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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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節:兵圍黃雀蟬,前狼後虎,命懸一線間(1)兵圍黃雀蟬,前狼後虎,命懸一線間"哎呀,貝子爺,您快出去吧,您在這兒只能添亂。福晉受了些涼,身子不舒服自然使不上力,不礙的,你就外面去等吧。"收生嬤嬤不停地催促胤祥,我聽着也着急,無奈疼得渾身癱軟,呼困難,覺有汗珠從我額頭不停地滾下來,頰上一陣酥癢,原是極難受的,可是我卻努力要抓住這一點癢,可以讓我少在意一點疼痛,更能多一份清醒。
胤祥就坐我身後,用手捧着我的頭讓我枕在他腿上,對於嬤嬤的催促他置若罔聞。一波疼痛過去後,我咬着牙抓住他的手:"出去吧,呆會德妃娘娘來見了像什麼樣子,該説我輕狂了…"短短一句話,竟好像使盡了力氣,我不住大口着氣,如同離了水的魚一樣隨時可能窒息。
"好好好,等會娘娘來了我就走,你別説話,你省點力氣,你疼得很麼?要不咬着我的手?還是…我怎麼着你就不疼了?"他額上亮亮的,似乎比我汗還多,嘴裏只管語無倫次地胡説着,倒惹得我想笑了。
收生的賴嬤嬤在一旁直翻白眼:"好爺,您怎麼着福晉也是照樣疼,您就先出去候着吧,福晉又不是第一次生產,就是碰上這小主子磨人,不礙事的。"她剛説完,就有丫頭進來回説德妃娘娘來了,就在外面坐着,我趕緊動動被他握着的手説:"求你了,快出去吧,別讓我説話,我快沒力了。"他答應着慢慢站起身,賴嬤嬤過來推我的肚子。一陣劇痛,胤祥還沒完全放開的手被我下意識地攥緊,慌得他急忙回來,撲通一聲跌在腳踏上。我只覺得天旋地轉,眼前一點點模糊起來。一塊參片被強進我嘴裏,清苦的味道混着空氣裏的血腥味在我的呼裏蔓延,耳邊都是"用力"的呼喚聲,可我想睡,我的腿在哪兒,我怎麼找不到了…
手上一痛,我猛地醒過來,轉頭一看是胤祥咬着我的手,我身子一緊,賴嬤嬤驚喜地喊:"看見頭了,再一點就好了。"被咬住的手又緊了緊,好像要把他的力量傳遞給我,我大一口氣,繼而抿住嘴,拼上所有的力氣下一。隨着那種離,一聲響亮的啼哭傳進我耳朵裏,我輕鬆地咧了一下嘴角,偏頭睡去,任什麼我也管不着了。
"娘娘,福晉醒了。"睜開眼就看到德妃提着衣襬在牀邊坐下來,手握着帕子撫了撫我的額頭:"可算醒了,小阿哥洗三都洗了,你這個做孃的都給錯過了呢。"
"讓額娘擔心了,是,是個小阿哥?"我忍不住眼睛在屋子裏找,德妃拍拍我説:"這會子在外面,皇上當時就賜了名,説這孩子長得自有那麼一股子清新文雅的樣子,笑起來又暖和人,就圈名'弘曉',可是個有來頭的名字呢。"
"弘——曉——"我嘴裏默唸着,這個名字真悉啊,好像史書上大大地記上了一筆,但他現在是我的孩子,賢愚好歹可就難説了呢,想到這我笑了一聲。德妃打趣説:"看把你樂的,我去叫孃把小阿哥抱了來給你看看。老十三在皇上那兒,晚半晌就過來,他那天冒冒失失地在跟前裹亂,足叫皇上訓了他半呢。"德妃説完就走了,外面傳來胤祥的聲音:"兒子給額娘請安。"只聽德妃説:"行了行了,進去看看你媳婦吧,她已經醒了,你都是多少孩子的阿瑪了,可不興再慌里慌張的了。"
"是,兒子知錯。"又過了一會,想是德妃走遠了,胤祥大跨步地走進來,坐到跟前只是看着我,也不説話,我低頭看看手上的傷,哀嘆:"十三爺不愧是屬虎的呢,牙還真利。"他紅了臉,竟站起來從孃那把孩子接了過去。我靠在牀頭看他笨拙地晃着手臂,忍不住説:"爺,咱不是抱孫不抱子麼?"他好像沒聽見,自顧自説着:"他長得太好玩了,像我,特別像我,呵呵,他是我的幹珠兒!"
"胡扯,你就長得這麼皺皺巴巴的?"他坐下把孩子放進我懷裏,説:"早晚有一天我也是皺皺巴巴的,可是他再大點就能眉清目秀,肯定是個了不起的孩子。"我逗着弘曉,心裏忽然有點沉,我説:"是不是了不起就不知道了,我只希望他能安全地活着。"第2節:兵圍黃雀蟬,前狼後虎,命懸一線間(2)胤祥斂了笑容,一揮手,孃把弘曉抱走,周圍的人也都出去了。他坐到我身邊,從懷裏掏出那天那個小包,打開一看,是一個巴掌大黃澄澄金質的小牌子,上面刻了一個"令"字,背面是很多滿文,牌子下還掛了明黃的穗兒。"你可知道,這是幹什麼用的?"他問。
見我搖搖頭,他小聲説:"別看就這麼個小牌子,它可以調動我大清所有的綠營兵!各地提督只要見了它,都要整軍待發,唯命是從。這原是皇父隨身帶着的,只有在他御駕親征的時候,為了方便調兵支援才會留給最親信的人。當年太子監國也從來沒拿到過。"我倒一口冷氣:"那這個,為什麼要給你?"
"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最近的綠營兵就駐在南苑附近的豐台,雖然不多,但也足以佔了皇城。況且,我拿了這個牌子,就是宮城軍也攔不住我。"他皺起眉頭,臉上是惑不解的神情。
我用盡所有我知道的努力思考着:人之將死,其行也異,其言亦奇,康熙難道是預見到了什麼?為什麼他説抓不住十四?這是不是意味着,他想等十四回來,又怕等不到,於是就把選擇權給了胤祥?可是康熙瞭解胤祥從前的心思,又怎麼敢如此信任到把身家命都給他?
"朕還是不太放心他,但是朕願意放心你。"康熙最後的話在我耳邊晃過去,我好像有一點通了,只是多了恐懼。
見我沉默不言,胤祥端起我的下巴,換了個輕鬆的笑容:"好了,不要胡思亂想的,皇父不是説最好用不到麼,你再歇兩天,我們回家去。"我貼上去圈住他,緊緊地。
即使是我這個從不注意時光逝的人,在這暗洶湧的康熙六十一年,也不得不踩着子過了。康熙卻在這一年裏顯出了前所未有的活力,千叟宴、行圍、巡幸,一刻不停,只是從那次離開暢園後他就再也沒召見過胤祥。胤祥卻很高興,他以為之前康熙的身體不豫神昏聵只是偶然,其實我知道,這是一支老燭最後的光亮,熄滅前的迸發恰恰都是最耀眼的。
從十一月初,康熙就病倒了,之後從暢園發出的第一道命令竟是授了十二阿哥一個鑲黃旗都統。十二之前已然接手正白滿蒙漢三旗,況且又是出了名被排除在奪嫡之外的人。鑲黃本屬皇帝自駕,此時了給他不能不叫人多添一份揣測。這邊暗裏還有給胤祥的綠營兵,究竟是要誰制約誰?誰又襄助誰?得了這樣的消息,胤祥明顯陷入沉思,我跟他之間也漸漸無話,常常都是你瞪着我,我瞪着你。
這一年的冬天特別的冷,連園子裏的梅花都開得比從前畏縮,我穿着銀粉滾邊的棉服坐在樹下端詳着,想要自己琢磨出一個梅花樣子來,其實也是為了壓抑自己的心態。做一個半吊子先知始終不好受,這不是白紙黑字的史書,而是身邊的每一個人都在按着他們的步伐真實進行着生活,我也一樣。畢竟這也是我的經過,我的歷史。
弘曉在孃的懷裏咿咿嗚嗚地鬧着,我把他抱過來,用手緊了緊襁褓。他的眉眼已經展開,的確像極了胤祥,此時兀自着手指,津津有味。弘暾從院子另一頭跑來,跪下便説:"給額娘請安。"我點點頭:"回來就這麼匆匆忙忙的,去哪兒啊?"
"阿瑪給兒子定規了每天下學回來就要去給阿瑪檢查學問,去遲了生怕阿瑪惱呢。"暾兒緊張兮兮地回話。
我深知胤祥對待兒子的嚴厲,就抱着弘曉陪他一起去。胤祥看見我,扭頭對弘暾説:"今兒個你自去唸吧,阿瑪跟額娘有話説,放過你了。"弘暾如蒙大赦,請個安就猴急地跑了。我對着他的背影笑,胤祥走過來,伸手捏了一下我懷裏弘曉的小臉蛋,説:"聽説德妃娘娘身子不,你是不是去看看,抱着幹珠兒去。"我正自猶豫着,穆總管跑來回話:"宮裏來了人,説有皇上口諭,要主子前去接旨。"我們倆聽了一刻不停連忙了出去。走到前面,來傳旨的竟然是與康熙形影不離的李德全,我頓時有一種極不好的覺湧上來。胤祥緊皺着眉頭跪下去,只聽李德全説:"奉皇上口諭,宣十三貝子即刻去暢園見駕。"第3節:兵圍黃雀蟬,前狼後虎,命懸一線間(3)"兒臣領旨。"胤祥的聲音有點發抖。站起來以後李德全又説:"十三阿哥,皇上還有句話要老奴轉告十三阿哥。"
"諳達請説。"我在一旁聽着,心裏七上八下。
李德全滿臉嚴肅地説:"皇上説,要十三阿哥,好自、為之!"胤祥聽了猛一抬頭問,"李諳達,皇父是單宣我呢,還是連其他人都宣呢?"李德全略略靠近他,小聲説:"老奴只奉旨到這來宣十三阿哥,其他的阿哥們好像是也去,只除了在外祭天酬神的雍親王。"
"你是説雍親王不去?"
"這…老奴就不知道了。"李德全説完,偏頭看了我一眼,就帶着人轉身走了。
顫抖的手捏住紐襻又滑下,如此反覆,半天我連一個都沒給他繫上。胤祥低頭看着我,抿嘴一笑,接過去自己繫上了。我手撫着他的衣襟、披領,眼睛直定在一處。心裏這會亂得很,再也理不出一點頭緒,特別是當我看到他從書架夾層裏掏出那塊金牌的時候,心臟簡直像變了秤砣一般沉到腳底。此時的暢園將會有怎樣的變故?為何一定要帶兵覲見?康熙啊康熙,你把他帶離我的視線,放心我又有什麼意義?
他拿在手裏掂量了片刻,終於還是掛在間。我跟着他走到廊子口,除守門的侍衞以外,其他的都集合好等待調遣,胤祥回頭看了我一眼,終於一揮手,帶着人從迴廊往大門走去。我的心劇烈地不安起來。不知怎麼的,四爺的眼中曾經閃現的光在我腦海劃過。"他想什麼做什麼,都在我眼裏呢。"這句話在頭頂繞了幾繞,便如重錘一般砸醒了我,沒有多想,我便跑下台階,跑進迴廊,跑向他…
"胤祥!"一聲呼喊,他停住腳步,身後的侍衞自動分開路。及至跑到跟前的時候,我腳下一個踉蹌,竟跪跌在他身側。他呆呆地低頭看我抓住他的衣襬,沒有任何反應。我輕聲説:"'一朝頓醒當年夢,方知成敗轉頭空',胤祥,這是熹慧留給你的話!"他的眼睛亮晶晶的,微笑的眼廓漸漸加深,牽我起來後,手指習慣地撫上我的臉側,指尖輕着耳垂,不出聲地説了一句:"多慮了。"然後,他便頭也不回地走了。我虛弱地靠在迴廊的柱子上,侍衞一個個從我身邊擦過,走遠,大門最終關住了府裏的寧靜。多慮嗎?但願是我多慮吧。
走回內院,我叫秋蕊去把孩子們都找來,我現在不需要安靜,只想守着他們,還能給我一點點實在。不一會兒,幾個孩子都聚集到我院子裏,我正笑着問他們要吃什麼玩什麼,穆琅驚慌失措地進了來:"回福晉,外面來了好些兵,守住了咱們府的各個門,帶頭的是位將軍,指明要見福晉。"要見我?看來他知道胤祥不在府裏。什麼人這般神通廣大?不管怎麼説,兵圍貝子府足以説明來者不善。我慶幸自己此刻還能冷靜,便回頭對弘昌説:"昌兒,府裏有客人來,額娘現在要出去,這內院,額娘就給你看着,你是大哥,能不能讓額娘放心?"弘昌呆了一下,立刻正道:"請額娘放心!"我拍拍他的肩,帶着秋蕊和穆琅往外走。前面果然很熱鬧,原先守門的侍衞現在都押在一個角落站着。廊子口,府門外,早已換了些生疏的面孔。不過最讓我意想不到的,自然就是面前這個一身盔甲的人。我只見過他一面,可是仍然記憶猶新,他眼睛裏的戾氣幾乎可以把人的皮膚劃破,畔卻仍然上揚着恰到好處的角度,不失恭敬地上來打了個千兒:"年羹堯給十三福晉請安!"我儘量笑得自然:"年將軍真是稀客,若是我沒記錯,您此刻應該是坐鎮川陝,襄助十四爺平藏吧?怎麼還有閒空兒上這來串門子?"年羹堯揚了揚頭説:"回福晉的話,凡事都有輕重緩急,年某不過是個奴才,只知道聽命行事。是主子有命,説這些時京裏事多,十三爺尤其繁忙,因此撥了奴才來…"説到這兒他轉向我,幾乎一字一頓地説,"來幫十三爺,看看家!"我深呼一口調整了一下臉部微笑,打着哈哈:"那還真是費心了,您把這守城門的侍衞都調來守我們府的門,真是叫我受寵若驚啊。秋蕊,看茶!"我回頭吩咐。
第4節:兵圍黃雀蟬,前狼後虎,命懸一線間(4)不想年羹堯使了個眼叫後面一個人上來攔住秋蕊,自己斂了神對這院子裏其他的人呼喝:"你們把這府裏各處都守好,若是錯了一點,按軍法辦!"話音一落,所有的人都開始動作起來,一陣腳步聲頓時讓本來空闊的院子顯得劍拔弩張。
"慢着!"眼看他們就要往後面去,我連忙大喊了一聲,繼而冷着臉對年羹堯説:"年將軍,你這是什麼意思?我不管你是不是朝廷御筆親封的定西將軍或者幾品大員的,我得提醒你,你現在站的,是我十三貝子府的院子。我想,你的主子叫你來'看'家,可不是叫你來'抄'家吧?"他一抬下巴,一副饒有興味的樣子,我往前邁了半步,剛好距離他一尺左右説:"我們爺現在不在,我便是一家之主,將軍有什麼事,我就坐在這堂上,儘管跟我説。可不許這些人驚嚇到我內院的女眷和小主子們!"我指指後面的人,"倘若他們有一個敢進了二門,年將軍…"我壓低嗓子,用只有我們兩個聽得到的聲音説:"要麼,我今天借你個膽子殺了我,不然的話,明兒個見了新皇,我想你也佔不到一點便宜!"聽到"新皇"二字,年羹堯一直淺笑的臉明顯改了顏,眼睛微眯打量了我一會,終於擺手叫那些人仍舊退回門口,然後對我拱手:"十三福晉,受教了。既然如此,就委屈福晉在這裏跟年某一同照看。"説完便有兩個人跟在我身後,我走進廳堂坐下,年羹堯就坐在側座上,秋蕊終於被放走,沏上茶來我一看,立刻對她説:"怎麼只有這兩盞茶,去抬一大壺來,這麼多人都要喝呢,況且年將軍説不定要長談一番,這麼點茶水哪夠呢。"年羹堯似笑非笑地坐在一旁也不説話。我心裏可是早已有了數,這一呆,只怕不是一時半刻便能完了的,趕着叫秋蕊去拿兩本書和我常消遣的東西來,卻不想她去了後就再也沒能從內院出來,東西也是守着二門的人拿給我的。
晚膳的時候,內院的人送了飯來,我的是單裝在一個托盤裏,菜式自然跟他們也不一樣,端來給我的是一個新進府的小丫頭,只有十歲上下,我記得是我撥在弘晈屋子裏的。小丫頭順着眼,把托盤往我跟前一放,突然抬頭對上我的眼,然後又看看飯菜,就這樣來回看了兩遍,我疑心頓起,隨口問:"你叫什麼來着?"
"回福晉的話,奴婢叫素畫。"小丫頭聲音童稚,卻是一臉的機靈,在我點頭叫她退下的時候,仍然不忘再看那飯菜一眼,我回給她一個眼神,告訴她我明白了。
"福晉為何不用膳。"年羹堯閒閒地開口。我低頭翻着書説:"當着你們這麼多人的面,我哪裏還吃得下去呢?年將軍和你手下的這些人吃飽喝足就好,不用管我。"
"這可為難年某了,倘若福晉有個閃失,叫年某怎麼跟十三爺代呢。"我不耐煩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我若是有了閃失,年將軍自然有主子替你代,我都不愁,將軍愁什麼呢?"就這樣,年羹堯有時坐在側座上翻他的書擦他的劍,有時就會出去轉轉,廳堂門口也是站滿了侍衞。我就坐在正座上,看書打棋譜,諒他扣住了我也就沒有必要再去動內院的人,所以我雖然着急,也多少還放心。他們送來的飯菜我還是一口都不動,就只有那一大壺共用的茶水支持着我。從來都聽人説,只喝水不吃飯怎麼也能活上十天,更何況看見年羹堯那蛇蠍一般濕冷的眼神,任誰也只有反胃的份兒了。
睏倦的時候,我用手拄着腦袋靠在桌子上歇息,卻從來也睡不踏實。胤祥擔憂的表情一次次把我從夢中喚回,醒來看見依然森嚴的把守,一陣空到至極的覺泛了上來,説不清是胃裏還是心裏。
我的身體到底有限,只捱到第七天,我便覺自己捱不下去了,眼前金星亂飛,耳朵也鳴聲大作。人一直都昏昏沉沉時睡時醒,年羹堯一整天都不在廳堂,我安心不少。黃昏時分我近乎絕望地睡着,卻被人推醒,努力睜眼一看竟是秋蕊。她眼含着淚花:"主子,那些人都走了,小福子剛回來,正要跟主子回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