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八章沆瀣一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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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員外家人傳報,急急披衣起身,倒履相,見面略作寒暄,桑瓊便直截了當問起莫金榮。
鄭怡反而詫道:“怎麼,桑少俠沒有跟他見面?”桑瓊把西行經過大約説了一遍,道:“在下現由晉東五台趕來,一直未得莫總管消息,難道他已經離開長安了麼?”鄭怡頓足道:“這般説來,少俠竟和他們臂錯過了。”語聲微頓,接着又道:“自從少俠單騎西往祁連,沒過多久,便來了四位年輕姑娘,據説便是名震天下的北宮四燕。
她們在長安等候了半個多月,卧龍莊英雄陸續到達,久候未得少俠消息,那位‘彩燕’姑娘急躁不耐,每催促着要趕去祁連。
後來,莫總管勸她不住,只得約齊東莊、西堡、北宮三處英雄,一起動身,前往祁連接應少俠去了”桑瓊吃了一驚,道:“他們什麼時候走的?”鄭怡想了想,道:“距今總有一個多月了。”桑瓊計算子,是自己離開阿兒汗宮的時候,情知往返殊途,彼此竟前後錯過,不頓足長嘆。
這件事,準是歐陽玉兒發起,當此阿兒汗宮正在紛亂,陰山三眼魔母新與曹克武結盟他們大批人馬,冒冒失失趕了去,一定鬧出大事來。
桑瓊急又問道:“五六天以前,有一位姓麥的姑娘由晉東來此,員外有沒有見到:”鄭怡“哦”了一聲,道:“少俠是説那位嶺南太陽谷的麥佳鳳姑娘,不錯,五六天前她來過,同行還有另外一位姑娘…”桑瓊詫道:“那另外一位姑娘,員外可認識?”鄭怡搖頭道:“那位姑娘臉上戴着一副面紗,十分陌生,據麥姑娘説,好像是姓郝!”桑瓊恍然道:“原來是她,但他們怎會同來長安呢?”鄭冶道:“聽説那位姓郝的姑娘,是由晉西離石縣,追一羣天殘門的殘廢人,結果沒追上,卻在秦王嶺附近跟麥姑娘相遇,兩人便結伴同來長安。”桑瓊得知麥佳鳳與隱娘同行,心中略放,隨又問道:“她們有沒有在長安耽擱?”鄭怡道:“沒有,他們來舍間也是為尋莫總管,聽説莫總管已經走了,便也急着要離開長安,連在舍間吃頓便飯也不肯答應,便匆匆去了。”桑瓊又問:“她們提過準備去哪兒嗎?”鄭怡搖頭道:“這倒沒聽他們説起。”桑瓊默然片刻,輕嘆一口氣,起身告辭。
鄭怡慌忙攔住道:“這是什麼話,遠道而來,連一夜也不肯休息就要走?莫非寒舍有失禮之處?”桑瓊笑道:“員外休要誤會,咱們武林中人,不比員外有福氣,在下確是另有急事,不瞞您説,城外還有人等候,在下是越城進來打聽消息的。”鄭怡道:“少俠的朋友,何不一併延請來舍間盤桓幾天?若因城門未開,這很容易,老朽立命家人帶點銀子去碉樓打點,包管開城接貴友進城。”桑瓊無心再作停留,拱手笑道:“敝友不慣作客,恐有不便,再説,咱們還得設法去追莫總管,委實耽誤不得,員外盛情,且待後再領吧!”鄭伯兀自依依不捨,道:“上次小女碧玉,得隨少俠往昆明池應付天殘門下,回來一直念念不忘,莫總管西行,這丫頭纏着一定要跟去,莫總管沒答應,害她大哭了一場,她若知道少俠來了又匆匆離去,明天準會跟老朽拼命。”桑瓊歉然道:“令媛資質出眾,既有向武之心,等下次回來路過長安,在下一定推薦她入門天壽宮,使她將來有一天,能補足五燕之數如何?”鄭治驚喜道:“少俠此言當真?”桑瓊笑道:“只要員外舍得放她遠離膝下,在下決不食言。”鄭怡喜得納頭便拜,道:“多謝少俠成全,老朽求還求不到,豈有不捨得的道理,老朽先謝少俠,再去告訴碧玉,只怕她從今夜起,就會高興得睡不着覺了。”桑瓊謙謝一番,辭出鄭宅,仍循原路回到城外。
鵲兒着急問經過,聽罷,好生失望,茫然道:“咱們現在該怎麼辦呢?”桑瓊嘆道:“別無選擇,唯一可行之路,只有儘快趕往祁連!”鵲兒張目訝道:“就只咱們三個人一具屍體,再去阿兒汗宮?”桑瓊點頭道:“不錯,必要時,就僅咱們三個活人,一具屍體,也要再闖闖阿兒汗宮。
鵲兒,你怕嗎?”鵲兒道:“婢子殘命倖存,生死早已不在意中,但是…”向車廂中望了一眼,黯然住口。
桑瓊輕喟道:“我擔心的也是這件事,似此情形,一旦面對強敵,委實令人放心不下。”鵲兒低聲道:“可是,假如不早些回到祁連,拖延下去,會更不堪設想。”桑瓊無可奈何的嘆了一口氣,沉重地駛動馬車,繞城向西行進。
由長安西行,走的仍是上次追趕麥佳鳳的路線,桑瓊明知無法趕上莫金榮一行人,仍然催馬疾馳,毫不鬆懈。
夜兼程,戴月披星,繞秦嶺,跨黃河,又踏上了甘涼古道。
一路行來,既未遭遇天殘門下,莫金榮等人也消息渺茫,唯一令人困惱的是,經過長久暴,沙娜拉的屍體已經開始腐爛了。
但是,耶律翰依舊嚴拒封釘棺蓋,寧願伴着腐屍,説什麼也不準人移動他的沙娜拉。
這時雖直歲尾隆冬,一具屍體暴了半個多月,早已腐敗潰爛,開始化水生蛆,桑瓊和鵲兒為了順從耶律翰,固然可以極力忍耐,但投店住宿,卻成了問題。
開客棧做生意,最注重忌諱,試問誰願接待一具盛放着腐屍臭水的棺材,這不關代價,主要是怕沾染上黴氣,任憑多少銀子,人家也是不幹的。
桑瓊無法可想,只好逢街繞道,遇城繞城,白天購買食物,遠遠停車徒步去辦,到了夜晚,就隨處停駐,宿荒野。
這一天,經過長城附近一處名叫古城子的小鎮,忽然天氣遽寒,朔風挾着鵝般大雪,漫大蓋地而至。
古城子距張掖(甘州)不過個多時辰車程,若在平時,儘可一車趕到張掖,美酒暖室隨意享用,但現在情形不同,只好就地尋一處暫避風雪的地方。
桑瓊凝目眺望,見靠近長城城腳下,有一座荒涼的山神廟,廟前有樹,正當背風方向,便招呼鵲兒驅車直趨破廟,一面鬆開馬轡,一面在破廟正殿上略作收拾,以供避雪暫歇。
耶律翰入廟坐定,忽然問道:“有酒嗎?”桑瓊道:“車上酒囊已經空了,老前輩請稍坐片刻,容晚輩去前面小鎮沽些來。”耶律翰道:“順便帶上一罐回來,記住再買一條厚棉被,沙娜拉身子單薄,颳風下雪了,別讓她受涼。”桑瓊一喜,趁機道:“時已隆冬,單憑被褥難御風寒,咱們何不把棺蓋替她釘上,她就不會受涼了?”耶律翰突然道:“這一路上,你不知説了多少次,總叫我釘上棺蓋,究竟是什麼意思?”桑瓊忙道:“晚輩是擔心外風霜雨雪,浸損老夫人身體,既然老前輩不願,那就作罷。”耶律翰沉默片刻,忽然嘆了一口氣,道:“不是我不願,我只是不忍…”語聲微微一頓,又道:“相聚的子不多了,等到一個人骨化形消,變成一陣風,那時候,一切都完了,老弟,你為什麼不讓我們多聚一刻是一刻呢?”這些話,似痴非痴,説他神志不清,話中道理很明白,不像出自失常人口吻。
桑瓊聽得心酸目眩,哽咽無法出聲,扭頭衝出破廟,冒着風雪,向鎮上奔去。
他只覺得中淤,無可宣,恨不得立刻喝它個爛醉,放聲痛哭一場。
鎮上僅有一家較具規模的酒肆,兼營客棧生意,門前停着大批車馬,三四名店夥,上忙得不可開。
桑瓊跨進店門,座中已無虛席,於是,吩咐夥計道:“替我取一罐上等汾酒,包幾樣下酒的滷菜,我立刻帶走。”夥計見桑瓊器宇非凡,巴結道:“公子何不先湊合一個位子,略坐一會,有很多客人只等雪停就要走了。”桑瓊搖頭道:“不必,你照我的話去辦吧!”夥計去不多時,捧了酒菜回來,猶未忘記招徠道:“後面客房有空,公子要不要去房間歇歇,且等…”桑瓊無心多留,揮手打斷夥計的話頭,擲下一錠碎銀,取了酒菜,正待轉身退出,座中忽然站起一個人,大笑着道:“原來是桑老弟,幸會!幸會!”桑瓊聞聲回頭望去,心頭頓時一驚。
但見那人一身錦衣,滿面油光,着個大肚子,面團團如富家翁,竟是數度謀面,卻未談過一語的風塵奇人“酒痴”李道元。
李道元名列“三奇”之一,跟“癲僧”花頭陀“盲丐”青竹翁三人稱莫逆,他在古城子出現,極可能會有“癲僧”郝休兄妹和麥佳鳳的消息。
桑瓊驚喜集,急忙施禮問候道:“老前輩一向安好?”李道元捧着大肚子哈哈笑道:“能吃能喝,有什麼不好!來來來,過來一塊兒喝兩壺,長遠不見,老弟還認識我?”夥計見桑瓊遇見人,沒等他開口,忙把酒罐滷菜接了過去,諂笑道:“公子快請坐,這些東西,小的替您老寄在櫃上,回頭公子走的時候再取。”桑瓊不便推辭,舉步走了過去,卻見李道元桌上,還有一位眉須皆白的老人,正望着自已微笑頷首。
李道元笑着引介道:“這位老頭兒,便是當年心狠手辣名聞關外的長白天池毒龍蕭伯庭蕭老兒。”桑瓊一驚,連忙見禮道:“晚輩金陵桑瓊,見過蕭老前輩。”蕭伯庭笑着拱了拱手,道:“老弟聽酒鬼信口胡説,咱們還是初見,酒鬼竟口上無德,實在可恨。”李道元笑道:“你還假撇清裝什麼正人君子,人家系出名門,難道會不知道你這條毒龍的來歷:”桑瓊忙道:“先父在世時,曾經談起過蕭老前輩,對老前輩的妙手醫術,嚮往殊深。”李道元大笑道:“什麼醫術,不過是些毒藥害人的玩意罷了。”蕭伯庭含笑搖頭,亦不辯解。
桑瓊敍禮落坐,暗暗打量這位“大池毒友”心裏不詫異,忖道:真是聞名不如見面,當年武林傳聞,都以為這位素有“鬼醫”之稱的毒龍,必是個陰沉險人物,想不到竟會是這般慈祥和藹,令人油然生敬的老者。
酒店夥計添上杯筷,李道元舉杯邀飲,酒過三巡,含笑問道:“老弟從前不善飲酒,什麼時候開了竅,竟一買一整罐,莫非有意跟李某人爭那酒痴的名號麼?”桑瓊嘆道:“晚輩的酒,是替一位傷心老人買的,那位老人家緬懷亡,自戕自傷,已近瘋狂,現在被雪所阻,留在鎮外山神廟等候晚輩沽酒解愁。”李道元微詫道:“他是誰?”桑瓊道:“這位老人家出身西域天殘門,向未在中原走動,兩位前輩也許沒聽過他的名字…”接着,便把耶律翰的遭遇前因後果,簡略説了一遍。
李道元聽了,搖頭嘆道:“這位朋友未免太死心眼了,人活百年,總要死的,老伴兒遭人陷害,這是殺之仇,儘可放開手報仇,又何必這般自苦?”扭頭望望蕭伯庭,又道:“喂!老蕭,我看這件事你或許幫得上忙,去給他治一治如何?”桑瓊心中一動,急忙起身道:“晚輩險些疏忽了,以蕭老前輩醫術通玄,如能授以靈藥,讓他老人家暫釋悲痛,不致亂了靈智,何異救他一命,晚輩亦同身受…”蕭伯庭默然闔目,好半晌,才睜眼説道:“世上疑難之症,唯心病不易授藥,假如他雙目能見,尚可用分神之法,移其意志,收到治療的效果,偏偏他又是位失明的盲人,須知一個人眼不能見,神志必然專注,最容易患染痴,一旦人了魔道,便死心塌地往牛角里鑽,決非物藥所能奏效治癒的了。”桑瓊焦急地問道:“依老前輩這麼説,那位耶律前輩竟是無法可救了?”蕭伯庭道:“那也並不盡然,最好能先察看他的病情輕重,才好診斷。”桑瓊大喜道:“就煩老前輩移玉一行如何?”蕭伯庭欣然起身,道:“酒鬼,可有興同走一遭?”李道元大笑道:“毒龍發善心,天下第一奇聞,眼福不能錯過,走,咱們帶上酒菜,到廟裏吃去。”桑瓊欣喜狂,搶着付清酒賬,由櫃上取了酒罐和滷菜,陪着二人徑返破廟。
未進廟門,蕭伯庭叮嚀道:“眼盲之人,疑心最重,等會見面時,不可提起治病的事,以免引起他的警惕抗拒。”桑瓊連聲答應道;“晚輩理會得。”説着,當先跨進了破廟。
神殿上,耶律翰垂首倚拐而坐,鵲兒正用破碎板壁,在神櫃前升起一個火堆,藉以驅寒取暖。
聽得腳步聲,耶律翰霍地揚起頭來,沉聲道:“什麼人?”鵲兒忙道:“是桑公子買酒回來了。”耶律翰冷冷道:“另外兩個是誰?”桑瓊已進人神殿,聞言答道:“這兩位是晚輩在鎮上遇到的兩位武林前輩,也是晚輩的朋友,特地請他們來陪同你喝酒…”耶律翰截口道:‘叫他們走,我不需他們陪,更不准他們碰沙娜拉,叫他們快走,快走!”李道元和蕭伯庭相互換了一瞥驚異的目光,李道元哈哈笑道:“你放心,咱們決不走近馬車,決不碰你的沙娜拉,這樣你總可以安心了吧?”耶律翰一頓鋼拐,從地上彈躍而起,沉聲叱道:“我叫你們走,你們究竟走不走?”——明輝掃描,elle007ocr,舊雨樓獨家連載,獨家連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