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熱帶高峯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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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餐時刻,當我們抵達餐廳時,幾張小桌子已經被推在一起,併成一張大桌。前一天晚上,客人們剛用過晚餐不久,便各自寒暄相聚,我假設今天我們的餐廳主人想要從一開始便讓我們全聚在一處。後來我才明白,這個不尋常的場地安排是史普克先生的點子,如喬肯?凱斯所説,馬拉福植物園希望成為個人主義者避難所的標誌。
我到得夠早,正好來得及和那位英國人一道喝杯啤酒。我們談到大洋洲的爬蟲類,尤其是壁虎,因為約翰的房裏也有幾隻。我沒有提到那瓶琴酒的事,那是我和老闆之間的秘密。不過我必須承認,我對他談到一點有關奧斯陸的事,免不了也提到你我之間。我還説,我們在一場車禍中,失去了一個孩子。
那天一早,我打了個電話到沙拉滿加的研討會中心,確認我在與會名單之列,我忍不住告訴約翰,聽説你也會到場。我只是不知道你是否留意到我也會去。約翰告訴我,幾年前他的子在病魔纏身許久之後去世。她的名字是席拉,我的覺是他深愛着她。我們都同意,人生並不好過。這位英國人在沉寂數年之後,現在又開始作筆記,打算着手準備另一部小説。我們因此而稍稍討論了一般的藝術文化,我坦承喜愛西班牙大師的作品,尤其是在布拉多的諸多典藏。他聞言睜大了眼睛,像是聽到一件特別令他驚異的事。
我們一邊閒聊,客人陸續進來。晚餐時刻,我的右手邊坐着羅拉,左邊則是依芙琳,桌首左方坐着比爾,約翰坐在我的對面,他的左邊和羅拉相對的是馬利歐,他的右手邊則是安娜,其次是荷西。
我會盡量切中當晚的主題,直接深入重點。約翰在布丁上桌之前,敲敲玻璃杯,隨意談談我們今晚的座位安排,説在這種熱帶的夜晚,經常會發出罕見的智慧火花,更特別的是,很榮幸可以遇見我們所有的人,無論我們是遠從歐洲、美國或澳洲而來。我們馬拉福的女主人安吉拉?凱斯太太,也曾在偶然的機會里告訴他,連續兩個晚上都是同一批客人坐在一起吃飯,這是幾個月以來的第一次;通常都是有人在白天裏來了又去。此外,這也是這位英國先生今晚的目的——他相信桌上的人雖各有特,也都有一些共同點,是的,如果可以用數學方式來説的話,就是最小公分母。簡言之:他已經和我們每個人大略談過,因此明白,我們都對某一件事情格外興趣,只是方式不同,他決定稱之為現代人的兩難之局,這一點我們在前一天晚上的談話中已顯示出來,他希望我們今晚的討論內容會比昨晚集中,而即使這項###並不正式,有個主席在場還是可能有所幫助。然後他一一表列我們各自名姓,過程稍顯困難,不過目的是要將我們塑造成一種各人的代表,在一片浩瀚的星空之下赴約。
當晚的會議於是正式展開,約翰將它命名為“熱帶高峯會”然後他開始瞭如下演説,這必然是他苦思良久的成果:“當我們初遇他人,無論是在專業的研討會或是在南太平洋的一座小島,多少總會報上名來,説説自己的居住地,或許還會提供一點其他的訊息,尤其是,如果你們要相聚好幾天的話。也許你會説説自己的婚姻狀況,你將前往的國家或城市。你有可能會發現彼此有共同的舊識,共通的興趣,或是一些共有的問題,像有個醋罈子配偶或肢體上的障礙,罕見的恐懼症,或是新亡的父母。很好!”我環顧全桌,大多數客人一眼望去都像個活生生的問號。羅拉今晚穿了一件黑上衣,長期磨損的半截牛仔褲,將一隻手放在我的手臂上悄聲道:“他真是個小丑。”
“很好!”英國人重複一句“像這樣的自我介紹方式,基本要求就是,此人希望誇耀自己,以取得最大利益,無論是、地位、經濟事務、社聯繫或是特殊的成就與技能。而它的妙之處並非揭示對自己最有利的層面,而在以最不着痕跡的方式,以偽裝或最不經意的障眼法做到這點。因為人並不是單純的羣居動物,他是最虛榮的生物,我假設,他比任何其他的脊椎動物都要來得虛榮。我們會説,你看我有多、多聰明。我希望你明白,我並不只是人羣中的一員。我有兩個成年兒子,你知道,兩人都上了大學,還有一個十來歲的女兒想去當演員或藝術家。哦,真的啊,我女兒最近才嫁給利物浦市長的兒子,他對她簡直奉若神明。你還可以看到,我的樣子也不錯啊!哦,對了,我們的名字和那家鋼鐵工廠一樣,那是我的曾祖父,你知道的。嗯,最近我才研究過德希達,而且過去幾天我牀邊的茶几上都擺着尚?布希亞的一本書。然後就是藝術;事實上我們房裏有個小小的莫奈,客廳裏有米羅,事實上,我們剛在壁爐掛了一個巴洛克時代的鏡子——”他打斷自己的話,叫道:“好啊!很好!”我再度眼望四方,發覺有好幾個人也和我一樣在四面張望,因為當時還沒有人知道他的目的何在。至少這是我的想法,雖然後來我曾懷疑他是否有個共犯。
“真熱!”比爾宣佈“也許我們該叫幾瓶白酒?或是我該開點香檳呢?”可是約翰繼續他的演説。
“除了這一切,除了所有的裝扮與晚宴、粉餅和領帶夾、銀行支票和壁爐上的巴洛克時代的鏡子——除了這些社上的裝模作樣——我們也許還有二十年或十年,或是最多幾十年的生命在這個星球上。而因為如此,是的,因為如此,某些存在的觀點和我們頗多衝突,雖然我們很少提它。因此我建議在今天晚上,我們試着將自己的許多恣意的興趣和活動留在腦後,專注在那些真正影響到每一個人的問題上。”當時,由於我正憶起前一天夜裏我和高登談到的事,因此我提出:“比方説,宇宙。”我只是在喃喃自語,但是約翰詢問道:“那位先生説什麼?”
“比方説,宇宙。”
“好極,妙極。所以現在有人提議今晚的談話重點是宇宙。因此我們將政黨政治擱在一邊,琳達?崔普和莫妮卡?萊温斯基也都別提,只是我從來不能理解,像這樣大的醜聞會出自於一哈瓦納雪茄的好潛能——不過這樣就夠了,太夠了。我們,我的意思是我們之中的每一個人,都不只是一個人造社羣的產物。我們也都相信,在一片深沉謎樣的天空裏,充滿了星星和銀河,即使我們自己的衞星都發覺,無法判別一被的古巴雪茄和一無害的巴西雪茄之間有何不同。”我覺到一片緊張的氣氛在桌邊騷動。安娜與荷西已經完全投入,雖然他們也可能是組織委員會的一員。現在羅拉已經開始被引進來,雖然她在幾分鐘之前將約翰貼了個小丑的標籤。另一方面,馬克和馬利歐則是扮演着默認的角,而依芙琳在西雅圖研讀藥學,則直接表明自己對太空一無所知,很可能會退席。比爾看起來完全無動於衷;即使約翰在談話時,他曾喚來一位左耳戴花的男子,點了某種食物。至於我,我將自己拋入這個情境,進入馬拉福植物園,為了這個大問題,也為了小小的個人主義。
約翰開始為這場聚會暖身,問我們,有多少人相信其他的星球上也有生命。由於依芙琳對此問題不願表態,於是一行人被分成相同數目的兩邊,約翰已經要為這天晚上的討論作出第一個結語。
“不同凡響!我必須説,我對在座各位的判斷萬分敬服。關於宇宙的本質,我提出一個最基礎的問題,才幾分鐘之後,我已經得到四個完全正確的答案。雖然另外四個完全不對,荒誕無稽。”
“那麼你知道答案囉,是嗎?”這是馬利歐的評語。
主席不理會他,繼續説道:“因為宇宙如果不是有生命,就是沒有。沒有第三個答案!當然,光是想到外太空有些生命在動着,就會讓我們的頭皮發麻。但是也有可能生命只存在於我們的星球,只不過這個答案也一樣難以接受;光是思考這點,便足以令我們頭痛萬分。因此很明顯,在座有四個人給了絕對正確的答案。換句話説,這個謎題的答案並不見得那麼複雜。”
“你還沒説我們哪一邊的答案正確!”馬利歐悻悻然説。
“這一點都不重要。”約翰強調“據我所知,針對外太空生命的問題,本桌有四個人確實給了正確答案,這是了不起的成就。”就在這時候我無恥地搶先偷跑。
“外太空當然有生物。”我説“宇宙裏大概有一千億個銀河系,每一個銀河系都有一千億顆恆星。如果我們單獨存在的話,未免也太費空間。”
“這個想法很有意思。”約翰回道。
“為什麼?”
“昨晚你還非常強調在大自然運行的過程裏,應該沒有任何意圖。”
“我還是一樣的想法。”我很肯定。
他不理我:“而你説,如果孤孤單單地在這裏,就未免太費空間…”我點點頭,因為我還看不出自己思維的破綻。但是陷阱來了,薇拉,因為他逮到我:“那麼或許你可以告訴我們,是誰在費,或不費空間?”我只能忍氣聲,承認他抓到我前後不一。同時,我突然想到,那些最常用“費空間”這種論調來支持宇宙充滿生命論的人,通常也最烈否認自然運作的過程有任何較深刻的用意。但是如果地球生命的創造只不過是一場瘋狂的巧合,那麼要將這場瘋狂的巧合當成是宇宙運作的原理,就顯得更是不合理。
約翰繼續釐清幾個其他關於宇宙的問題,而且這些問題總是會把全桌分為兩個陣營。他想知道,宇宙的能量是否永遠存在,如果答案為否,我們就得判定它是完全自己進化完成,或是來自某些內在或外在的創造力量。然後他想了解,宇宙是否將繼續往外擴散,或者如果質量太大而將再度聚合在一起,以至造成無限個新的大爆炸,而形成新的宇宙羣。他試着發掘,是否有任何超自然的意識,或是物質宇宙就是唯一的存在。然後他想知道,我們是否認為人類即使在腦死之後,還是有靈魂留了下來,或是大自然的一切都是同樣地有如曇花一現。他問,是否有任何超覺的現象,或是每一個所謂超覺的現象都是完全絕然的幻想,不過是現代人以神秘的觀點,甚至認為萬物皆有靈的觀點來看待世界的遺蹟殘骸?他很小心地全場附註,與會人士分為涇渭分明的兩個陣營,同時不斷提醒我們,在場至少有些人提出了正確的答案,因為我們的意見從來沒有一次是一致的。
“非此即彼!”約翰?史普克用他那清脆的牛津英文拍板定案,接着將他那本體論的二次方程式用一句拉丁文作結:沒有第三個答案!
不久之後,左耳上戴着花朵的男子將兩瓶香檳放在桌上,完成比爾的要求,現在談話進入一個全新的階段,約翰想要全桌輪,讓每一個人都可以簡述自己的生命哲學為何。現在我們都產生了興趣;連依芙琳都樂意加入。
荷西抓住機會先起頭,他發表的意見,是我可以安全地稱之為以人類為宇宙中心的觀點。他就是相信,如果要創造人類,宇宙不能比現在小,結構也不能有太大的差別。他所作出來的結論總是遠遠超過提出來的論點,而顯得過於武斷,但他提醒我們,人類的大腦或許是全宇宙最複雜的物質,基本上比中子星與黑更難了解。此外,大腦裏的原子曾有一度在完全燃燒的星星上悶燒,而如果宇宙不是這樣的規模,就無法創造恆星與行星,或是微生物有機體。舉例來説,即使如木星那樣“缺乏智慧的”行星,都扮演着重要的角,好讓我們能夠坐在這個地方理地進行討論。地球如果不是擁有強大的重力磁場,將持續不斷遭到星與小行星的轟炸,但是木星就像個塵器一樣,將混亂的力量隔絕在外,否則地球就不可能培養出生物圈,以及最終的人類意識。他的描述方式讓我想到,在古早的斐濟社會里,酋長總喜歡和喂蚊人走得很近。如果地球是酋長,彗星是成羣的蚊子,那麼木星就是喂蚊人。不過我們也不能忘記,這麼多年來,木星也造成幾次嚴重的蚊災。據荷西的説法,只要一次,它基本上就可能終結地球上的所有生命。
“給我一個活的星球!”他慷慨昂地發表演説“地球很可能是唯一的一個,當然,不能有一道力量決定不要費空間。只是我們可以理解,宇宙的存在,正好足夠創造出一個這樣的意識,讓它有能力提出這類的理論。要創造像這麼複雜的人腦也很花時間,並不只是七天的問題。宇宙大爆炸發生一百五十億年之後,給它的掌聲才終於響了起來。”比爾認為,科學遲早會揭所有物質和宇宙的秘密,馬克説,會有越來越多的基礎科學得到跨國公司的經費補助,而依芙琳對耶穌則是有無法動搖的信仰,認為他是人類和宇宙的救世主。
然後輪到羅拉。羅拉坦承,她對生命的看法,有一大部分是得自於印度哲學,尤其是吠陀哲學,印度六大學派之一,或比較正確的説法是keval-advaita,這是印度哲學家商羯羅所創的名詞,此人在第九世紀早期,居住在印度。羅拉説“keval-advaita”的意思是“絕無二元論”她繼續宣稱,只有一種實境,即印度人所謂的婆羅門或是大聖門,意指世界的靈魂,或按照字面上的意思:“偉大的靈魂”婆羅門是永恆的,無法分割,也非關物質。因此所有約翰提出來的問題都有一個答案,也只有一個答案,因為婆羅門就是他所有問題的答案。
“鬼扯,羅拉!”比爾嘆息着,這個人剛提出一個近乎天真的科學樂觀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