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不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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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説秀英隨洪謙往蘇府裏去,洪謙既為金哥討了蘇先生人情,將金哥將往當朝梁相家學裏附學,蘇夫人又託她做媒,試探酈家之意為蘇平求娶六姐。端的是雙喜臨門,一是金哥非止有名師教着,更與當朝宰相家有了淵源,洪家在京並不基,此番求學實與金哥有益。二是蘇家也是與酈家做了親家,與洪家也成了姻親了——蘇先生曾孫要喚洪家女兒做舅母。
既遇着這等好事,秀英滿心滿意便都撲在這上頭,坐在轎兒裏,一時想着束脩、金哥上學要穿的衣裳、要使的筆硯、要買個小廝兒跟着,一時又想明往見申氏,今天是否先使人去個帖兒説一聲。洪謙在門見停那片刻,她並未察覺出來。
待回了家,秀英去外頭大衫,換了家常薄衫兒,袁媽媽奉上井裏湃的茶來,小喜又與她打扇兒,天已入夏,京城人口又多,房兒又窄,無端更添幾分燥熱。玉姐等亦換了衣衫,金哥還在想着騎馬的事,悄悄兒問秀英:“娘,我上學怎生去哩?”秀英道:“啊吔!”方才想了這許多,竟忘了這一條兒,順口道“等我與你爹商議,看這京裏小郎都是怎生上學去的。”金哥低着頭兒,拿鞋尖兒划着腳下地。叫秀英在肩上不輕不重拍一下:“要上學的人了,不許再這般躁。站便站好、坐便坐好,”抬眼見洪謙回來了,又與洪謙説“瞧瞧你這好兒子,站沒站相的,往那裏讀書前,先教他些兒禮儀罷。”洪謙笑摸金哥之首,道:“也好。”秀英便問洪謙金哥如何上學,洪謙道:“叫明智兒跟着他去就是了,過些時與他買個書童兒聽使。先僱輛車兒,大些了教他學騎馬,便與他買匹馬來騎。”金哥眼中放光,立正了站好,洪謙不由莞爾。
秀英一拍金哥:“你還不去温習功課?”將金哥逐去,卻對洪謙道:“蘇夫人央做媒哩,我婦道人家不過搭個嘴兒,人事場上,還須你出面,如何?”洪謙亦應了。秀英方才無話,往出準備金哥上學物什去了。
洪謙往書房裏坐不多時,捧硯便歸來了。先一揖,便回道:“官人,我隨那二人一道走,那小郎直入一處宅裏。那裏人來人往,問了一個路過賣漿的,説是霽南侯家的家學。”言罷,便要上前與洪謙端茶水,洪謙一擺手兒,捧硯只得退下。
捧硯跟隨洪謙有年,後又由秀英做主,娶了小喜做渾家,如無意外,也是個洪府管事的胚子。洪謙出門總好帶着他,他因總往外頭行走,知曉的事兒也多些隱隱曉得有些不好的風聲,卻是與那霽南侯之弟有關。現打聽得此情,再看洪謙面上無笑,再不敢言聲,悄悄退了下去,今做了甚連渾家也不敢説與。
他不説,洪宅卻不是無人有知。
洪謙依舊該做甚便做甚,面上一絲兒不顯。然洪宅周遭,實多了些人。有往左鄰右舍打聽的,左鄰右舍也是賃個房兒居住,彼此也無甚大情,只知這家裏是個新進士,又做御史云云。捧硯既能打聽旁人事,旁人自也能打聽洪家事。這,袁媽媽去買新鮮菜蔬回來好整治做飯,卻在街頭遇着個人。常人眼裏,袁媽媽這等老年婦人,最是管不住嘴,是謂“碎嘴婆子”便藉着撞她一下兒,又與她揀拾掉下來的東西搭上了話兒。
一頭道歉,一頭説:“不知府上哪裏,我與老媽媽送去罷。”袁媽媽因説不用,那人是個三十來歲乾淨婦人,必要送的,袁媽媽道:“就在這街上哩,不遠,我走得過去。”那人順她指頭一看:“好乾淨人家兒,不知府上主人家是何樣人物哩。”袁媽媽與有榮焉,便説是新御史家。那人順着話頭兒往下問。
豈料袁媽媽在舊主人家裏時便是最膽小怕事一個人,自來洪家,因主人家寬厚,立意在此處養老,更是不肯行差踏錯,犯口舌之禍,登時警覺,抱着籃兒便跑。回來一顆心撲撲直跳,與小茶兒道:“可是做怪,如此這般。”小茶兒與程智兩口兒早知秀英安排,必是要做玉姐陪房去,自是一心向主,説與玉姐。玉姐從小便有主意,卻叫小茶兒與朵兒兩個出門買果子,每出,便做碎嘴樣兒,嘰嘰喳喳,説些兒街頭巷尾傳聞。果然,便有那一等來問話的。朵兒固憨,小茶兒卻機,一絲不透。那頭程智卻躡其後,卻是義安侯家來問。
玉姐暗暗納罕:我家何曾與這些京城權貴人家有甚牽連來?忽地問道:“只問我爹來?”小茶兒道:“我聽出來哩,雖是閤家都要問幾句,話頭兒卻落在官人頭上哩。”玉姐眯起眼來,招招手兒:“你叫明智兒出去茶樓酒肆裏打聽一回,義安侯家有甚新聞,有甚仇家,有無走失人口。”小茶兒應了。
玉姐卻不等小茶兒來回話,巧的是秀英往申氏處去做媒,叫申氏留了用飯,要多問些事兒,晌午便不回來。玉姐自下廚做了幾樣小菜兒,端到書房去尋洪謙。洪謙深諳“無事獻殷勤,非即盜”之理,且又在此時,便將下巴一揚,似笑非笑看着玉姐張羅:“看你那樣兒,便是有話要説,説罷。”玉姐道:“爹,吃飯。”洪謙一噎,失笑搖頭:“也是,吃頓斷頭飯哩。”玉姐且抿嘴兒笑。洪謙略動幾箸,問玉姐:“你不吃來?”玉姐道:“爹平煩心事多哩,多用些兒,也好有力氣。”洪謙嘆口氣,慢慢兒將菜吃盡,朵兒來收了杯盤,出去時將門兒反扣上了。
洪謙道:“我便知你是個仔細人。”玉姐道:“爹既吃飽了,便索與我説了罷。我也好心裏有個數兒,近來總有人在咱家宅子外頭晃哩,小茶兒與朵兒出去買果子,還叫人攔着問了。爹不過是個御史,又不是御史大夫,哪值人這般?必有個緣故兒。爹説與我,好過我外頭聽了,措手不及。且家裏還有娘哩,爹不説與我,也要説與娘。”洪謙道:“不過是京中謠傳,説你爹與大理寺卿家走失的兒子生得像罷了。”玉姐嚇了一跳,又咬着袖子看洪謙,洪謙道:“做甚怪模樣兒?”玉姐笑個不迭,道:“可真是緣份了,來時船上便聽着這人,竟與爹生得一般模樣兒麼?不知爹做無賴相時,是個甚模樣兒?爹好早説與娘知,娘近來也得閒與些個官娘子一處坐哩,休叫那碎嘴的婆子説甚前頭有個婢生子來。”洪謙叫玉姐笑得一個哆嗦:“混説甚!你是我頭個孩子,原道你懂事,好教導你兄弟,你倒學會這等言語來!仔細叫你娘打你。”玉姐道:“我就聽爹這一句罵哩。”言畢,一拎天水碧裙子,跑了。
————————那頭秀英在酈玉堂分家得的宅子裏,叫申氏與幾個兒媳團團圍住了,端的是禮遇非常。秀英頭回做媒,實不知旁人做媒都是怎生説的,她將玉姐許與九哥時,聽着消息便開心,早忘了當時情況、媒人説了甚了。
是以秀英遞了帖兒到酈府裏,次到那家裏去,申氏接了,雖不知她有甚事,依舊親熱非常。秀英入來,既不知如何轉個話頭兒,索寒暄畢,便笑説:“我有一件好事要説與親家,只未出閣的閨女不好聽來。”六姐、七姐雖不知何事,然知秀英向無惡意,便悄悄兒退了出去。諸媳未見婆母發話,都留了下來。
其時申氏正盤算着,太子之墓營建得差不多了,她與於太子的孝期已過,早待太子入土,便要與六哥娶孫氏。只因是宗室,眼下不好大張旗鼓準備,卻聚了兒媳等人,先一處密密議着家下庫裏有多少、還缺甚物事等,又將六姐、七姐帶在身邊好學些事兒。聞説秀英到,手上事只好停下。
秀英見兩個未出閣姐兒已走,便直與申氏道:“昨我家裏往蘇先生那處去,原是為問問先生,京城哪處先生教得好,好與我金哥開蒙。不想蘇家夫人拉着我,你猜怎地?”申氏心頭一緊,便問:“怎地?”秀英道:“卻是有件事兒,蘇夫人因蘇先生説府上風氣好,他正有十五歲攻書的一個孫子尚未娶親…”一語未畢,申氏不由:“啊!”地一聲。秀英笑道:“是哩,是想問問六姐許了人家沒有,若不曾許,倒想做親來。”申氏念一聲佛,面上笑意壓也壓它不住。她幾個兒媳婦便管秀英叫“嬸子”圍簇着直説嬸子是福星。申氏也喜不迭,笑道:“那回蘇先生使他家兒孫來,我們家那個,送客走了便與我説蘇家孩子如何如何好——這卻不是緣分了?未知是哪一個哩?”秀英便説:“是他第二個孫子,叫做蘇平的。”申氏道:“就是他!”秀英道:“親家這便是允了?不須與親家公説一聲兒?六姐那裏也好相看相看哩。”申氏道:“他那沒一個不好的,蘇家孩子,我真個想看上一看。咱六姐,也不好不叫那頭夫人娘子不看。”秀英道:“那我便回個話兒了?”申氏道:“不急哩,咱好生説説話兒。”説話間,五娘因是江州人,便滿口嬸子叫着,來央留。大娘去往廚下看飯食,三娘卻往後頭説與六姐、七姐,有客,兩位姐兒且在後頭吃,又笑與六姐説:“六姐恐好事近了,大造化哩。”但凡有人使這般口氣説話,閨閣少女多半能猜着為何。六姐臉上一紅:“三娘不是好人,打趣我。”三娘笑道:“不好便不好,六姐好了,我不好,也是情願的。”六姐上來抱着她的胳膊直道不依。三娘卻來陪六姐、七姐一道用飯。
那頭秀英吃飯時,也看她家規矩,卻是大娘幾個兒媳眼着上了菜,與申氏布幾筷子,申氏便叫她們都坐了,並不須時刻伺候,食並不語。暗道申氏厚道。
待飯畢,秀英叫申氏攔着,便將能説的都説盡了,又説蘇平之母胡氏:“極乾淨温柔的一個人兒,眉梢眼角兒都透着和氣。那樣人家,説句不好聽的,哪敢有不好的婦人呢?”申氏想,自家閨女也不是不識禮數沒個心眼兒的,往那等書香人家裏去,也是合意的。
待送走秀英,申氏往後看玉姐,越看越合意,玉姐羞不得,顧不得母親,甩手尋七姐一道打雙陸去了。晚間酈玉堂回來,看申氏笑的模樣兒還奇怪:“你今怎地笑得這般怪來?”申氏道:“還説我笑得怪,我倒要看你能笑成個甚模樣兒。今兒洪家親家母過來了。”説着便故意一頓。
酈玉堂道:“來便來,你接了便是,我何故要發笑?”
“來説親的。”酈玉堂道:“與六姐?”申氏再不賣關子,直説:“要將蘇先生第二個孫子説與六姐…”酈玉堂歡喜得要瘋了,居然一蹦三尺高:“我發達了!”申氏忙將他扯了下來:“瞧你!”酈玉堂口中唸唸有詞:“好啊好啊,真是好啊!這是好親事,應了,趕緊應了。我説與爹孃去。”申氏扯住他:“頭偏西了,那府裏也該關門了,你去打的甚門?庚帖未換的,倒顯得女家輕狂了。顯待事定得差不離了,再説去。哎,九哥這門親事結得可真是有福氣哩!他與九娘佛前結的緣。親家母又與説了這一門好親。”酈玉堂咧開了嘴,放聲大笑。
————————酈家歡喜,洪家夫婦卻有些兒凝重。
洪謙既應了玉姐,亦覺此事與其叫秀英從旁人口裏知曉了,不如打自家口中知道。便與秀英説,有人説他與大理寺卿家走失的兒子像來,不定會有人藉此生出甚事端來,秀英若在外頭聽了不好的話,千萬留意,不要衝動。
秀英臉上煞白問道:“甚叫不好的話?言何須這般鄭重説與我?你究竟姓個甚?”不等洪謙回話,又道“那在船上説的,那個叫做朱沛的,還前頭有個婢子生了個兒子的?”洪謙**地道:“我只姓洪,是你官人,咱有一兒一女,我與旁人,並無瓜葛。你曉得這個便好。”秀英將牙咬得咯咯響,眼兒直直望到洪謙眼底:“你與我賭個咒來。你總須與我説個實話,我好有個數兒,休教我這頭攀高兒,你那頭將梯兒撤了。卻才你説只姓洪來,可要説實了。我便與你捨出臉來,也要護這家裏停當。”洪謙道:“我自有主意,你不須與人撕打。”秀英冷笑道:“你懂甚?先頭船上我説的、玉姐説的,你道是過耳秋風哩?女人嘴裏最是狠毒,管你有影沒影!若那家繼母個賢良人兒又出頭,死咬長你一輩兒,打殺你,她也止徒三年,何況罵幾句兒?這閤家上來還要臉不要了?玉姐往後在婆家如何立足?金哥怎能説得媳婦?”洪謙道:“她是朱家人,我自姓洪,家下祖先你過年也拜來。”説完,便一衣襬,直個與她賭個誓。秀英聽他説:“若姓朱來,管教身敗名裂。”忍不得,聲而泣。她與玉姐一般,心裏也有計較,十餘年夫、父女,略上上心,也知洪謙模樣兒不大對了。他又是北地逃往江州的,平裏舉止也與旁人不同。京城大街小巷恁,官話説得恁好。
秀英哭完,卻將洪謙摟將起來:“狠心的賊,你吃了多少苦頭兒?”洪謙道:“我何曾吃過苦了?不早了,安歇罷。”誰個也不曾説洪謙究竟是不是朱沛,此言卻是不可宣諸口的。
兩個一夜也不曾睡好,秀英起來又要與洪謙打點些銀錢等,卻是要送江州不第同鄉返程。同科另一考中的授了一處遠州里做個下縣的縣令,先回家報喜,搬取家眷赴任,也要回鄉。洪謙去送一回。盛凱此番未中,洪謙也説他:“你還年輕,不要氣餒,來年再戰一回。”盛凱低聲應了,立誓下回入京,必要考個好名次。
洪謙回來一切照舊,該吃時吃、當睡時睡,彷彿不曾知曉外頭有言一般,秀英也穩重起來,又要與蘇、酈兩家説合,卻是在自家使袁媽媽做好酒菜,道是江州風味,請蘇夫人品嚐。蘇夫人來時,是蘇平護送來,那頭申氏也帶着六姐、九哥來看親家。兩家打個照面兒,風評自不用説,一看人物,彼此滿意,便有了八分了。其次便是尋官媒,寫庚帖兒,又謝秀英等,端的是喜氣。
家裏頭太平了,外頭卻又不太平。原本因科考而平息的言,又興起來。起因卻是齊王家,齊王原是不信趙王命硬的,不料他的嫡長子騎馬時摔斷了脖子,不免疑神疑鬼起來。又有真一道人死死咬住他算的不曾錯,死活不肯砸了招牌。齊王止此一子,為叫王妃生出嫡長子來,齊王前頭連生了三個閨女,才硬生出這兒子來。傷心之意,無法言表。
淑妃唯此一孫,原知這趙王是要做冤死鬼的,哪料孫子死了,淑妃竟漸信了是趙王妨克的,宮中言盛。李才人不得已自縊,遺書為趙王辯白,似更應了趙王命硬之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