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為卿負卻平生義
如果出现文字缺失,格式混乱请取消转码/退出阅读模式
“拿着。”神唱將手裏的千年古藤遞了過去“是兄弟的,回來,喝酒。”蘇曠雙足一點,經天而去。
阿瑪曼貢不得不承認,看着某些漢人高手衝敵掠陣,的確是一種享受蘇曠彈腿踢起一架斷梁,正擊向呼嘯而來的七尺長弩。長弩何其霸道,入木直達六尺。蘇曠一藤斜劈,帶弩木樁當空吼吼翻滾,砸飛了左路的兩支大弩。他回手又是一藤,右路大弩頓時失了準頭,斜斜扎入地下,尾部咄咄地晃個不停。
蘇曠足下不停,筆直地向前掠去,青藤在半空環出一圈圈青環,好像池塘裏的一圈圈漣漪。弩手發弩雖疾,但每每比蘇曠的動作慢了半步,幾乎每支勁弩都剛好鑽進蘇曠的圈子。內力使它們一支支斜落在地下,儼然成為一片稀疏的箭林。
弩手們似被起了狂躁,數十支巨弩幾乎只對準蘇曠一人。偏偏這一人的身影如風如虎,如狂如醉,上下縱橫偏又步步向前,長藤翻飛,千百道青閃電劈空而落。
青藤破空之聲尖嘯,長弩入地之聲沉悶,金鐵鳴之聲鏗鏘。這一個人騰挪閃打,硬是有百十人作戰的氣勢。
近三丈之內,蘇曠看得清清楚楚。二十多張行軍弩一字排開此物既大且沉,是對抗騎陣的不二利器。但是,兩三百人伏擊己方區區四人,弩箭反倒顯得笨拙沉重了。蘇曠料定圍攻木寨的不過是先頭人馬,後面必有大軍。
此時蘇曠人已將至,巨弩已經無用,士卒們紛紛舉弓搭箭來。
青藤迴轉,如一道金剛之圈,蘇曠的身子陀螺般滴溜溜轉起,箭鏃尚未及身,便被噼啪甩開。
眼見此人迫近,一個士兵再也撐不住,伸手把長弓擲了出來。蘇曠一鞭斜挑,長弓半空迴轉,直戳向那人面門。眼見要出人命,蘇曠一醒,又是一鞭跟上,長弓再度撥轉,向着眾人之後的少年疾飛而去那少年,正是觀戰的江中。
江中劍作刀勢,華山一劈,長弓自當中直直被劈成兩截,連弓弦都被斬斷。
一切都在電光石火間完成,那士兵這才反應過來,伸手掩面,哀號一聲,卻無一人恥笑。
短兵相接,蘇曠向後直倒,右手後仰遞出,青藤如一條大蟒,弓脊吐信,從七八張巨弩之下斜斜穿過。而後,蘇曠雙足較力,純用力躍起身形,口中喝一聲“起”青藤蓄力而飛,一張巨弩被彈飛,跟着呼啦啦倒下一排。
一時間弓飛弩翻,箭斷絃崩。蘇曠身邊一丈之內,居然無人敢近半步。
“蘇曠住手!”江中喊道。
蘇曠懶得理他。若能住手,我何必衝過來?
“全都給我住手!”江中暴喝。這柄劍終於出鞘了,一身亮銀細甲大約已經表明了他的身份,蘇曠面對的早已經不是一個江湖人。
落草之後,必有招安。
兩個男人對視一眼,只覺得彼此陌生如路人。
江中上下打量着他:“衣裳都換了,看來你是鐵了心要背國投敵?”蘇曠許久未曾換裝,對苗家新衣很是得意,抬頭:“自然,衣不如新。”江中握緊了驚濤劍看來這一戰,竟是免不了的。然而他心神越來越不寧,只覺得無法抑制的暴戾一陣陣襲上心間,拔足要追,但身後一聲笛音拔尖兒挑起,頓時使他心神俱亂笛聲如泣如訴,似乎在奏着清清溪水,少年男女歡笑歌唱。轉眼間風雲四起,明眸皓齒的美人變成了戰場上的孤魂。那樂曲越拔越高,好像一個霹靂震破世間血污。陰雲密佈,風雨來,陣陣悽風似乎在向天呼號…
江中終於腳步一顫,踉蹌着奔走,東一跌西一晃想站穩身子,卻撲通跪倒。他又要以手撐地,又想堵住耳朵,兩隻手壓兒忙不過來,白淨面皮漲得發紫,終於忍不住抱頭輕聲叫起來:“爹…娘啊!”這個年輕人,也是很苦很苦的。人若不是到了絕地,誰會呼爹喊孃的呢…
蘇曠情知阿瑪曼貢在以笛音為他開路,機不可失,他一起一落已在十丈開外。
遠望羣山如鬼魅,在濃霧中猙獰冷笑。山坡上大軍前沿一字排開,約略算算,竟不下五千。兩翼拱着中鋒突起,那一面“何”字大旗空招展。白馬上何鴻善握刀而立,正要指揮千軍萬馬,踏地而來。
只是恰好在此時,笛聲急轉,彷彿變成了一個白髮長者,在滿天陰雲下循循訴説。江中捂着耳朵的手緩緩放落,額頭青筋暴漲,血管突突,好像要掙破開來。他本以為已經過了幾個時辰,這才發現不過是短短一瞬。
而蘇曠站在十丈開外,渾身都在顫抖。
原來他也是會害怕的江中支撐着站起身子,冷笑我還以為他早已修煉到了“泰山崩於前而不變”的地步。
確實從來沒有這麼害怕過…蘇曠的右手顫抖得像風中的落葉。他心裏明白,他怕的不僅僅是殺戮和死亡,更怕這是個錯誤的賭注,一失足成千古恨,沒有挽回的餘地。震動八荒的馬蹄已經可見翻飛,弓上弦刀出鞘,濃濃的血腥氣就在鼻端。
蘇曠了嘴乾,裂,疼。他的拳頭漸漸握緊,刀柄硌得手指生疼,指節發出一串脆響我不知道阿瑪曼貢是否值得相信,但是,我必須相信自己的判斷。
苗人是一張弓,漢人是一弦,就這麼緩緩拉開,越繃越緊。他不幸站在那個該死的位置,清清喉嚨,還沒來得及發表言論,就被突如其來地了出去。
阿瑪曼貢緩緩地將笛子放了下來。
看不見了,蘇曠已經在她目力所及之外。
馮笑兒的嘴已經張了幾次,終於忍不住道:“尊主,這樣對他,是不是太不公平了?”阿瑪曼貢搖頭:“我沒有控制他,是他心甘情願。”
“可是…”
“可是,必須有一個人要去。蠱術對付千軍萬馬沒有用,必須有一個武學高手殺過去。”馮笑兒直視阿瑪曼貢:“可是你的確在利用他。”阿瑪曼貢搖頭:“我沒有,他實是心甘情願。我告訴他需要一個人做一次犧牲,他同意了蘇曠是一個很聰明的人,他知道的比我們想的還要多一點兒。”馮笑兒眨了眨眼睛:“你是説,他知道這個計劃,他還願意去送死?你真的認為他是個聰明人?”阿瑪曼貢點點頭:“據我所知,聰明人分很多種,最智慧的那一種看起來最衝動率。那或許是因為他們看見了所有步步為營的結果,最後還是決定遵從自己的本心。”馮笑兒遺憾道:“可惜我們都不是這樣的人。”阿瑪曼貢搖頭:“未必啊,我們換個位置,想必做出的也是一樣的決定。”神唱警惕起來:“嗯,‘我們’?”阿瑪曼貢微微笑起來:“是啊,我們本來就是一類人。”只是一個聲音忽然帶着冷嘲響起:“你錯了,你們從來都不是一類人。”是妙筆尊者。
阿瑪曼貢大吃一驚:“大哥?你,你怎麼會…”妙筆尊者看起來還是那麼清癯消瘦,只是眉梢眼角多了幾分戾氣:“既然你知道我醒着,彼此再裝下去也沒什麼意思。”中了夢迴蠱的人,是無論如何都聽不見外界的聲音的,自然也就不會對笑話有什麼反應。
阿瑪曼貢很遺憾:“大哥,其實只要你不承認,我絕不會問到你頭上。你對我們每個人都有深恩…只可惜,你要的太多了。”
“是你要的太多了吧!”妙筆尊者冷笑“阿瑪曼貢,你太自私了,口口聲聲説什麼南疆和平,又自作主張削弱蠱術…你東奔西跑地要大家讀漢人的書,可你想過沒有,拔掉牙的猛虎,連狼也敢欺負它!我們的蠱術就是我們的長城,不能動!”阿瑪曼貢仰起頭:“真的嗎?蠱術真的那麼有用?大哥,難道你從來沒有看見過那些收集瘴氣的沼澤,那些養來練蠱的腐屍?你練妙筆蠱難道沒有過十指連心痛不可忍的經歷?為什麼蘇曠砍了隻手還能繼續練功,你只是被毒氣衝了脈絡就再也不能用蠱?我原先一直以為,那些中原人士説蠱術是術本就是因為害怕,但後來我才發覺,蠱術確實是術,傷人一千先要自損八百我們四個人,沒沒夜地蠱毒入體,很威風麼?誰敢説就能活多久?”妙筆尊者一向對阿瑪曼貢的口才很頭疼:“我不跟你講下去蠱術有用沒用,千百年後自然見分曉,只是你我都看不到。”阿瑪曼貢嗤笑道:“我不知道千百年後是什麼樣子,只是大哥,江家船幫數百人的命和寨子裏數十人的命,在你看來,難道都是挑動仇恨的籌碼而已?你很光明磊落?”妙筆尊者哼了一聲:“那麼你利用蘇曠笑兒,利用那個姓江的小子,他們的命不是命?一個人死得,十個人死不得?尊主,你和我,才是一類人沒什麼不好,有目的就要有手段,有手段就要有犧牲,不然的話,你現在本就不會站在這兒和我爭論,只會衝過去救人。但是你一定會想,你是有用之身,不能做無謂的犧牲,對不對?”阿瑪曼貢還想辯駁,但是已經來不及了。妙筆尊者身子一晃,忽然消失了那口巨大的鐵鍋翻轉過來,扣在地上,誰也不知道底下藏着什麼。
“地道?”馮笑兒挑起一木想要捅開鐵鍋,阿瑪曼貢攔住她,伸手疾指。地面上的暗紅旋渦好像找到了宣口的水,順着鐵鍋邊緣一起湧了下去,接着就聽見了一陣細細的灼燒般的噝噝聲。
“快退!”三人全力向後奔去,身後地道里驚天動地一聲巨響,鐵鍋和黃土被火藥的泥霧揚起老高,帶着草的泥土落了三人滿頭滿臉。
阿瑪曼貢這才發覺,妙筆尊者火藥埋得很深他不是想要炸死地面上的人,而是要封死地道,免得他們追過去。
三人對視了一眼他去了哪裏?漢人那邊,還是…月亮峯?
沒有人開口。如果妙筆尊者趕回月亮峯,那麼阿瑪曼貢要做的就是在他之前回山控制大局,免得出內亂;如果妙筆尊者去了漢人那邊…那麼一切只能聽天由命。他們三個其實也是於事無補,好像還是回山接應來得好些。
決定總是要下,但妙筆尊者臨去時的冷笑還在耳邊但是你一定會想,你是有用之身,不能做無謂的犧牲,對不對?
是的,無謂的犧牲。
“尊主,你快看!”那是一匹非常神駿的白馬,一望而知是萬里挑一的寶馬良駒,顯然不是雲南所能出產的。白馬的前蹄蹄冠上拖着肚帶馬鞍,背上還有着血跡這是何鴻善的坐騎,而能夠承擔何鴻善分量的馬,本來就是神駒。
遠山如皴染的水墨畫,積雨沿着細細的土縫匯成極細的溪,把天的土地分成賞心悦目的一小塊兒一小塊兒。白馬自得其樂地跑在雨後的原野上,越跑越快,越跑越快,簡直像一道白的閃電。馬鞍在它身側拖出一條長長的水溝,像極了醉後狂草的神來一筆。它的腳下雖然還有羈絆,但驟然卸去沉重的負擔,爆發的力量無可比擬。
血…小金忽然從阿瑪曼貢手上彈了起來,迅雷不及掩耳地消失在遠方。
馮笑兒跺了跺腳,着白馬衝了過去。
“笑兒你去送死麼?”神唱拉住她,喝道。
阿瑪曼貢擺了擺手,走過去,輕描淡寫地攔住奔馬蠱王似乎對所有生命都有種控制力然後彎下,輕輕解開了它腳上絆着的肚帶,手很快,也很穩。她向遠方一指:“去吧。”馮笑兒眼裏的熱意,漸漸涼了。
阿瑪曼貢回過頭:“我們不能騎馬,這匹馬太引人注目,那邊現在似乎很亂…等天黑,我們走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