死她我要自殺我要投黃河──這樣不共戴天呢”

今天是夏曆1996年2月24,是俺姥娘去世向我們告別的一週年紀念,我在這裏僅僅想説:姥娘,您好。

您那慈祥的笑容,永遠是我善良的源泉。

請您保佑我。…1968年末和1969年年初那場大雪一直下了七天七夜。當然中間不是沒有停頓,也是下下停停,停停再下;就像你在喝水,喝了一陣,中間休息一下再喝。有時夜裏在下,一到白天就停了;但是停了一天,到了晚上掌燈時分,揚揚灑灑的大雪,又不緊不慢地下了起來。本來1969年的大雪天給我們的面瓜哥哥提供了結婚和開始新生活的天然好環境和好氣氛;環境已經讓風雪給封閉了,世界上就剩下你們兩個人了──連我們這羣無處不在的小搗子們都給排除在外;雖然花轎從天邊和風雪之中出一點紅的境象深刻地打在我們心上,我們夜時也想象去呂桂花那裏一樣去你們的新房,但是夜裏大雪封門,我們只能分散地呆在各自的家中而形不成一個集體,這不就給你提供了一個安靜和可以集中力的私人空間嗎?──也正是從這個意義上,不管你們後來的事態發展如何,如何劍拔弩張和刀光劍影,不死一個人就解決不了問題當然一開始是要你殺死她──那是在你的內心吧?──最後是你自己投了黃河──這個悲劇的整個演變過程,都和我們沒有什麼關係──我們在牛哥哥和牽牛之間,可不像在呂桂花和牛三斤之間一樣,我們沒有扮演任何角──所以我們也謝1969年的那場大風雪呀,這場大風雪不但將我們擋在了新房之外,也給我們擋在了責任和是非之外。──好環境已經提供給了面瓜,接着就看你自己的了。──從這個意義上來説,鮮花和牛糞的理論也是不能成立的,因為面瓜和牽牛的開始由於大雪的阻斷和環境的封閉──就像封閉了機場一樣──帶來的限定和縮小,並沒有給當時的牛糞和鮮花提供一個生長和纏繞的有利環境。我們的頭尖尖像鴨梨,但是大雪的天氣恰恰讓我們戴上一頂帽子呀;我們的耳小而削,但是我們還戴着一條絨線的圍巾呢;我們的腿有些羅圈,但是路的阻和中斷並沒有讓你走多少路。反過來説,牽牛那眼不閃就亮、不點就紅的鮮花之光,也因為大雪的飄灑和光線的陰暗一下使它們眉目不清──一切的光彩都是我們事後才發現的──一下就使它們和牛糞之間的距離縮短了呀。

當時你們相互看得並不是太清楚面瓜的面目我們看不清楚反過來牽牛的面目我們也看不清楚…

還不能將罪過加在他們的娃娃親上──面瓜和牽牛,是我們村莊在1969年唯一存在的一場娃娃親──牽牛的爹爹是一個吹嗩吶的鄉村藝人,牛的爹爹老是一個泥瓦匠,18年前兩人在賣藝的生涯中相逢在一個村莊的草屋,就定下了18年後的這場悲劇──當時也是靈機一動啊,當時也是一時動啊──誰知就讓牛在18年後投了黃河呢?──錯誤並不在娃娃親,幾千年的中國兩歷史上,娃娃親倖福的也多得是──反倒增加了這種婚姻的神秘──錯誤僅僅在於他們沒有想到18年後的牛哥哥會變成這麼一個樣子──何況,18年後,大雪紛飛,鮮花和牛糞距離的縮近,已經給牛這艘盲目行走了18年的艦船提供了一個天然良港,這時牛如果在成年人生開始的時候沒有做好,沒有讓東風壓倒西風,後來西風可不就要席捲你的千軍了嗎?──也就怪不得別人了。──你也是一觸即潰,你也是落花水,你也是丟盔棄甲,你轉眼之間就淹沒在敵人──本來是你的親人呀──的汪洋大海之中。當你在房裏掀開她的蓋頭布第一次看清她的真面目她也第一次看清你的真面目的時候,你們還因為風雪的阻擋身邊再也見不到其它人像失散多年的親人現在重逢一樣拉着手相互動呢,你們還為這次歷史的會見和新生活和生活的開始而在那裏動和有些羞澀和羞愧呢,還在那裏為了共同的陌生而成了一條探索路上的戰友有了患難與共的覺呢。想見之初,一切社會的人文的經濟的政治的環境都很良好──不能成為一場生死搏鬥的原因和開始。──那麼原因是什麼搏鬥又開始在什麼地方呢?一切都在於你開始時候的温良恭儉讓一切都在於你開始的時候沒有當仁不讓一切都在於你開始的時候真的把對方當成了親人一切都在於你不懂敵人和親人的概念滿牆的標語並沒有啓發你的靈你開始的時候沒有主動去佔上風你沒有把開始開好你不懂大惡大善的道理你把這個世界看得太神聖了於是這個世界就惡膨脹──你也就把自己放到了祭壇上──在新婚之夜的牀上,本來兩個人還是平等的,牽牛對面瓜還是温和和接納的。兩個人面對面呼出的氣息還是那樣體貼和温馨──如果這個時候面瓜沒有把自己當成牛糞,那麼鮮花也就無所謂鮮花了,你怎麼不可以把自己的牛糞塗到她的鮮花上呢?──如果面瓜一開始是這麼認為哪怕是沒心沒肺,那麼兩個人從此的戰爭──當然也不可能沒有戰爭──就可能像七天七夜的風雪一樣,是下下停停和停停下下,一輩子都不會有什麼結果──於是也就不會成為生死攸關和你最後投了黃河。問題是當世界模糊鮮花和牛糞的時候,一開始你還為這種模糊沾沾自喜和認為自己佔了便宜──但是你沒有把這種心態保持下去,你善良而懦弱的心呀──一個泥瓦匠的後代,還是想還原世界一個本來面目──你怎麼不能把你後來的虛假和殘忍提前一些呢?──當你踐踏在鮮花之上──在你該蹂躪鮮花的時候,你突然像牛糞一樣在鮮花之中動得“嗚嗚”地哭了起來──我可憐的哥哥喲,這不等於戰爭還沒有開始,你就自動投降了嗎?你在和平的時候用了和平的手段,也就在和平之中引來了戰爭──那本來就是你的世界,那朵鮮花本來就該你蹂躪,你在那裏動個球!──於是你“嗚嗚”地哭聲,就等於在提醒鮮花:原來和平是不對的,原來我們不是親人,戰爭該開始了,該爭奪上風了;温柔該停止了,惡毒要抬頭了──你不但引發了戰爭,還讓心理的優勢,一下被她掠奪個盡。──世界風雲翻轉和驟然陡變,僅僅發生在一分鐘時間之內──一分鐘之前兩個人還是温和和平等的,一分鐘之後牽牛就成了九天之上而我們的面瓜就自動退到了九天之下──你也是不戰而敗──但戰爭恰恰是你引起的。這才是戰爭和控制、壓制和壓迫、奴役和污辱的真正開始。一個馬上就居高臨下了。一個哭過之後──我們再説一遍,你當時哭個球!──馬上就垂頭喪氣。一個開始到千般委屈,一個馬上就產生了恐懼。

──原來你們之間並沒有產生過戰爭──戰爭產生之,就是戰爭結束之時──戰爭的引發,原來是因為一聲世界之哭──接着在婚牀上我們就可想而知了。就像牛三斤對呂桂花一樣,我們的牛哥哥一觸即潰──本來還是成功的,一哭之下就不成功了;沒心沒肺就成功了,一神聖就不成功了;把對方當成敵人就成功了,一當成親人就不成功了──親人馬上就變成了敵人了──牆上的標語恰恰被你忘記了──雍容大度的牽牛,頃刻之間就變成了一個尖酸刻薄的瘋蝨──改造一個人,原來僅僅需要一分鐘。──於是,第二天早上醒來,世界的真面目──本來昨天晚上是模糊的,本來夜裏你可以讓牛糞和鮮花更加模糊──就真實地──你不是要追求真實嗎?──暴在了雙方面前。鮮花呀,你是那樣的嬌豔;牛糞呀,你是那樣的不堪──帽子已經摘掉了,圍巾已經不見了──還是你自己自動摘下的,就像鬥敗的公雞一樣自卑地自動地將自己丑陋的股掉轉給對方──你要達到什麼目的呢?你的頭原來是那麼尖,你的耳原來是那麼削,你的牙原來是那麼黃──昨天晚上還沒有口臭,現在連口臭也出來了;你的腿原來那麼羅圈──看你走路的熊樣──我你媽,我怎麼嫁給了這樣一個人──真是鮮花在了牛糞上!──這才是兩個人衝突然的開始──但是這種開始已經不是開始,不過是對已經結束的戰爭重新演練罷了。兩個人還對結果不大放心呢。還必須有一個過程的補充呢。而引起開火的真正原因,這時大家卻忘記了。他們忘記了牀上的世紀之哭,而以為就是眼前的尖頭、削耳、黃牙、口臭和腿圈引發的。──這就是第一理論──鮮花和牛糞理論的由來。──接着在吃早飯的時候,問題就接踵而來:你喝粥的聲音怎麼就那麼響呢?牽牛在這“踢裏呼拉”的喝粥聲中,第一次皺起了眉頭甚至第一次落下了悲憤之淚。…當我們拋開具體的衝突進一步分析這場你死我活的戰爭的真正原因,那麼它又變成了:我們的面瓜哥哥,不懂得世界上第一次開始的重要他在第一次開始的時候,沒有快刀斬亂麻地將牽牛擺平這就給以後的生活埋下了禍在這場戰爭中,他甚至和牽牛沒有過正面接觸他從來採取的都是撤退方針戰爭的鮮血,從來沒有滴落到敵人的土地上他把自己的希望,寄託到了敵人身上於是他製造了一個又一個敵人他和牛三斤表哥的區別在於:牛三斤表哥沒有子還可能是物質原因,而他沒有子卻是神造成的牽牛和呂桂花的區別在於:因為物質的子呂桂花就鬧得滿城風雨,因為神的子牽牛就引發了一場神不知鬼不覺地神經摺磨戰最後的結果就是:牛三斤表哥的死亡還是天災人禍,牛表哥在這場戰爭中是自己把自己折磨死了──這就讓鮮花和牛糞的理論得出另一個結論:牛表哥是讓牽牛給折磨死的或者:娃娃親真是害死人…如果事情的開始不是這樣,如果我們的面瓜哥哥懂得戰爭與和平、敵人和親人的概念和藝術──懂得第一次的重要──哪怕這些都不懂只是一個沒有心肺的氓,在與牽牛接觸的第一次就能把她擺平,就徹底把自己的牛糞糊滿鮮花──鮮花已經淹沒在牛糞中,婚牀上無所顧忌和勇往直前──只顧自己不顧別人──哪裏還有動──還哭個球──一下就把牽牛給覆蓋了,征服了,打倒了,讓她痛楚烈和死,讓她只有招架之式沒有還手之力,讓她重新開始不知所措,讓她忘掉過去也不知將來,讓她忘掉鮮花不知牛糞,那麼第二天早起會是一個什麼樣子呢?她肯定又把牛糞當成了神聖而把自己當成了一個鬥敗的雞,她還會有些羞答和不好意思呢。這時坐在牀邊拈着自己的衣襟──突然又羞紅着臉説:“牛,你累了吧?”

“昨天晚上你太厲害了。”

“你怎麼那麼大勁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