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寄人籬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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煤鎮小學位於全鎮最高處,四周山風嗚咽,入耳松濤陣陣。校舍木柱瓦頂,校園曲徑通幽,是一處避暑山莊般的世外桃園。剛來沒幾天,孫發生就跑遍了學校的旮旮角角。尤喜在乒乓球桌上和年輕教師、大齡學生揮拍較技,於終的洗衣做飯背孩子涮布之類的勞作中自尋樂趣和刺。一次,他甚至趁學校辦公室無人之機,拆開了老師們每賴以計時的鬧鐘。他原本以為裝還原是小事一樁,誰知看似簡單其時十分複雜,光那散開的發條要收攏來就無計可施。幸虧校長司馬文還有一塊上海表,學校才不至於點香計時來上課。但孫發生已經被大哥大嫂好一頓數落,大哥忍了又忍,爆栗子好歹沒落到孫發生腦門上,算是不幸中之大幸。但孫發生已經隱隱約約地有了寄人籬下的覺。他再也不敢有絲毫的大意和疏忽,玩的時間減少了,端起飯碗時不再理直氣壯,努力以勞作來抵償修復鬧鐘給大哥家造成的損失。
大嫂的大兒子白白胖胖,滾圓的大眼睛炯炯有神,很是討孫發生喜歡。可惜大嫂的水不足,供不上小傢伙的需求,他餓極了時裂嘴便哭,一點兒也不管大人們那時是高興是愁煩,是歡樂是悲傷。孫發生只得揹起他來,做米漿來餵飽侄兒。
孫發生用一塊門板在產牀邊打了個地鋪,供夜間悃乏時倦卧。每隔兩三個小時,孫發生就得爬起身來,在一隻大碗中裝了一把白米,倒了小半碗水,用一把瓷湯匙在碗內攪動米粒,那是一件很費力的事情。湯匙在大碗裏一圈圈轉動,碾那堅硬的米粒,清水便慢慢地濃了起來。等到米粒幾乎都碎了之後,米湯算是攪成了。然後把生米湯倒進銻鍋裏,加點白糖,放在火爐上煮起來。待到煮開,米湯算是煮成了,稍涼涼便可以用湯匙舀着喂那大胖小子。
如果一切正常,孫發生是可以多睡一會兒覺的。偏偏胖兒子吃得多時屙得也多,大嫂換布忙不過來時便只好喊孫發生:“喂!醒醒!遞塊布來。”火爐在孫發生頭邊不遠處,布一向炕在火爐邊。孫發生眼睛,糊着扯下一塊乾淨的炕得極温和的布,趿了鞋過去遞給大嫂。
“小發生,都屙髒好幾塊了,你不洗來炕幹,待會兒便沒有換的了!”大嫂説。
孫發生只好一把抓過大嫂剛扔在牀跟前的那塊髒布,到手方覺得濕漉漉滑膩膩的。大嫂説:“哎!忘了告訴你,這塊布上有大便啊!”孫發生這才注意到手中的布上有黃黃的一層,這時候已經敷到了手掌上。他趕忙把那塊布扔進洗腳盆內,舀了點清水沖掉手上的大便,再拿過腳盆,倒進水,用一把刷子一塊塊地洗刷起布來。洗完布,又到了給嬰兒攪米漿的時候了。孫發生只得往大碗里加上一把米,淘洗兩遍,再倒上清水用湯匙使勁地碾動起米粒來。
“睡會兒再攪吧!”大嫂説。
“睡着了難得醒過來,乾脆做完算了!”孫發生説。
“那你不睡覺了麼?你不是還要去守水麼?”大嫂説,疲倦地打了個哈欠。
“攪完米漿我就去守水,守得早可以多挑兩挑,洗東西太費水了。”孫發生説。原來煤鎮什麼都好,就是地勢太高了缺水。唯一的水源在一條深山溝裏,每天從半夜開始便有人挑了水桶在巖壁前的水坑邊守着,浸滿了水坑剛好夠舀一桶。那無論天多旱也不會幹,但無論下多少雨也不會多出來。鎮里人經年累月的守水竟也習慣了,按先來後到的順序,舀滿一挑桶走一個,人人自覺遵守。只有桶排隊也要先給人家舀滿才輪到下一個,從來沒人岔隊。
“那你明天空補一覺吧!哎喲!悃死我了!我得先睡一會兒。”大嫂那句話的後幾個字還沒吐清楚,人已經睡着了。孫發生笑了笑,加了點腕力攪碾碗中的米粒。
四下仍是漆黑一團,孫發生挑了空桶,打了手電出了校門,在台階上見到了學校校長司馬文。夜空有稀疏的星光,偶爾傳來幾聲夜梟的啼叫,夜仍然沉睡未醒。
“孫發生,真早啊,覺都不睡就去守水。”司馬文説。
“彼此彼此,校長,你不也一樣麼!”孫發生説。
“嗬!還掉文呢!你沒有多讀幾年書真糟蹋你的聰明瞭!”
“沒有辦法呀,校長。”孫發生説,站在路邊等司馬文走在前面,下了守水的山溝。
“要不是糧食難關餓肚子,我早都初中畢業,考上高中了。”
“唉!你大哥偏偏在你大嫂臨盆時調去負責苦井小學,那是提拔他當官,不去當然不行!你小小年紀便要管這麼多事,真難為你了!”司馬校長説。聲音在寂靜的山溝中傳得很遠,甚至驚飛了一棵大樹上的幾隻宿鳥。
“做家務我倒是習慣了,就是閒暇時沒有書看悶得慌。”孫發生的聲音中透出了幾分無奈。
“你喜歡看書?”
“特別喜歡,不過只看小説書。”
“小説書可以陶冶情,對生活卻沒啥幫助!”
“有幫助的!校長。前兩年餓肚子時,看着書才能忘掉飢餓,昏昏入睡!”
“説説看,你都看過了什麼書?”
“看過《聊齋志異》、《四遊記》、《三國演義》、《儒林外史》、《説岳全傳》、《石頭記》,讀完了初中、高中的全部語文、漢語課本,包括文言文。”
“嗬!不簡單嘛!高中漢語可是很難的!”
“上面提到了許多外國文學作品,可惜一本也沒有借到。”
“我那兒到是有幾本,你可以去借來看!”
“真的嗎!那大好了!謝謝司馬校長!”兩人已經走到了水坑邊,孫發生放下水桶,走上前去,用公用的水瓢先把司馬文的水桶舀滿。司馬文卻不急着先走,點了支香煙靜靜地着,直到孫發生也舀滿了自己的水桶,才一道挑了水走上出山溝的路。出得溝來,前面便是小鎮街上往學校方向去的漫坡,兩人在平坦之處放下扁擔,坐下來歇一口氣。
“校長,我今天可以去你的寢室裏借書麼?”孫發生小心地問。
“你中午來吧!上午和下午我都要給畢業業班上課,只有午飯那會兒有空。”司馬文説。
“那不影響你午休麼?”
“不會不會!借本書哪要多少時間!”
“那就太好了!”孫發生十分高興,挑了水桶沿了石板路向坡上一溜小跑。他還要趕回來再挑一挑水。坐月子的人家,用的水自然要比平多一些。
司馬文慢慢地把扁擔放到肩上,望着星光下漸去漸遠的矮小的黑影,輕輕地嘆了口氣。
吃了中飯,孫發生便匆匆洗了碗筷,住校園南面的教師宿舍跑去。司馬文校長的寢室門並沒有關上,屋裏有一股辛辣的旱煙氣味。原來司馬文校長在用一個大煙鬥裝了旱煙雲吐霧,與他在校長室或教室温文爾雅的形象盼若兩人。
“好傢伙,你真準時!快坐下吧!”司馬文笑了笑説。
屋內靠南牆有一個木製的大書架。大量的書籍中大多是用於教學的教科書。文學類圖書只佔了上面的兩層。但那對於孫發生來説已經是個豐富的知識寶藏了。
“隨便挑!唯一的要求是愛護書籍,看完一套還回來再借另一套。”司馬文説。
“是!校長,借書的道理我懂。”孫發生説。
“中國的四大名著你既然已經讀了兩部,建議你先全部讀完再説。”司馬文從書架最高一層拿下一套兩冊《水滸傳》,“讀完之後,你就應該有點兒心得了。再讀一些外國文學名著,如托爾斯泰,雨果,狄更斯等大作家的小説,你的文化素質會有一個大的提高。”
“謝謝你的教誨,司馬校長!”孫發生捧着書,向司馬文深深地鞠了一躬,轉身跑出了房門。他怕司馬文看見自己動之極出的熱淚。他覺得世界上畢竟有許多關心他、理解他的人。他們給予他那十分悲苦的童年注入了生命的活力,增加了他直麪人生的信心。也使他大大地增加了對未來的幸福的憧憬。他當然不可能知道,生活的艱辛,心靈的折磨,**的痛苦會整整地伴隨着他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