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突然想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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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過夏至還沒數伏,這天氣卻愈加的悶熱。剛剛還有一點兒風,吃過後晌飯卻蹤跡皆無了,熱烘烘中卻多了些濕,人們就像在籠屜裏蒸着,渾身上下粘糊糊地不得勁兒。這是在憋雨呢。在這樣的天兒裏,再加上人心裏有事兒,卻是更加的難熬。
大腳和吉慶打下午就處在一種惶恐之中,晚飯也簡單,趕了麪條過涼水和了麻醬,吃到嘴裏涼颼颼的。可除了揚眉吐氣的長貴,剩下的母子倆往嘴裏扒拉着涼麪,卻覺不到一絲的舒暢。
大腳心裏面不住口地埋怨了自己:這大熱的天兒,狗都不鬧了,咋你就跟八輩子沒沾過男人似的呢?
咋就那麼沒出息?咋就啥都忘了呢?忘了避諱,忘了小心,連大門都忘了掩好就一門心思地想着上炕。真真是昏了頭了!你個騷貨!你個貨!你個欠的玩意兒!
大腳氣急敗壞地把自己個罵了個遍。可光罵頂個啥用?這悖論的髒事兒要是傳了出去,往後可咋做人?造孽啊。吉慶心裏面更慌,除了世俗的眼光他還怕長貴,雖説以前明鋪暗蓋的,也沒打算避了他。
但現在到底是不一樣了,這爹要是瞅見了會咋想呢?一準兒不會再像以前那樣默許了,保不齊會一鎬頭上來,砸死他這個逆子。
説出大天去,他這也是偷人媳婦兒呢。可看着長貴那樣兒,樂不滋兒地回來,坐下來就吃,吃完了抹抹嘴兒便又哼着小曲兒出門了,咋看也不像是心裏彆彆扭扭的神態。
娘倆個看着他的身影兒,默默地對了個眼神兒,基本上把長貴排出了。那還能有誰?吉慶探尋的眼神兒瞅了娘。大腳心裏發慌,表面上卻篤定,安着吉慶:“沒事兒,不一定看見啥呢。”嘴裏雖這麼説,可着實的不是那麼理直氣壯。心裏嘀咕,大腳還是很理智地分析:平裏街坊鄰居的串門,習慣了進院兒便喊上一聲的,有人應了,便進來扯上一扯,沒人了掉頭便走。
這能悄沒聲兒走到窗户兒的,也就是自家的人。除了長貴,跑不了就是隔壁那一家子了。想到這裏,母子倆不約而同地稍稍鬆了口氣。
要真是巧姨就不怕了,那巧姨打心眼裏疼他,啥砢磣事兒都做了也不差這一點兒,吉慶一百個坦然。大腳雖説還是惴惴的,卻也硬氣了幾分,禿老鴰站在了煤堆上…誰也別嫌誰黑!
我這事兒是不咋臉,可你那事兒也不見得就熨帖。先不説姐倆打小的情,就算為閨女着想,她也不能把這事兒滿世界散去。
可問題是,沒準不是巧姨呢?萬一是大巧兒或者二巧兒呢?我的娘啊,這也怪愁人的!大腳想到這些,心裏一下子又提溜了起來,捅了捅吉慶,衝那院兒裏努了努嘴:“去,瞅瞅去!”吉慶放下飯碗,一溜煙地跑了出去。巧姨一家子正圍了飯桌吃着,瞅見吉慶進門,卻是大巧兒先打了個招呼:“吃啦?”
“吃了。”吉慶忐忑地挪過來,抄了個馬紮坐在了一邊兒。
“不再吃點兒?娘熬得茬兒粥,可香呢。”大巧兒又問,巧姨也搭着腔:“是啊,再吃點兒。”瞅臉卻也無驚無喜。
“不了不了,吃過了。”吉慶心不在焉地推着。
二巧兒卻白楞了一眼,小聲地嘟囔:“假模三道的,愛吃不吃唄。”吉慶訕訕地笑,猛地想起了啥,欠起身往兜裏掏出一疊子成團的鈔票,拉着馬紮湊過去,遞給巧姨:“姨,給!”巧姨詫異地看吉慶手裏的錢,問:“這是啥?”
“錢唄。”
“給我錢做啥?”巧姨放下飯碗,遲疑地接過來。
“那天我不説了麼,我幫姨錢去!往後還有呢,姨先接着。”吉慶説,語氣裏一股子意氣風發的昂揚。
娘仨個異口同聲地“啊”了一聲兒,瞪着眼放下了飯碗,盯着巧姨手裏皺皺巴巴的錢都有些傻了。
巧姨仔細地想了,隱隱約約地記起吉慶好像是説過這話。可打那天起,巧姨牙就沒把吉慶的話當了真!
剛出了校門的孩子,還真就指望他能幫上一把?有這個心,巧姨就已經心裏面暖呼呼的了,不管咋説,也算沒白疼上吉慶一回。
萬沒想到,在巧姨心裏本是一句玩笑的話,今個竟應驗了。情這孩子竟不是順嘴一説呢!巧姨顫顫微微地把那些錢一張張打開,因貼了身的緣故,折巴巴的票子還有些氣。
錢並不多,一打眼就能估摸出大概,但巧姨仍是詫異,疑惑地看了吉慶:“你掙得?”
“可不!”吉慶仰着頭得意的説:“這剛是一半呢!和二蛋兒一起賺的,分了他一半,要不還多呢。不過,姨別急,往後還有,準保比這個多!”
“跟姨説,咋來的?”巧姨有些着急,心裏不由得嘀咕:吉慶這孩子別是做了啥犯法的事兒吧。越想越是沒底,急惶惶地拽着吉慶:“快跟姨説,咋來的?!”大巧兒也催着:“緊着,説啊,不是偷了啥賣得吧?”吉慶一臉的不樂意,瞪了一眼大巧兒:“説啥呢你!誰去偷了!這是我起大早賣魚得來的!”
“賣魚?!”孃兒幾個幾乎一起張大了嘴。
“你還賣魚?把自己個賣了還差不多!”二巧兒撇了嘴一副不屑的表情。巧姨卻眼睛一瞪,拽了二巧兒一下,回頭又衝吉慶説:“賣魚?你一早起來出去,就是賣魚去了?”
“是啊,先去大河對面打了,然後去縣上賣的。”
“哎呦,我的寶兒誒,”巧姨“噌”地一下起了身,竄到吉慶身邊,扽起他上上下下地打量,嘴裏“嘖嘖”着説:“咋就那麼不省心呢,這要是出點事兒可咋整?做買賣你也會?捱了欺負咋整?”説完,捲了手裏的錢,一股腦地回給吉慶“這錢姨可不能要!往後不許去了,聽見沒?”巧姨嘴裏埋怨着,心裏卻是熱乎乎的五味雜陳,既是擔心又是動,細想想卻又有些後怕,不知不覺的眼眶竟有些濕了。大巧兒也湊過來,悄悄地捅了吉慶一下,小聲兒嗔着:“你看你,咋也不説一聲,聽話,往後不去了,行不?”看着姐姐和娘圍着吉慶噓寒問暖的樣子,二巧兒心裏也是沒來由的發酸,有心上去説上點兒熱熱乎乎的話,一張嘴卻變了味道:“還往後?這回還不定是咋整的呢,沒準兒瞎貓碰了死耗子。”吉慶沉浸在一種滿足和驕傲之中,對二巧兒的冷嘲熱諷並沒往心裏去,大巧兒卻不樂意了,扭身杵了二巧兒一把:“説啥呢你!是人話不?還不是為了你,起早貪黑的。”
“可不,二巧兒可不興瞎説啊,你慶兒哥可真是為了你呢。”巧姨也張嘴怪着二巧兒,扭臉又忙對着吉慶:“別搭理她,狗嘴吐不出象牙!”手伸上去,摩挲着吉慶烏黑的頭髮,一時間竟不知道説些啥好。二巧兒臊眉搭眼地站起來,心裏也恨自己這張破嘴。
本來心裏想着好話,可張了嘴卻招人厭煩。怏怏地轉了身,落寞地回屋,走到門口卻還是有些不甘,咬咬牙終於定住,扭頭衝吉慶説:“哎,謝謝你啦。”説完,閃身飛快地進了屋。
吉慶嘿嘿一笑,忙把手裏的錢又往巧姨手上:“姨拿着,也不是啥大錢,拿着。”巧姨卻死命地推,説啥也不往兜裏揣。兩個人就那麼無聲地撕扒起來,你來我往地都是用了全力,把個大巧兒急得,也不知道該去幫誰。
吉慶最後真是有些惱了,臉紅脖子的一腦門子汗,一着急,手裏早就捏成一團的錢,順着巧姨坎衫兒的領口就了進去,緊着又往後挪了幾步:“不許推了!説是給姨就是給姨的,大熱天的,別讓我起急!”巧姨手忙腳亂地從衣服裏往外掏,嘴裏嘀嘀咕咕唸叨着“這孩子,這孩子”好不容易掏出來,再找吉慶卻發現他早就躲得遠遠的,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巧姨也有些為難,看着手心裏的錢,裝也不是不裝也不是。大巧在身邊,卻勸着娘:“要不,娘就收着吧,慶兒也是好心呢,別再寒了他。”吉慶聽了,忙迭迭地點頭。巧姨眼巴巴地瞅着吉慶,心裏更不是滋味兒,恨不得一把將吉慶抱在懷裏稀罕個沒夠,嘴裏囁嚅了半天,終究還是説不出啥,眼淚卻撲簌簌真得淌了下來。
見娘哭了,大巧兒也有些難受,卻不知道咋去勸娘,扭臉看看吉慶。吉慶見巧姨不再推搡,忙走過來,伸手抹去巧姨臉上的淚珠:“姨哭個啥啊,多大點事兒呢。
其實好得,到那兒就賣了。還不夠呢,要是再多點,賣得還多。下回,下回指定比這回強,去兩回,啥錢都出來了,再不讓姨犯愁。”巧姨哽咽着,淚汪汪中再看吉慶卻是一片的朦朦朧朧,忙拽了衣襟擦拭,迭迭地念叨着:“姨高興呢,慶兒心裏有姨,姨高興呢…”大巧心裏熨熨帖帖的,她也沒想到,往裏稀稀拉拉的吉慶這次竟是幹了件漂亮事兒,往後嫁了這樣的男人,還有啥可愁呢,倒真不枉自己一門心思的慣着他,豁出去臉面陪他做了那麼多荒唐事。
想到這兒,再看吉慶時,卻再不是嬉皮笑臉沒個正型兒的吉慶了,竟是滿眼的氣宇軒昂,活一個放心依靠的大老爺兒們。巧姨哭了一會兒,突然想了起來,忙問吉慶:“你娘知道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