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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費新吾説不錯,田延豹笑道:不敢恭維,我只要一出國,就開始饞北京的八寶醬菜、王致和臭豆腐和香噴噴的小米粥。
3個人都笑起來。費新吾不想耽誤時間,立即切入正題問:謝先生,你已經看過那封電子函件了,你能估計是誰搞的鬼嗎?
毫無眉目。
也許是一個失敗的心懷嫉妒的運動員?
不大可能。這個人對基因工程方面的進展似乎頗為悉,大概是學者圈子中的某人吧。
費新吾小心翼翼地説:他信中暗示的可能當然是胡説八道了,對吧。
謝教授略為遲疑後才回答:當然。但是,我不妨向你們介紹一下這方面的最新進展。你們有沒有興趣?
兩人換一下眼神:十分樂意。
謝教授飲了一杯茴香酒,略為整理思路後説:大家都知道,人類的基因遺傳是上帝最神奇的魔術。科學家們曾做過估計,如果用非生物的方法制造一個嬰兒,所花代價將是人類有史以來所創造財富的總和!但上帝是如何造人的?一顆子和一顆卵子的碰撞,伴隨着男人女人的愛情歡歌,一個新生命就誕生了。直到現在,儘管已在基因研究領域中倘樣了40年,我對這種上帝的魔術仍充滿畏懼之情。
他停頓一下,接着説:不過,益強大的人類已經揭掉了這個寶藏的封條,開始剖析這個魔術的技術細節。現在,人類基因組標識工作已經全部完成,對其中40%的染體又排出了圖譜和進行解析,掌握了這部分基因的功能。比如,醫學科學家可以準確地指出各種致病基因的位置並去修正它們,像肥胖基因、耳聾基因、哮病基因、血友病基因、白血病基因等,總之,現代醫學已能用基因工程的辦法治癒這些遺傳病患者,使他們享受到健康的權利。
但是,人類在獲得健康上的平等後,還存在着體能上的不平等。專家們説,黑人的體質確實適於短跑。他們的髖部較窄,小腿較細,跑動中空氣阻力小,股四頭肌發達,肌腱結締組織厚,肌粘滯好,用力時不硬化,尤其是肌纖維中的厭氧酶高,快肌纖維的比率大。所以特別適於短跑。他耐心地解釋:人的骨骼肌分紅肌和白肌兩種。紅肌也稱慢肌,細血管豐富,所以呈紅,這種肌纖維中含肌漿、肌紅蛋白、糖元、線粒體和各種氧化酶較多,主要靠有氧代謝產生的atp(三磷酸腺苷)供能,所以氧化能力強,不易疲勞。但反應速度慢,收縮力量小,不適於快速運動;白肌又稱快肌,受大運動神經元支配,這種肌纖維中脂類、atp和cp(磷酸肌酸)含量較多,主要靠無氧酵解產生的atp供能。據測定,加勒比黑人的小腿三頭肌中快肌高達65%~85%,所以奔跑特別迅速。所以,如果我們把黑人的快肌生長基因植人白人和黃種人體內,就會使他們的短跑能力大大提高,使各個種族在體能上趨於平等。從本質上講,這不過是用基因工程的微觀辦法代替異族通婚,並不是什麼大逆不道的行為。可惜,西方國家的科學界有一種深蒂固的觀點,認為這是向上帝的權利挑戰;他們只允許補救上帝的不足而不允許比上帝幹得更好。所以,在正統的生物倫理學戒律中,這樣幹是違的事。
費新吾和田延豹聽得一頭霧水,兩人相對苦笑。費新吾説:謝教授,我越聽越糊塗了,我怎麼覺得你的觀點和那封誹謗信中的觀點是完全一致的。他躊躇片刻後説:坦率地講,我從你的話中得出這樣的印象:你認為用基因工程辦法改良人類並不是一種罪惡,甚至在悄悄地這樣幹了。但為了不被輿論所淹沒,你在口頭上不敢承認這一點。
謝教授仰靠在椅背上,沉默很久才答非所問地説:你們兩位呢,是否覺得這種基因優化技術是一種罪惡?
費新吾搖搖頭:我不知道,我已被你的雄辯征服了。但我是今天才認真思考這個問題,還不能得出結論。
3人陷於尷尬的沉默。透過落地窗户,他們看到一輛黑轎車開過來,停在飯店外,一名帶着照相機的中年男子走下來,仔細看看謝教授那輛富豪車的車牌,隨即興奮地衝進飯店。他在人羣中一眼看到了謝教授,立即對他拍了兩張照片,然後把話筒遞過來,用英語問道:謝先生,我是加拿大cbc電台的記者。我已經看到了今天的美國基督教科學箴言報,知道謝豹飛先生實際是你用基因改良技術培育出的超人,你能談談其中的詳情嗎?
謝教授厭惡地看看他,不管他怎樣哀求,一直固執地閉着嘴巴。費新吾走過去,用力推着那位記者,把他送出門外。回過頭看見老人仍靠在椅背上一動不動。飯店裏的顧客有不少懂英語的,他們都停下刀叉,把驚奇的目光聚焦在謝教授身上。田延豹探頭看看門外,那個記者正和飯店的保衞人員在推搡。又有幾輛汽車飛快開過來,走下一羣記者模樣的人。他忙拉起老人,向侍者問清了後們在哪裏,3個人很快溜走了。
回程的路上,3人都沉默着。謝教授把兩人送到旅館,簡短地説道:我要回去了,我想早點休息。
兩人與教授告別,看着那輛富豪開走。他們回到自己的旅館,走進房間,先按下錄音鍵,話筒中是田歌興奮的聲音:費叔叔,豹哥:鮑菲給我買了一艘漂亮的遊艇。我們準備在地中海好好玩3天。你們如果想回國的話,不必等我。這幾天我不再同你們聯繫,為了避開討厭的記者,這艘遊艇上將實行嚴格的無線電靜默。再見,我會照顧好自己並守身如玉。
雖然心緒繁亂,費新吾仍不由得啞然失笑。難得這個現代派女子還有這種可貴的貞節觀,雖然他不相信在那樣漫的旅途中,在仙境般的水光山中,一對熱戀的情人能夠做到這一點。田延豹的目光明顯變暗了,不高興地摁斷錄音。費新吾看看他,打趣道:你幹嘛不高興?算了,不必擺出一副老兄嫁妹的苦臉,她早晚是人家的人。如果這段姻緣真的如願,你也算盡到了當哥的職責啦。怎麼樣,咱們是否明天回國?我的荷包已經癟了。
田延豹猶豫片刻:再等幾天吧,田歌那邊總得看到一個圓滿的結局呀。
也好,其實我也想等幾天,看看謝教授這兒還有什麼變化。
説起謝教授,費新吾立即從沙發上蹦起來,打開電腦,進入互聯網絡。他的直覺告訴他,那件事不會就此了結。果然,公共留言板上又有了一封信件,這是那個神秘人物的第三支毒箭。與這支毒箭相比,此前種種就不值一提了。他迅速看下去,太陽嗡嗡發響,血猛勁上衝。田延豹偶然瞥見他滿臉漲紅,咻咻地氣,在牀上關心地問:老費,你是怎麼了?費新吾息着,手指抖抖地指着屏幕:你來!你自己看!
在我上封信披謝可徵教授的基因嵌接術之後,事情的真相已經逐漸明朗化。我的老友、正直坦誠的費新吾先生和田延豹先生當面質詢了謝教授,後者坦認不諱(田延豹恨恨地罵道:這個無賴)。但我剛剛發現其中另有隱情,我們幾乎全被他輕易地騙住了。在華裔智者謝可徵先生的計謀中,我們表現得像一羣傻子。這幾天,我們似乎都忽略了一個很明顯的問題:顯然,縱然是百米之王劉易斯的基因也不能讓鮑菲打破9。5秒大關,因為劉易斯先生本人也遠未達到這個高度。
也許,謎底存在於另一樁事實中。我已經作過詳細瞭解,26年前向雷澤夫大學醫學院提供體細胞和細胞的並非劉易斯一人,還有體能遠遠超過劉易斯的另一位先生。這位先生的肌內含有較多的能量之源線粒體,因而奔跑更為迅速。劉易斯先生的百米最高時速是43。37公里,而後者的瞬間時速可高達130公里!
這位先生名叫普,來自非洲察沃國家公園。他的速度是所有哺動物中最快的。讓我小心地把謎底揭開吧,普先生是一隻兇猛剽悍的非洲獵豹!
非洲獵豹!
非洲察沃國家公園的稀樹大草原。在1米多深的硬須芒草和營草的草叢中,一隻母獵豹逆着風向悄悄向羚羊羣接近。它已經懷孕了,一套有關4條小生命的複雜的鏈式反應已經啓動,通過種種物理的化學的媒介,表現為強烈的食慾。它急需補充營養。枯草叢後出一隻未成年的羚羊,它警惕地向四方睃視着,4條優雅的細腿隨時準備跳躥而去。母豹知道這隻羚羊不是好的獵殺對象,它已足夠強壯,很可能逃自己的利爪。但在飢餓的驅使下,它躊躇片刻,深深了一口氣,突然猛撲過去。小羚羊及時發現了敵人,捷地逃走了。母豬豹全速追趕,距離越來越近。相比之下,獵豹更適於短期的快速奔跑,它高踞於陸地動物奔跑速度的頂峯。它有線型的輕盈體軀,長而發達的肢體,善於平衡的尾,發達的心臟,特大的肺。頭部具有阻力最小的空氣動力學特點,雙肩可不斷滑動使步伐加大。它的脊柱在高速奔跑中就像是彈簧,能曲能伸。獵豹的犬牙非常小,以致於當它辛辛苦苦捕到獵物後(它常常要息20分鐘才能進食),如果碰上鬣狗或獅子來搶食,它只能膽怯地逃走,因為它的小犬牙無法同強敵搏鬥。但進化之神為什麼給它留下這點瑕疵?不,這是為了留下足夠大的呼空腔。當至關重要的搏殺能力與奔跑能力相矛盾時,也只有被捨棄了。
獵豹身體的每一部分都是為奔跑而特意定製的,這是進化之路中的殘忍的選擇。但速度上遜於獵豹的羚羊也自有天賦的本領。獵豹是短跑之王,羚羊則是靈活轉彎的翹楚。它靈巧地左蹦右跳,一次次從母獵豹的利爪下逃。雙方的速度都開始減慢,小羚羊更甚,它的黑眼珠裏已經有了恐懼,母獵豹確信下次的一撲將把小羚羊撲倒。就在這時它聽到了自己體內的警告。獵豹在追獵時是屏住氣息的,就像人類的百米選手一樣,現在那次深呼所得的氧氣已經耗盡,它的血不再能提供奔跑所需的巨大能量,再奔跑下去它的心臟就要破裂母豹只好收住腳步,塌肩弓背,兇猛地息着,眼睜睜看着獵物輕快地逃走。
只差0。5米,這0。5米是捕食者和被捕食者的生死線:或者羚羊被殺死,或者獵豹餓死。母獵豹疲憊地久久地注視着自己的獵物,在它的潛意識中,一定滋生了極強烈的慾望:讓自己的四肢跑得再快一點,再快一點點!
這隻獵豹最終沒有餓死,它就是普的母親。沒人知道這位母親那一瞬間的強烈慾望是否也能通過染體遺傳給下一代。科學界公認的遺傳變異規律,是説生物基因只能產生隨機的變化,被環境汰劣取優,從而使生物一點點向優良狀進化。這種盲目進化的觀點未免不大可信。不妨考慮爬行動物向鳥類的進化。在盲目的隨機的變異中,怎麼能恰巧進化出羽、龍骨突、飛行肌等等變異基因?即使能夠,無數變異狀進行純數學的排列組合,得出的將是天文數字,它不可能在有限的地質年齡中得到驗證和取捨。也許某一天科學家們會發現,生物強烈的求生才是遺傳變異的指路燈,它在冥冥中引導染體作定向的而不是盲目的變異:使渴望奔跑迅速的獸類變得四肢強健,使渴望飛翔的爬蟲變異出羽,使渴望游泳的哺動物變異出尾鰭也許,嵌入謝豹飛體內的、片斷的獵豹染體也能傳遞一定的慾望?
非洲獵豹!
費新吾和田延豹沉重地息着,互相躲避着對方的目光,一種冷酷滯重的氛圍漸次升起。他們幾乎同時認識到,儘管這個神秘人物心理陰暗,幾近無賴,但他指出的恰恰是事實。在那位遠遠超越時代的、生命力強盛的短跑之王身上,肯定嵌入了獵豹的基因片斷。
幾天來,他們就像是玩九宮格填數遊戲的學生,一味在外圍揣測、推理、嗅探、追蹤,費盡心機來破譯這個非常複雜的謎語。但是,只要把一個正確的數字填到九宮格的中心,一切都變得非常簡單,太簡單了!
對這個結論,至少費新吾不到意外,這些天他已通過網絡查閲了大量的有關基因的資料。dna是上帝的魔術,但任何魔術實際上只是充分發展的技術儘管這些技術十分細十分神秘,但終究是人類可以逐漸掌握的技術。而掌握了基因技術的人類將成為新的上帝,隨心所地改良上帝創造的億萬生靈包括人類自身。
他在腦海中歷數二三十年來基因工程技術的神奇發展:早在上個世紀末,科學家就定位了果蠅的眼睛基因,並能夠隨心所地啓動這個基因,在果蠅身上或翅膀上發出十個八個眼睛。他們還發現,地球上所有有限生物的成眼基因都是十分近似的,是從一個原始基因變化而來。所以,從理論上説,完全可以在人類的額角或後腦勺上發出第三隻眼睛,就像對果蠅已經作的那樣。科學家們至今沒有作到這一點,僅僅是因為他們不願去做。
上個世紀末,美國俄亥俄州凱撒西部大學的研究小組,已經能製造濃縮的人體染體,他們把染體中的廢基因剔掉,將有效基因融合或聚合,得到只有正常染體長度1/10的、功效相同的染體。
更早一點,瑞典隆德大學的一個研究小組將細菌血紅蛋白基因移入煙草,英國愛丁堡羅斯林研究所將人的血紅蛋白基因移人綿羊,以這種羊治療人類的血友病;將人類抗胰蛋白酶植入綿羊,以治療人類的囊纖維變。上述產品早已進入工業化生產。
21世紀初,醫生們已不必再走這樣的彎路,他們已經能將上述基因直接嵌入先天缺損的病人體內。
本大阪微生物病理中心松野純男則搞出了更驚人的成就。他將一種多管水母的一段基因植入老鼠體內,這種基因可分泌一種特殊的螢光綠蛋白(gfp),能在黑暗中發光,在紫外線照下光度更強。這段外來基因植入老鼠體內後能夠正常遺傳,繁衍出一代一代的綠光鼠。
人類已經接過了上帝的權杖,還有誰能限制他使用這權杖?
費新吾不是上帝的信徒,沒有宗教界人士對基因技術的深深恐懼。對於他們來説,基因技術比哥白尼的心説、達爾文的生物進化論更要兇惡千百倍;費新吾也不是生物學家,對生物倫理學知之甚少,因而也沒有生物學家那種理智的擔心。他們一方面兢兢業業地開拓基因工程技術,一方面對任何微小的進展都抱有極大的戒心,生怕一條微裂紋會導致整個生命之網的崩裂。
所以,從理智上説,他並不認為這是大逆不道的惡行。但他心中仍有隱隱的恐懼,説不請道不明的恐懼,他的脊背上掠過一波又一波的冷顫。
電話鈴一遍又一遍地響着,謝教授的房間裏沒人。他突然失蹤了。
網絡中的報道幾乎與事實同步:短跑之王、豹人鮑菲謝神秘失蹤已經3天了。鮑菲謝的父親謝可徵教授昨神秘失蹤。
世界發瘋了。
羅馬教廷發言人:事態尚未明朗,教皇不會匆忙表態。但教廷的態度是一貫的,我們曾反對試管嬰兒和克隆人,更不能容忍惡的人獸雜。願上帝寬恕這些膽大妄為的罪人。
以列宗教拉比:猶太教義只允許治癒人體傷痛,絕不能容忍褻瀆神的旨意,破壞眾生的和諧與安寧。
伊朗宗教領袖:這個惡的巫師只配得到一種下場,我們向安拉起誓,我們將派10名勇士去執行對罪犯謝可徵的死刑判決,不管他藏到世界哪一個角落。
雷澤夫大學醫學院發言人:我們對社會上盛傳的人豹雜一無所知。如果確有其事,那純屬謝可徵教授的個人行為。我們謹向社會承諾:雷澤夫大學不會容忍這種欺騙行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