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還陽是可能瞧
如果出现文字缺失,格式混乱请取消转码/退出阅读模式
龍大方痛暈過去,旁人趕緊取出傷藥夾板,為他敷治包紮。其餘則手握劍柄,視線紛紛投向磔刑架處,調息運勁,以大敵。
一名身形瘦削的焦發男子不知何時踞於刑架之後,襤褸黑袍逆風獵獵,散發出枯木腐土般的衰朽氣息,既像烏鴉,又似一頭巨大的人形蝙蝠。
黑衣怪客拈起嫁衣上的摺紙青龍,深深了口寒涼的夜風,閉目嘆道:“陽世的氣息,總是這般令人留戀。污濁、腐敗、私慾、貪婪…才得孕育出温熱可口的血。今夜,你們為我準備了什麼?”刑架上的少女瞪大眼睛,連叫都叫不出,不知是驚怖太甚,抑或已然認命,一動也不敢動。應風的左掌同樣被菖蒲折所釘,痛徹心肺,但少年很快就理解:敵人同奚長老一般。
亦擅寄附內息的功夫,貿然碎青紙,不過白白賠上一隻手掌。有奚長老在,自己的手定能救回,索專心打量來人模樣,伺機而動。
那人自現身以來,始終躲在磔刑架的陰影之後,避開了炬焰燭照,不知是天生畏光,抑或有不可告人處。
木台周圍的莊人多半委頓在地,縮成一團,更遠處的奚無筌、獨孤寂等自不消説,整個廣場除了被釘在他腳下的應風,怕沒有其他人能看清這名黑袍怪客的樣貌。
怪客的肌膚渾無血,呈現出不透光的淺淡堊灰,像是刻意塗抹膏泥,卻沒有水分被體温蒸散後的皸裂。
也不似油彩滑亮…若非尚有一絲清明,應風幾乎要相信那就是他原本的膚,而非某種高明的易容技法,此外,他的頭髮異常焦枯,既無光澤,也沒有半分生氣,透着一股劣造物的虛假之。
身上的黑袍,質地應是頗為名貴的繭綢,從綻開的線頭和接縫,可以看出原本縫紉剪裁的高明。能得這般破爛襤褸,除非是長年埋在土裏,飽受蛇齧蟻咬所致。
還有氣味。屍臭、血腥,乃至於兵器上洗濯不去的鐵味和膏脂臭氣…在奇宮嚴格的菁英教育之下,這些應風早有歷練,其實並不陌生。
但黑袍男子身上,並不是這樣的氣味,他聞起來像沼澤。不是沉有腐敗屍骸的那種,而是鋪滿朽葉,其下封存的一切正慢慢化為沃土膏泥,將來或能哺育眾多生命,然而此際,便只有一片無聲的死寂而已。應風滿腹狐疑。
正想再看清楚些,那人忽然轉過頭來,焦發下的眼睛與少年對上,令他悚然一驚,那是隻血眼。
眼瞳烏黑,應是眼白的部分只有一片赤紅…非是血絲密佈,而是不見一絲餘白、無比深濃的紅。黑袍怪客衝他咧嘴一笑,滿口尖牙黃爛如獸,半點也不像人。奚無筌凝神遠眺,在心裏盤算着出手的時機。
如果等不到,就得為風製造一個,那孩子的手沒法等。離開漁陽後,他就不信鬼神了,對手的武功無疑十分高強,人數上也有優勢,但既然是人。
就有弱點可乘,奚無筌絕不放過任何敲打的機會。
“閣下敢在龍庭山下撒野,莫非沒把指劍奇宮放在眼裏?”提運內力,不無示威勸和之意,將語聲遠遠送出:“若是誤會一場,奇宮亦可息事寧人。若有意尋釁,閣下不妨問問四百年來,何人曾由此間走出去!”
“…給我住口!”開聲之人氣息闇弱,不勝惶急,居然是龍方太爺。
“奚長老,我敬你是驚震谷紫綬首席,地位尊隆,這才以禮相待。
你在我莊內拔劍殺人不説,又破壞建醮祭典…龍庭山與我六大姓數百年來相濡以沫、互敬共榮的骨之親,今便毀在你的手裏!
還是山上人目空一切、自尊自大到了這等境地,已不把咱們山下放在眼裏?”眾人料不到他居然幫匪寇説話,面面相覷。
奚無筌毫不動搖,沉聲道:“龍方太爺,傷了你孫兒的人,可不是我。”龍方太爺一頓枴杖,忿忿道:“都是這個小畜生,累得我莊得罪夜神!還有你這吃裏扒外…”怨毒目光在貝雲瑚豔極無雙的臉上轉了一圈,福至心靈,顫巍巍地趴跪在地,朝那藏身於刑架之後、兀自把玩着摺紙小物的黑衣怪客叩首。
“偉大的夜遊神啊,求您原諒老朽與老朽的莊人,除了每次月圓應許的新娘與祭,今夜,我們將所有的莊外人獻祭給您,祈求夜神庇佑本莊,不死不衰,長歸冥照。”所有莊人亦隨他跪拜祝禱,無比虔誠,偌大的場面荒謬到令人骨悚然的地步。山野鄉愚,信鬼神的多了去。
東海本土的龍王大明神信仰,原本便摻雜了遠古鱗族統治時的巫覡思想,以及後來的佛道宗教,加上歷朝歷代或抑或揚,有各種安邦治國上的考量。説好聽是兼容幷蓄。
其實就是什麼都有人信。可鱗族六大姓不是市井的愚夫愚婦,他們是正統的鱗族貴胄,是央土朝廷深憚其源,不得不懷柔籠絡的特權階級,豈能被神玩於鼓掌間?在場的奇宮弟子雖然年輕,也無法想像在他們的家鄉,宗族長者會如此行事。
貝雲瑚清清嗓子,翦水瞳眸直勾勾盯着老人,一反平的寡淡如水,罕見地凝鋭如劍。
“我敬你是子殊的父親,不曾追究你的過失。子殊臨死前一心念着莊民,唯恐他們為惡魔所噬,你卻親手將他們送給惡魔!
後泉下相見,太爺如何與子殊代?”老人冷哼:“有夜神的庇佑,陽世亦同冥照!你個小小花娘,不過結盟饋贈、通有無,供我等天潢貴胄狎玩取樂的玩物罷了。
只合以媚事人,接代傳宗!連這點本分都做不好,要你何用?”獨孤寂暗忖:“看來這什麼子殊的。就是醜丫頭的死鬼老公了。”不知怎的嘴裏酸得發苦,滿心不是滋味,聽老人出言不遜,正好出氣,輕拗指節,便起身。
忽聽貝雲瑚失聲道:“你…怎麼會…”見黑袍怪客身後轉出一人,同樣是一身漆黑、膚如塗堊,雙目赤紅如血,笑得嘴角微揚,出一口森森尖牙。
獨孤寂見她俏臉霜白,不顧小燕兒吃醋,握住貝雲瑚的小手,只覺掌中如冰,竟無一絲温度。
下一刻便昏厥也不奇怪,低問:“怎麼,醜丫頭?那人是你的厲害對頭麼?”貝雲瑚充耳不聞,半晌才回過神,輕輕甩開握持,深呼幾口,顫道:“你…是何人?化妝成子殊的模樣,裝神鬼,是打算愚鄉民麼?”
“…那是你丈夫?”連梁燕貞都忘了同她嘔氣,失聲叫出來“子殊…那個叫龍方異的男人已經死了。
是在我懷裏咽的氣,我親眼看着他下葬的,不會有錯。這人不是我丈夫,不過是個裝神鬼的西貝貨。”
“子殊”正是太爺麼子龍方異的字。那相貌與龍方異一模一樣的黑衣人,哈哈笑道:“雲瑚,沒想到你信守承諾,真的回始興莊來啦。
我已再世還陽,這回可與你做真正的夫了,房那晚你穿的水肚兜,還有上頭濡濕的汁印子…我死過一回都還忘不了。”叨叨絮絮説起肚兜模樣,不時伸出灰白的舌尖輕舐嘴,還真的是回味無窮。
磔刑架上的女子聽見他的聲音,彷彿被踩了尾巴的貓,幾跳起,死命將身子往另一側挪,扯得細鐵鏈匡當作響,搖頭哭喊:“二…
二少爺你別吃我…我不要…求求您了二少爺…你吃秋蘭的事我沒跟任何人説…求你別吃我…嗚…”底下一名婆子聽煩了,合掌抬頭道:“再教你胡説!
秋蘭給夜神當新娘去了,正在仙界享福哩。女子一生就嫁這麼一回,你是幾輩子修來的福份,別再胡説八道了。
這般丟人現眼,你姥爺還做不做人?”女子哭道:“姥姥,姥爺!我真沒胡説…你別讓他們吃我,別讓他們吃我!嗚…”龍方異與貝雲瑚雖無夫之實,房花燭夜卻是見過她身子的,直到病歿,都由貝雲瑚親自照拂,並未假手他人,龍方異既不可能、也沒有機會向旁人詳述,當晚嬌褻衣是何模樣。
這是鐵一般的證明,比那張薄薄的麪皮更有説服力。
“…我去把他的腦袋擰下來,他媽的吵死了。”獨孤寂嘖的一聲,笑意獰惡,卻被貝雲瑚攔住。
“他説的是真的?”
“或者有別的解釋,只是我想不到。”獨孤寂笑道:“那也一樣,若真是死人還陽,大不了教他再活一次,咱們長長見識。”正説着。
一道烏影直飆刑架,快得不及瞬目,從起身方位推斷,只能是奚無筌,他為救失陷敵手的應風,趁着眾人的注意力被龍方異和貝雲瑚引去,以快得超乎尋常的身法施襲,可説是相當正確的決斷。
意外的是:奚無筌劍指處,刑架後那一身襤褸黑袍的怪異男子幾乎在同一時間內消失,化作另一道筆直烏影,兩道箭影凌空對撞,反向彈開,又各自回到原處。
“…長老!”弟子見長老踉蹌落地,以為他吃了悶虧,紛紛上前遮護。奚無筌袍袖一揚,立掌以阻,那張不怒自威的長臉卻無半分血,彷彿白見鬼,身子隱隱發顫。
黑袍怪客攬着刑架橫枝,下巴枕着新娘顫抖的藕臂,緩緩睜開一雙妖怪似的血眼,笑容無比氣。
“奚無筌,還陽是可能的。你瞧,我這不是大老遠的從無間地獄,爬回來看你了?”
“這…怎麼可能?”遠處,殭屍男子一臉錯愕。
“人?”獨孤寂來了興趣。
“我同他不,但奚無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