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mdash
如果出现文字缺失,格式混乱请取消转码/退出阅读模式
第80節:轉圜(1)幾個小孩一鬨而散都跑了出去,想到這些從小就被規矩束縛得一板一眼的皇孫們竟然也能有這樣天真情的時候,想到也曾經活潑的胤祥、十四阿哥,還有將來代代姓了這個特殊姓氏的孩子們,不嘆:他們就只能在這四四方方的天空下尋找自己四四方方的快樂了。
胤祥還坐在書房生悶氣,幾本書和簿子扔在地下。我把手裏的托盤遞過去,勸他:"你對弘昌也太嚴厲了,他沒有娘,你就該温和些,明知道他被罵過了,你還…"胤祥啪地一拍桌子跳起來:"就是因為他被罵了,我才得罵得更狠!他是長子,我還指望他壯門面呢!我這麼張老臉還不夠自己丟的呢,還容得了他陪着丟?"
"你這話不公平了,做學問的事,誰就每次都做好了?難道你從前沒捱過訓?他本來就蔫,你再這樣罵,叫他想起他娘來不是沒了唸書的勁頭了?"我原是想勸他,沒想到他聽了反而眼睛瞪圓了。
"他沒有娘,你是幹什麼的?難道你就會調教你自己的,對他你就縱着,縱到他一無是處了你就滿意了?"他眼睛帶着血絲,手指着我,一直戳到我心眼裏。
"你…"一股霧氣湧到我眼底,繼而被升騰的火苗子烤乾,"你説對了!我就只會調教自己的疼自己的,我就是做不到'幼吾幼,以及人之幼'!你看不順眼,你去找個懂得'大道之行,天下為公'的去呀!他是你的兒子,跟我沒關係,以後隨你罵隨你打,我都不廢一句話,反正壯的是你的門面丟的是你的臉!"我想往外跑,卻又找不到可以去的地方,腳下一陣掙扎,心裏很鄙視自己:我幹嗎要來為弘昌勸他?我當什麼賢做什麼良母?為這樣沒有默契不懂得領情的古代人,我那點子尊嚴難道都換了飯吃了?
他也沒了話,我進退間小小地猶豫了一下,還是往外走去,面太監小柱兒慌慌張張地跑了進來:"主,主子,大事不好了,三阿哥從樹上掉了下來!"轉圜給一點餘地,心就不會遊離一羣孩子都青着臉站在一棵楊樹下。我們趕過去的時候,弘晈靠在喜兒的懷裏,下巴擦傷了一大塊,臉慘白,緊閉着眼。看得我一陣心驚膽戰。
"穆總管,找幾個妥當的人把阿哥們都送回去,你自己去請太醫。"我的聲音及時擋住了胤祥就要出口的怒吼,然後蹲下問,"喜兒,你看他有沒有傷着骨頭?怎麼着也先回屋裏。"
"奴婢不知道啊,從剛才就問,三阿哥只是不開口,可嚇死奴婢了。"喜兒看着懷裏的弘晈,一動也不敢動。
我抬起眼左右看看,一眼看見胤祥死盯着我,回瞪了他一眼,我低頭説:"弘晈,額娘抱你回屋,哪裏疼一定要告訴額娘好不好?"説着我從喜兒懷裏攬過他,另一手托住腿,勉強抱了起來,一路上我都在問他疼不疼,這孩子咬着牙一會點頭一會搖頭,就是不睜眼,看他似乎神志不清的樣子,叫我很是恐懼。
"回福晉的話,三阿哥筋骨倒是沒有大礙,想是爬得並不高,又跌在濕地裏,只是擦傷,需小心換藥才不至於留疤。至於這神志不清,怕是嚇着了,晚間難保會發熱。老臣開個安神的方子,只要能氣息平穩地睡着,想來就沒事了。"太醫説了這麼多,我只確認他沒有傷筋動骨就放下心來。坐在牀邊,弘晈的一隻小手死死地攥住我的手指。我回過頭,問站在旁邊的那兩個小子:"你們是怎麼讓他爬到樹上去的?"
"額娘,兒子也不知道,三弟自己就往上爬,攔也攔不住。"弘暾説完,我偏頭看了他一眼。
弘曆在旁邊看見,連忙跟着搭腔:"真的,十三嬸兒,您別罵弘暾,可能是因為侄兒説了一句'爬上去就是大將軍'的話,弘晈才爬的。侄兒不是有心攛掇小弟弟,不過是句玩笑話。"我擺擺手:"歷阿哥,你怎麼還不回去?你的桂花圓子都已經在府裏等着你呢。快去吧,放心,十三嬸兒不罵弘暾。"弘曆聽了,又看了弘暾一眼才跟着丫頭出去了。
弘暾蹭上來:"額娘,是兒子的錯,請額娘責罰。"捏了捏他的臉,我説:"好了,你也去吧,額娘知道不是你的錯。但是暾兒,你是哥哥,沒有帶好弟弟,有了事情推責任就是不對的。"
"是,兒子謹遵額娘教訓。"屋裏的人都走了,摸摸弘晈的額頭,果然有些發熱。灌了藥下去也不見出汗,而且睡上一會兒就渾身哆嗦一下,總也不能安生。我叫人搬來一張大太師椅在牀邊,把弘晈用被子裹好,抱着他坐在椅子上搖晃着身子輕輕拍着。過了大半夜,他終於長一口氣,出了汗,方才睡沉了。
放下他,我背過手輕捶着間走出門。天很晴,一輪月亮正照在門口,竟然有些刺眼。當然了,對我來説更刺眼的,還是書房久久不滅的燈。
第81節:轉圜(2)清晨,我坐在牀邊一勺一勺喂弘晈吃藥,胤祥沉着臉走了進來,弘晈嚇得縮了縮身子,眼睛直勾勾盯着他。
"三阿哥,告訴額娘,你幹嗎要去爬樹?"我往前坐了坐,擋住弘晈視線中的胤祥,用帕子抹着他的嘴角問。
"是…"弘晈聲如蚊細,驚恐的眼睛試圖往我後面看看,終於又怯怯地看了我一眼,低頭説,"兒子也想做大將軍…兒子聽額孃的話,想好了…"身後的呼開始濃重,我回頭制止了就要發飆的他。然後把弘晈摟過來,輕輕託着他下巴敷着紗布的地方説:"額娘不是跟你説了麼?你還小,先想好了,等明年進了上書房,唸書是最要緊的。額娘喜歡會念書的阿哥,總受傷讓額娘擔心的就不是好孩子了,懂了嗎?"弘晈眼淚在圓圓的眼裏打着轉,但是自己又努力地憋了回去,用力地點點頭。我摸摸他的臉,估摸着藥力也該上來了,放他重新躺下,囑咐丫頭好好看着,又微笑地拍着他説:"額娘晚膳再過來陪你,你乖乖睡一會兒,下巴要是疼或者癢癢就叫他們,自己可不許撓,撓壞了將來就不漂亮了。"他慢慢合上眼睛,我站起來回頭盯了胤祥一眼,出門去了書房。
"這下你滿意了?"聽到後面的腳步聲,我隱了笑容,不帶情地説。
"你這是什麼意思,難道你就為了讓我滿意做給我看?"他強忍着怒氣,有些不可置信。
我回頭,幾乎不敢面對他略顯猙獰的臉:"我説了,不要對我太苛責!難道這還不夠?這不就是爺要的?不過是為了完善他這個嫡子的身份罷了,我也只能做到這裏,我可以給他一個額娘,只是'一個'額娘,多了,恕'賤妾'不能從命了!"擦着他的肩走過時,心裏有一股絞痛,有句話我沒説出來:我願意好好待弘晈,只是不能愛他。
弘晈下巴上的傷足足養了半個月才算完全好,好在他很乖,不管是疼是癢他都忍着不去碰。就只有夜裏睡不踏實的病總也好不了,我不得不每天都那樣抱着他坐在椅子上哄個大半宿,直到他呼均勻,睡沉了,我才經過書房回到自己屋裏。
一個夏天過去,這件事留給孩子的陰影轉淡直至消失,但是橫亙在我們大人中間的溝壑卻是那麼難以跨越。十四爺出征的事似乎快要成定局,唯一有點爭議的人選卻是在十二阿哥身上。不過以受寵程度來説,此種猜測可能應該是子虛烏有了。德妃其間也時病時好,近幾年她衰老得十分明顯,再不是當初韜光養晦的敦厚勁,似乎顯得很尖鋭,眼中總有一些寒光,不信任地看着身邊的每一個人。我時常進宮侍奉湯藥,有時碰上四嫂,有時碰上十四福晉,只奇怪的是,三個人都在一起的時候卻再沒有了。
一,我正坐在德妃榻前跟她回明弘晈痊癒的事,四福晉來了,後面還跟着一個嫋嫋婷婷的病西施。細看那人,真個是眉尖似蹙,只不過不是愁,是哀怨,配上她這幅單薄的身子,更顯得帶進一陣寒意。抬頭看她的杏眼,我心口有些窒息,好像在哪兒看見過那雙眼神,看得人渾身不自在。等她跟德妃請安回來轉向我的時候,我才想起來,原來是他。一模一樣鬼魅一般的眼神,冰冷粘濕地在人臉上輾轉。
"年歆瑤見過十三福晉。"眼前軟糯的聲音讓我侷促地險些忘了回禮。我是第一次見到年氏,她出現的時候胤祥就已經在家賦閒了,偶爾大宴小宴,她不是身體不適就是沒資格參加,拖到今我很少出門的情況下能見面,還真算是機緣湊巧了。
"歆瑤這一向身子竟也好多了?從去年小格格的事出來就沒看見你,今兒個瞅着天氣好,倒想起我老太婆了?"德妃閒閒地打着哈哈。
年氏恭恭敬敬坐在矮榻上拿過錦捶幫德妃捶腿:"額娘這話,臣妾怎麼敢當。説出來額娘可能不信,臣妾今天就算着能碰見十三福晉,就趕緊連帶來額娘跟前賣個好兒呢。"德妃笑起來:"敢情是這樣,雅柔,她不是來看我的,竟是來看你的呢。"
"額娘又拿孩兒説笑了,側福晉一片孝心,額娘可不要冤枉了去。"我皮笑不笑地回應着。笑話!我又不是紫城的猴子,看我幹嗎?
年氏扭過頭衝着我:"是真的呢,總聽額娘唸叨十三福晉怎麼怎麼貼心厚道,這些人總不能比的。竟是臣妾福薄,總是無緣一見,今見了,真不是臣妾奉承,原來十三福晉果然是個雅緻人兒!哎呦,冒犯了福晉的諱了,是臣妾的錯。"她趕緊握住口故作惶恐。我淡淡笑了兩聲,我看她更應該惶恐的是剛才奉承我貼心厚道的那句話,四福晉那一向無波無紋的臉這會都開始搐了。
"嫂子,三阿哥四阿哥怎麼一個夏天也看不到上我那兒去了?敢情是弘晈的事嚇着了?"我往四福晉那邊挪一挪,把話題扯開。
四福晉拍拍我的手:"可不是,兩個小哥兒回來嚇得什麼似的,到底被爺問了出來,弘曆這孩子倒老實,一五一十都説了,爺罰他們足呢,不過弘曆早被皇父接到宮裏着了。別的倒還罷了,就只那碗桂花圓子沒叫他吃,爺説他的時候,他兩隻眼睛只盯着那碗,把爺氣吹鬍子瞪眼睛的。"一席話説得我們輕笑起來。
這時外面門簾一動,德妃招手叫:"誰呀,進來説話。"一個小丫頭進來行禮:"回娘娘,十三阿哥府的小蘇拉來接福晉回去,説是側福晉診出了喜脈,請福晉回去看看。"
"哎呦,這可是好事,你快回去吧。"四福晉往外推着我,我回身行禮時看見德妃若有所思的表情,衝我微微點點頭。
看見我進去,妍月明顯想要遮掩臉上的喜氣,我走到牀邊按住要起身行禮的她,用温和的聲音問:"可有什麼不舒服的,有一定要説,想吃什麼也只管讓他們做去。這些個子家裏的事也不用你心,你只要好好地把這個孩子養下來,剩下的有我呢。"安撫了她一會,我就快步走出去,把府裏的人全都集中起來,廚房、花園、採買、雜役、各處的蘇拉太監和嬤嬤丫頭全都給他們重新立了規矩,小廚房還是單僻出來給妍月,另外又多撥了丫頭太監在她跨院裏上夜,還開了單子囑咐採辦的人出去買上好的補藥和食材,以備不時之需。至於女紅這一塊,我是不行,倒是瑾兒的手藝派了大用場。就這麼腳不佔地地忙和着,晚飯我都是戌時才吃。
飯後盥洗畢,本該睡下的韻兒居然被嬤嬤帶了來,鬧個不停,我披散着頭髮,抱着她在屋裏走:睡吧,布娃娃,睡吧,小寶貝快快閉上眼,好好睡一睡你會夢見花園裏,一朵紅玫瑰你會夢見花園裏,一朵紅玫瑰聽着歌,韻兒的眼皮半睜半閉,似乎很不甘心睡去,但是連連的呵欠又不放過她。她的笑眼彎成好看的弧度,連閉上的時候都顯得那麼滿足。手纏住我的頭髮,讓我更添温存,抱住她的手不由得緊了緊。"韻兒啊,我的孩子,額娘走了這麼遠,又轉回原點了。"我對着她稚的睡容自語。我這一雙兒女,我是那麼深切地愛着他們,可是就有人不明白,我是怎樣的愛,我又為什麼愛。
"就把小格格放我這兒吧。"我這樣打發走嬤嬤,給韻兒掖了掖被子。一陣夜風從後面吹了進來,我趕緊去擋韻兒的臉,回頭一看,是他。這樣一個忙碌之後的晚上,他又來幹什麼?
"給爺請安。"除了這樣的話,我不知道要跟他説什麼。
他的手搭上我的肩,讓我一陣僵硬,心肺肝脾五臟六腑一時間全都痙攣起來。我不敢轉頭去看他,害怕又是那帶着惱怒疾言厲的表情在等我。肩上的手輕輕摸索了兩下,終於滑下去,他拔腳就走。
"你站住!"我衝到他背後,在距離他十釐米的地方停下,"你已經盡力了嗎?你對別人盡力了嗎?"死死盯着他的辮穗,我忍不住伸出手去。
見他不説話,我忍着疼痛問他:"我的心呢?你該對我盡的心呢?"還不回答麼?再一瞬,我就快要溺死在這寂靜裏…
一個旋身,冰冷的後背終於變回悉的懷抱。"你的我還收着,我的,你還要麼?"他的聲音摻雜他的味道從四面八方包圍住我,我貪婪地着這一切,心一張一合地搐着。
"陪了你這麼久,你還冤枉我。你難的時候我都跟着,我難的時候你就先吼我。幾年了,我以為你全都瞭解,可是你…"我喃喃地指責他,幾個月的話都在這夜一次説盡。
我很不幸,碰到他,我的尊嚴和價值真的都就着飯吃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