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如果出现文字缺失,格式混乱请取消转码/退出阅读模式
眉批或想!於嵐突然覺得異常不安。她曾經寫過什東西在上面呢?如果讓允寬看見…她本能地走過去,想書自他手中拿回來,一面勉強地説“詩有什麼好看?你要時間,還是讀小説吧…”她的話並未來得及説完,便已凝結在喉嚨裏。允寬的面有一瞬間的煞白,抬起來的眼下深黑幽暗,他“啪”一聲台上書本,把書了回去,揹着於嵐道“是沒啥好看的。你知道我剛讀到什麼句子?‘是誰像命運一樣驅遣着我?是“自我”跨在我底背上。’詩當然是好詩,不過一下子念太多了一定頭痛。”他的頭微微仰起,好一會才回過臉來“怎麼樣,你有什麼建議嗎?”
“你要想看輕鬆一點的書呀,有松本清張的偵探小説,還有克麗絲蒂。”於嵐繞向另一座書櫥,隨手出幾本“哥哥愛看,買了好多回來,你自己挑吧。”
“都是翻譯小説?”
“嗯,台灣這幾年免費翻譯通俗小説,書店裏擺得到處都是。”於嵐把手上幾本書遞給他,允寬隨手接過,視線卻落到牆上一幅酣墨飽的對聯上,寫的是;有書、有劍、有肝膽,亦俠、亦儒、亦温文。
於嵐的眸光隨着他的一轉“很有意思,是不是?我一位中文系的學長送的。”
“字寫得滿好。”
“是啊,那男孩子是被公認的才子,聽説有不少女孩子捧着紙捲去請他寫字呢。”允寬抿了一下嘴角,轉身向外走去,於嵐微微一怔,隨即將眼光自他背上調了來。她可不是習慣於自欺欺人的人,還不至於去幻想他的行為帶着吃醋的意味,當然那男孩是曾經追求過她,但人家表現得温文含蓄。再説對聯是真好,也沒有壓在箱子裏的道理…於嵐苦笑一下,甩甩頭。你這是麼啦,胡亂為自己辯護什麼呀?本沒有必要的啊!再説只不過是進來找書,找到了書,自然就回房去看了,又有麼好奇怪?難道人家的一舉一動,要向你報備嗎?
於嵐閉了一下眼睛,強行壓下心底酸澀空茫的覺,光不自覺地掃過架上排列整齊的圖書,繞過兩個書櫥,她看着取下那冊泰戈爾詩集,咬着嘴去翻方才允寬所引用那首詩。
她並沒有花費多少時間,那首詩列在“漂鳥集”裏,還排得相當前面。翻開詩集,她看見自己曾用原砂一樣的鋼筆,在詩句旁打着密密的小圈。而在詩下的空白處,血一樣的字跡潦草凌亂地寫着:但我明明已經死去,為什麼還清醒地受這樣的鞭笞呢?果不是我底自我分裂為二、彼此對立,就是惡魔已將我底魂攫取入煉獄裏!
一陣陣寒意凍襲着於嵐,這是多久以前寫下的句子啊?她身、心、意志和靈魂全都崩離開來的子裏?而今這一道傷口又血淋淋地在她眼前翻開…不止是在自己眼前,也同時呈現在允寬眼前。於嵐咬緊了牙關,如果説人間世上有什麼她厭恨的事,那無疑是這一種了,在遺棄她的男子眼前暴出自己的弱點和傷口。想到允寬讀到這一段文字的反應,她的臉龐熱辣辣的燃燒起來。他是憐憫嗎?是愧疚嗎?是遺憾嗎?是抱歉嗎?是…
懊死!你為什麼要推測?你為什麼想知道?
她心底那個細小的聲音來得如此無聲無息,卻一下就得她渾身冰冷。她惘地抬起頭來,正看到允寬站在門口。於嵐怔怔地看着他,看他沉思而奇異的眼睛,直的鼻樑,若有所思而緊抿的嘴,以及那黑的衣,深灰的長褲。於嵐的神智還沒有從自己的思緒中回覆回來,她還在抗拒着心底那小小聲音,抗拒着那其實已經開始浮現的答案,抗拒着那漸漸擴散開來的疼楚…她濛的眼睛水霧般將允寬籠住,微顫的角有着一種脆弱的神情。她在看他,但又好像不是在看他。
允寬輕悄無聲地移了過來,兩雙大手輕輕落在她肩上。
“小霧?”聲音裏有一絲遲疑和不穩定。低下頭,他看清了於嵐手中的書本,他手上的力量不覺微微加重。
於嵐微微顫抖,濛的眼睛清醒了一些“怎麼又回來了?”她低語“你不是已經找到你想看的書了嗎?”
“我改變主意了。”允寬定定地看她“我想讀泰戈爾。”於嵐驚跳了一下,迅速地從他手中掙開“不!”她着氣回答,允寬的話仿如急速轉動的石磨,一霎間已將她過去和現在的情緒全碾合在一起,那不只是過去的傷口,也是現在的需求。於嵐的臉因覺醒而慘白,她死命地將書抱在懷裏,極力護衞她最脆弱的情“不!泰戈爾不能借你!”允寬沉默着,眼底的神情深不可測,但卻不是嘲笑,不是憐憫,只是温柔…以及其他壓抑太緊,緊得即在平常於嵐也未必狡滑得出的東西“為什麼不能借我?”於嵐驚覺到自己的孩子氣和過分緊張,掙扎着放鬆下來“因…因為我今晚要看。”
“那麼,”允寬微笑了“明天借我?”於嵐抱緊手上的書“我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看完。”而且等我看完的時候,你大概早就不在台灣了;也許我此生都不會再有看它的時候…她在心裏默默地加了這一句,勉強自已微笑“你還是看你的松本清張吧!”
“那不是‘我的’松本清張,而且我從未説過喜歡松本張清,”允寬微微嘆了口氣“如果你不想把泰戈爾詩集借給我可以推薦一些其他的書嗎?”
“櫥子裏有那麼多書,你可以自己去找啊。”
“你是專家,不是嗎?我接受一切你所推薦的書,”允寬深沉的眼睛看向她手中的詩集“那麼,等你信得過我的品位時,也許會願意和我討論泰戈爾這樣美麗的作品?”天哪!他怎麼可以在説着這些充滿暗示的言語時,還表現得如此無辜!於嵐狂亂地別開臉去,假裝自己正在覽書籍。一整個晚上,她都盡力在忽視彼此間波濤暗湧的覺,忽視他所有語帶雙關的言詞,告訴自己説,那一切都只不過是她的多心。因為若不如此,她就要跌進漩渦中去,慘遭滅頂,再也掙扎不出…於嵐挫敗地垂下肩膀。
來不及了,她已經跌進去了。不,她更正自己,不是“已經跌進去了”而是一直不曾走出來過。她曾經用了那樣多的心力來説服自己,説他已不是當年的他,而自己也不再是當年的自己…而如今的允寬,依然,甚至是更強烈地引着如今的於嵐!如果她可以把當年的情貶低為少女的戀,現在的情又該怎麼説呢?於嵐絕望地合上雙眸。她愛他!再逃也沒有用了,她如何能逃避自己的心呢?她愛他!
但是他呢?
於嵐打了一個冷顫,允寬的聲音立時在身後響起“有點冷是不是?你穿得太單薄了。”何止是單薄而已啊?我需要一件盔甲。於嵐苦笑—下,盔甲有什麼用?最大的敵人是她自己,來自她的內心。
“是誰像命運一樣驅遣着我?是‘自我’跨在我底背上。”她又打了一個冷顫,允寬輕輕嘆息一聲。
“回房去加件衣服吧,小霧,別冒了。”她望了他一眼,茫茫地走出圖書室,手裏緊緊抱着的,還是那本泰戈爾詩集。
她愛他,她到了現在才知道…
於嵐厭倦地調開眼睛,把這篇愛情推到一旁。已經進入十一月了,台北的陰濕簡直觸手可及,在這樣灰的天空下,着實叫人無法提起工作興致。於嵐嘆了口氣,自已知道這些都不是理由。允寬真的才回來兩個星期而已嗎?她搖搖頭,再次勉強自己去讀桌上的小説。心神不寧已夠糟糕,她可不能因此而影響到自己的工作,這篇稿子,昨天就應該審完了,她卻一直拖到現在。於嵐看了一眼牆上的鐘,還有半小時才十二點,她埋下頭去,開始全神貫注地工作。
這是一篇纏綿悱惻的愛情故事,正是她目前最不想碰觸的那一種。於嵐勉強將它看完,便即陷入沉思中,小説的結構、文筆、可刊登…一時間全被她拋出了腦外,直到一陣敲門聲將她驚醒。
差五分十二點,於嵐納悶着來人會是誰。今天是週末,哪—個人不是急着下班呢?也許是既嵐?但既嵐從來不曾如此斯文過,進她辦公室還敲門…這些想法電光石火般在她腦中一掠而過,於嵐簡單地説“請進。”推門進來的是趙允寬。
當然是他,於嵐微微挑起一邊眉“怎麼是你?哥哥呢?”謝天謝地,她的聲音和往一樣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