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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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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水道被挖開,一節節疏通。一羣羣蟲往外爬。最終發現洗衣台下面堵得最死。蔡玲伸手去掏,別提掏出多少寶貝,光手絹就十來條,還有口罩和一堆襪子。蔡玲認真地把這些臭氣熏天的東西漂洗乾淨,然後叫全隊來認領。徐北方領走的最多。其中一隻墨綠尼龍襪,據他説半年前就銀灰的,大家死活不信。他立刻取了另一隻來作證。以後就見他一‮腿雙‬穿兩襪子。

團支書王掖生光了膀子,身上濺滿泥點。他幹活時最討厭遊手好閒的人在眼前晃,比如這個徐北方。他僅刨了幾钁頭,就説人太擠,幹這活本不需要這麼些人。不一會兒就見他端了畫架子,畫那兩棵枇杷樹。樹上總共結了十來個果子,比羊屎蛋大點,有啥畫頭?他覺得他裝模做樣,其實是懶骨頭,不想幹活。團支書對這種人從不進行口頭教育,那樣毫無效果,他只是悶頭苦幹,用雙倍的力氣拼命幹,讓這種人看着慚愧。

其實徐北方一點也不慚愧。他甚至連團支書那滲滿汗星子的方方後腦勺都沒去注意過。他只覺得每天讓他畫畫的時間太少了,時間都被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佔滿。令他奇怪的是,許多人都把這些莫名其妙的事當最正經的事來幹。他覺得要乾的事太多,而時間卻被白白費掉。他想按自己的準則過自己的子,就這麼回事。他誰的賬都不買,誰也別想改變他。他剛才幹活時偶然抬頭,發現一片深綠中出幾點黃。不知怎麼,他被這幾個可憐巴巴的果實動了,這是樹掙扎着表現的一點生機。那些長勢不良的小果子妙不可言,它掛在過於茁壯、茂密的樹上,令人心酸地為夏天捧出一點奉獻。這一點奉獻已是它的全部。

他拿出畫筆,調好顏料,剛才找到的那點內心覺已經沒了。這時,他才看見那個一起一落的方方的後腦勺。他幹得那樣認真賣力,一下一下掄着钁頭,動作均勻得像部機器。他這個形象鼓動着一羣人煞有介事地忙,其實這裏擠不下這麼多人。大家相互妨礙,卻忙碌得十分融洽。他畫了三兩筆,突然恨起這幫呼哧帶的人來。

許多人得滿身泥,似乎就得到了某種證明,退到一邊,聊起天來。像團支書那樣傻幹,他們認為是大可不必的。他們跑去看徐北方的畫。畫上一片含混,有人評介説“像屎一樣”於是人們開始樂。徐北方並不惱,也不樂。他有意要表現這種“舉世譽之而不加勸,舉世非之而不加沮”的氣質。他壓不把這些人的看法放在心上。

炊事班小周挑着豬食走過,眾人把注意力移到他身上。他剃個青光頭,表情很超然。

“這傢伙病得不輕!”有人説“據説醫生懷疑他得的是‘幻想狂’…”小周最近一直在給中央軍委寫信,説他發現了一種戰備糧,只要啃手指頭那麼一點,就能一整天不餓,而且保證營養。他還把它搞出一套理論,寫了本書。他熱衷地推薦自己的發明卻得不到認可,這使他大惑不解又委屈沖天。有次他拿了塊東西去找軍需部門的首長。首長恐懼地看他把拇指大的一塊“戰備糧”下去,忙問:“要緊嗎?”他説完全不必在乎胃的異常動。他非得請首長嘗—塊,説:“您吃吃看,隨時把覺告訴我。假如大家都不把覺告訴我,我就無法對它進行改進。雖然説它目前的味道差勁,但我認為這是個次要問題。”等他一走,首長就把那東西以窗口扔了出去。他連續跑了許多首長家,結果全一樣,都把他的發明從窗口扔出去了。終於有一天,來了兩名神病大夫。大夫很和藹地跟他談了一陣,對他的重大實驗表示極大關心,又翻了翻他牀下堆滿的手稿。私下裏跟劉隊長説:“病狀比較明顯。”從此吳太寬不讓他做飯,只讓他餵豬。大家還是擔心,伙房那幾只大鉛桶一模一樣,哪天他把盛飼料的跟盛麪條的混就慘了。吳太寬還不許他寫字看書,不許他拿大頂,不許他用鼻子吹笛子。他也從此不吃飯,每天吃塊“戰備糧”事實證明,他沒餓死。

從小周開始,人們對周圍的人都警覺起來,總想在誰身上發現異常現象。比如某人特別愛剪報紙,各類報紙都有他認為事關重大的文章;於是報紙一經他手就千瘡百孔。比如某人半夜老講夢話,每次都是囉囉嗦嗦地檢討自己。包括劉隊長的兩個兒子都不大對勁。有天小半拉兒在馬路上捱了打,大半拉兒不但不幫,還高興地到處説:“這矮子給人打死就好了,那我就成了獨生子,獨生子不用隊落户!”還有還有,那個小號手伊農,每天對着牆歪着嘴練號,練得樓上樓下的人都脾氣急躁起來。連牧羊犬“顆勒”也多少有點瘋瘋癲癲,總見它吐着舌頭煞有介事地跑來跑去,不懂它怎麼成天都那樣忙。只要留心,從任何人身上都能找着類似小周的蛛絲馬跡。

聽眾人談得熱鬧,徐北方慢慢收起畫架子,説:“這年頭,除了正常人,什麼人都有。有句名言:‘我們如此緊密相處,但又彼此孤獨得要死’。”他估計別人沒聽懂他的話,管自走了。手錶放在皮鞋裏,皮鞋掛在畫架上,他自己赤着腳。

陶小童主辦的第一期黑板報出來了,許多人擠在那裏看。黑板一分為二,左邊寫好人好事:董大個老婆生孩子,收到一筆匿名匯款;伊農家裏修房子,收到一筆匿名匯款;團支書王掖生家糧食歉收,收到一筆匿名匯款;彭沙沙母親犯哮病,也收到一筆匿名匯款。經過複雜細緻的調查,終於搞清:董大個家收到的錢是彭沙沙寄的;彭沙沙家收的錢是伊農寄的;伊農呢,是團支書寄的;團支書呢,是董大個寄的。

這故事又巧妙又圓滿,陶小童寫起來得心應手。黑板的右邊,只寫了寥寥數行,因為她挖空心思也想不出什麼是“不良傾向”團支書看後很不滿意,所謂“不良傾向”一則是聲討某些人給狗吃安眠藥;另一則更不着邊際,大講起牙齒保健來。

他找到陶小童:“不良傾向是思想上、作風上的,你咋回事?”陶小童認為不少女兵晚上上了牀還吃零食是個嚴重問題。她説:“我怕她們沒幾年就得拔牙…”

“那是醫生的事!”

“可我就是噁心在牀上吃東西的人!”

“誰讓你負責衞生來着?”

“不講衞生是愚昧的表現…”團支書很反地叫她閉嘴。沒想到這姑娘這麼傻頭傻腦,有關思想作風,她一點都沒開竅。他耐心告訴她,比如徐北方那傢伙是個“不良傾向”典型,違反戰士着裝條令,穿着四個兜的演出服到處逛,還戴手錶,穿皮鞋,住單間.他那房間從來不讓任何人進,連內務檢查都對他免了。誰知道他整天在屋裏幹什麼?

誰都想知道徐北方在他的屋子裏幹什麼。他那間小屋令人神往又令人狐疑。

有人向隊長通報了一件極秘密的事,有關徐北方那間小屋的。

隊長一聽就犯了高血壓。他想,對徐北方這小子他偏袒得太過分了。他煩惱地在屋裏踱步,又把團支書叫來,表示對徐北方不能再姑息下去。

“我不行了,堅持不了…”

“求求你別動!最關鍵的兩筆!”

“你瘋了,那麼大嗓門?”

“求你別動,珍惜時間,姑!”

“天太熱,你看我這汗!

“手再往前伸,最好讓血管突出來!”

“…哎,你過來幹什麼?!”

“我不會碰你的。畫畫的時候我絕不碰你。你現在對我不過是靜物,或寫生對象…”

“別人要知道這事,準説我是個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