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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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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耳的笙歌伴着歡乃槳聲,飄飄蕩蕩的直鑽進人的心眼裏,饒是河上風冷月清,卻讓人心頭湧動着擋不住的情。

不愧是江南第一等的繁華所在!和初次見到秦淮河一樣,我不慨起來,那時我還是意氣風發的少年,倏忽兩年過去了,秦淮河依舊是風月無邊,而我的心卻有些老了。一入江湖歲月催啊!身後傳來細碎的腳步聲,把我從沉思中驚醒。回頭望去,只見纖弱的少女林淮似乎被我的動作嚇了一跳,怔怔地站住了,懷裏抱着的大氅都差點掉了下來。

見我臉上出微笑,她才俏生生地走了過來,墊起腳尖,羞澀地替我披上了大氅。

“天涼,河上寒氣重,回房歇息吧!”少女的聲音幾乎細不可聞。丫頭,你終於開始學習如何體貼男人了,我心道。換作以往,我少説要把少女摟在懷裏,用大氅把兩人緊緊裹在一處輕憐愛一番,可眼下我已經沒那份心情了。

又一艘偌大的花船載着笑語歡歌從遠處緩緩駛來,船上的歌聲靡靡動人:“…挨着靠着雲窗同坐,看着笑着月枕雙歌,聽着數着愁着怕着早四更過…”

“…四更過,情未足。情未足,夜如梭…”林淮跟着細聲和唱起來,歌聲倒是婉轉動人,可在牀上卻難得聽她一語,就算是被我得幾乎昏死過去,也只是在我背上留了幾道血痕。

“是鳴玉舫的明玉姑娘。”林淮見我饒有興趣地望着她,頓時止住了輕,低頭小聲解釋道:“奴家最喜歡她的歌了。”

“我認得她。”我微微一笑,這丫頭當年還是我給開的苞,而今竟然出落成花中魁首了。

“好!”

“太妙了!”

“明大家不愧是八大花魁之首啊!”餘音嫋嫋中,對面船上傳來一片叫好聲。

“各位各位,”一人大聲嚷道:“聽明大家的歌,三月不知秦淮河的脂香,想來比那‘歌仙’蘇瑾也不遑多讓…”話還沒説完,就有人鼓譟起來:“希孟,你這話可説錯了,蘇瑾怎麼能比得上明大家!那歌仙的名頭該送給明大家才對,諸公以為如何?”

“就是就是!”眾人的笑聲遮去了明玉自謙的話語。

“無知也是一種幸福啊!”我自言自語道。林淮沒聽清楚,便問我方才説什麼。

“林姑娘,人生有很多種幸福…”我話剛起了個頭,就聽鳴玉舫後面的一條花船上傳來一陣魯的笑聲:“哈哈哈,一羣無知的癩蛤蟆,當真笑死人了!想當歌仙?下輩子吧!”那笑聲中氣十足,在河面上傳出老遠,顯然説話之人是個頗有些功夫的練家子。

我知道當是參加茶話會的武林同道,不暗罵了一聲,都是男人,管不住自己的小弟弟來尋歡作樂尚情有可原,可連自己的那張臭嘴都管不住的話,在江湖上行走,離死大概也不遠了。

“朋友此言差矣!蘇姑娘發聲清哀,蓋動梁塵,得清越之妙。玉姑娘珠圓玉潤,一字一珠,有婉轉之美。兩人正如花秋月,各擅專場,蘇姑娘當的歌仙,玉姑娘有何當不得?”鳴玉舫上一人朗聲道,聲音雖不算高,卻清晰可聞,附近幾艘花船俱能聽得真真切切。這人內功不俗啊!我心頭一怔,江湖上能識字的本就不多,能出口成章的更是極其少見,心頭閃過幾人的名字,卻都被我一一否定。

“放!”那魯的聲音再度響起:“你聽過蘇大家的歌嗎?就你這小樣兒,怕是連蘇大家長什麼模樣都不知道吧?”

“臭不可聞!你才是連明大家長的什麼模樣都不知道哪!”鳴玉舫上另一人回敬道。方才那人卻勸道:“算了,敬逋,別和這種人一般見識了,平白辱沒了我們的身份。”

“大人,這廝內功不俗,要不要我去探探他的底?”高光祖附在我耳邊小聲道,他大概是聽到兩人的對話,知道附近船上有江湖人,便舍了俞淼,上了甲板,因為起身起得匆忙,到了我近前,他還在繫着衣服的袢扣。

林淮目光落在高光祖的身上,不由得輕聲“呀”了一聲,目光隨即落在我身上,既驚且怯又喜。風月場上的姑娘首先練的就是眼力,她自然一眼就認出高光祖那身衣服是九品官員的便服,而他對我又如此恭敬,顯然我的身份不低。

我和蔣遲都沒有穿官服,蔣遲不想在自己岳丈的地盤上鬧出冶遊的緋聞,讓他老人家臉面無光,他也不想讓別人從我身上猜測到他的身份,於是三人中只有高光祖穿了官服以防萬一。

為了不惹人注目,高光祖外面還套了一件長袍遮掩住了官服,方才來不及穿長袍,倒讓林淮發覺了我官家的身份。

算了,我搖搖頭,他若是有意江湖,我們早晚會遇上,而聽他論蘇瑾、明玉,該是個很理智的人,再説透過喜姐兒,很容易查到今晚鳴玉舫上的客人究竟是誰。

可那江湖客卻不依不饒:“媽個巴子,今兒我還真要看看了,這個明大家玉姑娘的究竟是朵花,還是一棵草!”叫嚷了一通,就聽他吩咐船家把船靠向鳴玉舫,船家起初不肯,那漢子便打罵起來,船家沒了動靜,槳聲卻響了起來。

鳴玉舫上頓時響起了一片叫罵聲,船速也開始緩慢加快。可鳴玉舫是秦淮河上最大的幾艘花船之一,速度自然比不過載着江湖客的那條花船,那花船本落後鳴玉舫七八丈遠,卻很快追了上來,只是掌舵的顯然不是經驗豐富的船家,結果它結結實實地撞在了鳴玉舫上,自己的船頭固然被撞得幾乎散了架,鳴玉舫的船尾也被扯開了一個大口子,河水毫不留情地湧了進去,鳴玉舫猛烈晃動了幾下之後,船身開始緩慢下沉起來。

兩條船上的人頓時亂作一團,紛紛跑出船艙上了甲板,幾個情急的只是胡亂抓起一件衣服就逃了出來,男人穿着背子,女人卻披着長衫,甚是狼狽,那咒罵之聲自然不絕於耳。

周圍船上也響起一片驚叫,動作快的已經開始向兩船靠攏,準備救人。留香舫也在喜姐兒的指揮下緩緩靠了過去。船剛啓動,就見和鳴玉舫相撞的那條花船上一陣騷動,三個漢子快步搶上船頭,雙足一點,飛身縱上了鳴玉舫。

“原來是李非人啊!”我眉頭輕輕皺了一皺。離相撞的兩船隻有五六丈遠,那三人的容貌自然看得一清二楚。為首的壯碩漢子濃眉豹眼,高鼻髯,正是在上屆茶話會上和我過手的鳳陽花子幫幫主李非人。

這廝外表豪,內心狡詐,是個難纏的人物。他欺上兩屆的鳳陽府軟弱無能,害怕自己治下出事,指揮着一幫花子強討強要,巧取豪奪,結果短短數年,原本一貧如洗的花子幫便大富起來。

新知府上任,手腕強硬,他就百般巴結,又助官府整頓治安,討得新知府的歡心,年初更是搖身一變,成了鳳陽府的獄頭。

“那個什麼明大家的在哪裏?”李非人的手下抓住一個書生模樣的年輕人厲聲問道。李非人的目光卻在船上那些驚惶失措的女人身上逡巡起來,一年不見,他身上少了些匪氣,卻多了些官家的威嚴。

“放開他!”隨着這聲清叱,從鳴玉舫主艙裏緩緩走出一劍眉星目甚是英俊的錦衣青年,面對幾個漢,他臉上並無一絲慌張,從容不迫地指着李非人道:“叫你手下放開我的朋友!”

“小子,你很神氣嘛!”李非人譏諷了一句,卻示意手下放人,他是個典型欺軟怕硬的主兒,見對方氣度不凡,頓時收起了輕視之心。不過,他很快發現了年輕人身後的明豔少女,眼睛一亮:“你就是那個明大家?倒也有幾分姿。”或許是因為雨的滋潤,抑或是老天爺想把她塑造成女大十八變的活教材,往昔青澀的少女而今已是豔光四美豔絕倫了。

單論容貌,確有和蘇瑾分庭抗禮的實力,只是她嫵媚動人的俏臉雖是風情無儔,卻沒有了惹人喜愛的率天真,讓我心中沒來由的暗歎了一聲可惜。

“原來是練公子他們啊!那漢子這下子可是一腳踢到鐵板上了!”喜姐兒走到我身後,一副又有熱鬧好看的模樣,只是看到高光祖的衣服,她微微怔了一下,旋即嘴角扯出一絲淡淡的笑意。

“練公子?可是從湖州來的?”聽到這個少見的姓氏,我立刻想到了湖州練家,口問道。喜姐兒先是搖頭説不知道,隨即沉起來:“練公子和兵馬司的馬大人是朋友,那馬大人倒是湖州人。公子,你看…”她指着明玉身邊一個年逾五旬的白胖漢子:“他就是中兵馬司的指揮馬如寶馬大人,眼下就是他管着這十里秦淮哪!”那八成是湖州練家子弟了!我暗忖,雖然他的容貌和清風、練青霓大不相同,但這在一個大家族裏毫不稀奇,誰也無法保證,同父異母的兄弟姐妹中的每一個都與父親相像。

目光從面沈似水的馬如寶臉上移開,重新落到了那位練公子身上,他佇立在明玉身前,擋住了李非人的目光。

“閃一邊去!”李非人的手掌看似魯地伸向年輕人的肩頭,可我清楚,這一掌包含着兩個相當巧妙的變化,顯然他已經發現自己的對手並不簡單。年輕人的目光頓時凝重起來,左手並指如刀疾點而出,正指向李非人右掌掌心。

李非人接連變換了兩個方向,雖然都被年輕人識破,可已經藉機接近了對手,眼看年輕人的手指離自己只有不足一尺,他突然握掌成拳,狠狠對上了年輕人突出的兩指。

年輕人反應奇快,手指飛快地收攏成拳頭,只聽一聲悶響,兩人同時哼了一聲,蹬蹬後退兩步,才站定了身形。

“那個姓練的似乎是剛出道,沒什麼經驗。”高光祖低聲道。我點點頭,就像我初次和師傅動手一樣,這個練姓年輕人雖然看破了李非人的花招,卻依然被花招所。看上去兩人平分秋,其實論真正的實力,李非人已落了下風。

“行啊小子,有兩下子!”李非人是老江湖了,自然不會遇挫即慌,反倒好奇地上下打量起對手來:“你是楊千里,還是彭光?”楊千里和彭光都是去年才登上名人錄的年輕俊彥,那楊千里的排名甚至比李非人還要高三位,而彭光的位次雖然已近榜尾,可他正處在長功夫的年齡,一年下來,誰也不知道他武功究竟會提高到什麼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