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熱帶高峯會
如果出现文字缺失,格式混乱请取消转码/退出阅读模式
但是羅拉不願自己因遭到打擊而偏離方向。她解釋道,世間萬物都只是一片虛幻的假象。這個幻象就是我們的常生活,顯示這個世界的多重面貌,她説,這就是一個數千年來印度人稱之為瑪雅的幻象。因為實境並非外在可見或物質的世界。那只是個離夢境,對那些誤其中的眾生來説顯得很真切,但是對智者來説,只有婆羅門(或是世界的靈魂)才是真實的。人類的靈魂也就是婆羅門,唯有我們覺悟,俗世的幻象才會消失,那麼靈魂就會變成婆羅門。事實上原本就是如此,只是我們無法了悟。
“我猜我們大家會希望真是如此。”約翰説“外在世界並不存在,一切變化都只是幻影。”羅拉不上鈎。她玩着烏黑的髮辮,環顧全桌,頑皮地笑着,邊仔細解釋。
“你做夢的時候,以為自己是多重現實的一部分,以為自己處於外在世界之中。但是在這虛幻的夢境裏,一切都是你自己的靈魂所製造出來的產品,那就是你自己的靈魂,此外無他。問題是,在你醒轉之前,你不會明白這點,而夢醒之後,一切不復存在。現在它已經剝離所有的假面,浮現的就是真實的一切,就是你自己。”
“我對這種理論比較陌生。”我們的主席承認“只是它很難理解,而且是一種進的理論,幾乎不可能作出反證…”他考慮片刻,然後説:“你真的是説‘瑪雅’嗎?”她點點頭,然後這個英國人把頭轉向安娜,後者坐在他的右側。我注意到她俯首靜坐着,同時荷西用手環抱着她,將她拉近自己。
“我們相信,目前坐在桌邊的,是九條靈魂,”羅拉指出“這是因為瑪雅。事實上我們都是一個靈魂的許多面,是瑪雅幻境讓我們認為別人和我們不同。因此我們沒有必要害怕死亡。沒有什麼東西會死。當我們死去,唯一消失的,就是幻想着我們遠離了這個世界。正如我們相信,我們的夢境並非自己靈魂的一部分。”約翰謝羅拉的貢獻,現在輪到馬利歐。
“我是天主教徒。”就這麼一句話,然後揮揮手錶示無話可説。
但是約翰並不願輕易放過他,終於這位單獨出遊的遊艇手也開始發表議論。
“你們都坐在這裏快活地談論自己看見了什麼,事實上你們是兩眼全盲的。你們説你們看見了所有的星星與銀河系,你們看見地球上生命的進化,你們説你們可以看見基因物質。你們看見混亂中升起的秩序,你們甚至吹噓自己可以回頭看見創世的時刻。然後你們的結論是你們否定上帝的存在!真了不起!”他不再開口,約翰設法讓他繼續發表意見,馬利歐暫停片刻之後説:“我們現在哪裏都去了,卻沒有真正瞥見一個神祇。上帝不在聖母峯上等我們。沒有人在月球表面上備好餐桌。我們甚至沒用無線電和聖靈取得聯繫。但是如果我們玩的是捉藏的遊戲,我們就是在捉藏。我的意思是:誰抱持最天真的世界哲學?神學家?還是還原主義者?”依芙琳拍拍手,他繼續,不久便開始暢談這個主題。他説早年他是個物理老師,現在他還是努力閲讀有關此一主題的期刊與書籍,好讓自己不至落後。
“很久以前我們就看穿了生物圈。一切都是大分子,是蛋白質。不僅如此,它只不過是氨基酸調出來的雞尾酒。太空也不值一提,只是因為大爆炸而一切從此開始,沒什麼神秘的,多普勒效應,宇宙中的輻,彎曲的宇宙,或是任何上方的一切。它就叫做物理,或是理論物理。然後剩下來的就是意識,雖然在煮幹了之後,除了創世的一切之外,沒有任何一點值得思考。而就連這個也都被胡亂鋪陳在一起,不是原子就是中子。連這個也是。結果哲學就可以休個長假了,因為再也沒有謎題值得猜想。也許科學可以停下腳步想一想?也許是科學走到了窮途末路。現在我們唯一擔心的是這個世界本身(當我説‘我們’時,我該附帶一句,我們其實是極少的少數)。但是隻要給我們幾個比較複雜深刻的論點,我們就不會再提出問題。”依芙琳再度擊掌稱是,荷西和比爾則是點了點頭。
馬利歐之後輪到約翰。
“我已經利用機會表明,我相信我們提出的這些大問題都有簡單的答案。困難之處在於,要在它們之間作出選擇並不容易。我還試着要指出,宇宙問題比較適合團體遊戲,而不是科學分析。科學給了我們演化論、相對論、量子力學,以及最後但並非最不重要的、充滿魅力的大爆炸理論。好,很好!這一切都很好。問題是,自然科學是否已經快要走到盡頭。雖然我們就快要完成基因組合圖譜,卻還是無法讓我們變得更有智慧。我們幾乎可以肯定圖譜本身可以更強化生物科技,也可以幫助治療一些疾病,但它還是無法顯示意識為何物,以及它為何存在。而我們可以就這樣繼續下去。在幾千億光年之外的銀河系之中,是否有生物存在?我們永遠不會知道答案,因為距離實在太過遙遠。雖然我們不斷在擴大我們對宇宙進化的瞭解,卻永遠無法提出一個科學的答案,説明宇宙是什麼。但是讓我向羅拉借個意象,她將外在世界比喻為一場夢。這種比喻再妙不過。假如這個世界是場夢,而科學卻試着要用真正的材料去分析這場夢境、試着去測量夢的一端到另一端的距離是多少。我們大家也都同意,當我們看向宇宙的外圍,當我們回頭看到大爆炸,即使我們談的是一體的兩面,時空還是會站不住腳,因為當我們愈是深入地觀看宇宙,我們便愈要回頭檢視它的歷史。因此,我們儘可能嘗試着透過夢境去尋找我們的路。很好,無懈可擊。但是我們無法走出夢境。我們永遠無法從外頭看它。我們用自己的頭去撞擊夢境的遠端,就像一個自閉症患者在拿頭撞牆一樣。”我幫羅拉多倒了一點香檳。
“你認為我們本不可能更進一步瞭解自己所居住的這個世界?”我問。
他搖搖頭。
“正好相反。我對人類的直覺有絕對的信心。但是如果我們想要解開宇宙的謎,也許該用神方式去尋找,因為説不定這個謎團早就已經解開了。如果有人發現,宇宙謎團的解答出現在一些古希臘文、古拉丁文或印度的經文裏,我絲毫不到訝異。答案也不見得必定很複雜,也許只是十到二十個字之間。就像我肯定羅拉的瑪雅理論可以濃縮成短短的幾句話。今晚我們有一系列只有兩種答案的問題,大家都提出了明確的答案。我可以肯定沒有任何科學工具能夠評估我們的哪些答案是正確或哪些答案簡直無可救藥。但是你的意見如何呢,安娜?”輪到她了。她凝望着熱帶的夜晚,不一會兒她坐正果斷地説:“在我們眼前的現實之外,有另一個實境。當我死去,我並未死去。你們都相信我已亡故,但我其實還活着。不久我們就會在另一個地方相會。”這些話預報了宴會的終了。對談的要旨已經完全走調。一種靈異的覺瀰漫全桌,同時我看見荷西的眼裏落下一滴眼淚,我相信自己絕非唯一看見的人。安娜繼續説道:“你以為你在參加一場喪禮,事實上是在見證一次新生…”現在安娜注視着我。
“除了這個世界之外還有別的,”她堅稱“我們只是在轉化中的遊蕩靈。”
“別再説了,”荷西用西班牙文悄悄地道“你不用再多説了。”安娜發言時,人人的眼睛都緊緊盯着她的臉。就在這時候,薇拉,就是這個時刻,發生了一件事,才讓我談了這麼多馬拉福植物園熱帶高峯會的經過。
“我們只是在轉化中的遊蕩靈,”主席重複説了一句。説完他將一隻手指放在安娜的前額,説:“而這個靈的名字,就叫做瑪雅。”荷西着急地搖搖頭,用一隻手臂環護着安娜。顯然最後一句話引起了他的不悦,或者只是因為他不喜歡那位英國人用食指碰觸安娜?我發覺他的反應很難理解。
“我想這已經夠了!”他説。
約翰咬咬下,有如他驀然發現未免太過心。即使如此,他急促地望了安娜一眼,像是半對着自己説:“而且有個傑作在此。”荷西的反應是將安娜從椅子上拉了起來。
“多謝了!”他説“真是夠了!”
“我們走!”他用西班牙文向安娜説。
説完他們便消失在棕櫚叢中。那是當晚我們最後一次見到這對西班牙人,不過這時候已過了夜午。
我想大家靜默了大概有整整一分鐘。我們只是靜坐當地,猜測約翰與荷西之間到底有何過節。比爾首先打破沉默。
“你知道我在想什麼嗎?”他齒微笑着“我想在這個星球上,有大概六十億個喋喋不休的人,而我們在這裏也不過待上###十年。你可以看到很多好笑的事來嚼舌,還有一大堆廢話。”羅拉緩緩從椅子上站起,離開她的座位。旁邊有張小桌子放了一壺冰水。她拿了起來,走到美國人身後,然後她把一整壺的水和冰塊,全倒在他的頭上。
他坐在那兒僵直了兩秒鐘,一肌都沒動。然後他從椅子上跳了起來,攫住羅拉的左手,將她拉近自己,打了起來。
在此之前,我多少有點同情他,但是此刻他雖談不上是在毒打羅拉,比較像是用巴掌在打她,我卻也必須和他劃清界限。顯然這位美國人已經引起每個人的不滿,就算看着那兩個空着的酒瓶也沒用。羅拉只是靜靜走回桌邊,一言不發地坐在我身旁。
約翰開始謝我們給了他另一個愉快的夜晚,他附帶説道:“明天我們可以不用這麼誇張。”比爾離座,馬克與依芙琳亦然——我想這兩位美國青年幾乎是逃離現場,生怕還會有更多鬥毆的情事發生。馬利歐甚至在羅拉傾倒她那一壺冰水之前便已告辭。
我把手放在羅拉的左邊臉頰上。
“痛嗎?”我問。
她搖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