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月明星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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駱雨湖裝出的聲惟妙惟肖，足以讓石碧絲輾轉反側，難眠之後入睡，便不會注意到很多本該注意的事。

所以葉飄零已經神不知鬼不覺地在百花閣旁山上的裏，連着等了數夜。那幾夜都沒有結果，今晚，很可能依然如故，但只要有一分一毫的可能，他一樣會全神貫注。

鏘，鏘，鏘…聲音穿過霧般的雨，傳入空寂的山林。身後的火光漸弱，葉飄零卻沒有添柴的意思。他只等到火熄。

“咕…咕咕咕！”雨方停，林間忽然傳來了清脆的鳥鳴。

葉飄零收劍，站起，回身一腳，踢滅了已經奄奄一息的火堆，然後，他走入山，靜靜地等在陰影中，眯起眼睛，彷彿已融入那一片漆黑，不過須臾，那咕咕鳥叫已經近在咫尺，緊接着。

一張頗為可愛的圓臉探了出來，烏溜溜的貓兒眼盯着那四散開的木炭，本想開口，猶豫一下，想起什麼似的偏了偏頭，又縮回去，在外面咕咕咕，學了三遍先前的鳥叫。葉飄零這才走出陰影，過去道:“笑笑，事情如何了？”任笑笑得意洋洋挑眉勾，道:“我都來了，自然是辦妥了，這種活兒，也就我能給你幹。要我説，你這疑心病也忒大了些，如意樓自家的部下都信不過，又讓他們辦事，又不准他們知道內情，要不是我有個當舵主的哥哥，我看單憑你一張條子，不好使。”

“辛苦你了，想要什麼獎賞，我過後幫你去要。”葉飄零柔聲説罷，目光一寒，道“既然事成，那麼，帶路。”

“好嘞。這就走。”任笑笑馬上展開輕功，縱躍起落，反正不必擔心自家男人跟不上“獎賞啥的，我沒所謂，找你要就是。

我請來的朋友，多少還是得給些銀錢。我們下五門的人，無利不起早，我不把大話説出去，可沒人肯給我跑腿，比你們如意樓那些手下難調遣多了。”

“他們幫得忙大麼？”她一拍脯，兩團在裏面頓時一蕩“大，這荒山老林子裏找一幫會養蟲驅蛇的怪人，你以為靠武功好使啊？”葉飄零好奇道:“他們就好使？”

“馬馬虎虎吧。還是本姑娘知人善用。吶，比如説，我這次請來了一個金盆洗手的人牙子，她以前走山溝專收別人家養不起的閨女。一處山頭她轉悠個半天，只要有人住過，那些人會拉屎撒吃東西，就能估摸出個大概數目。

還有個土夫子，別看他平常主要盯着死人的窩，進了這種山，啥地方能吃啥地方能住，半個時辰就摸得透透的。也就是這鬼地方一座山接一座山，大得惱人，不然早兩天我就來找你了。”葉飄零頷首道:“他們還剩幾人？”

“沒細數，看此前住過地方的剩東西，當下絕不超過十個。人多過，最多時候起碼二十來個，後來不知怎麼少了。”他略一回憶，道:“應當是和那條蛇一起被我殺了，你回來，那邊還盯得穩麼？”

“穩，穩如泰山。倆樑上君子貓樹上盯着，山腳下都是你家樓裏的好手，我掃山的朋友還給逃的路子都下了暗坑，我就不信抓不住一條好使的舌頭。”任笑笑説到這兒，一扭頭道“你也得注意點兒，別咔嚓咔嚓都給殺光嘍。”葉飄零微微皺眉，道:“我儘量。”他倒並不是非要活口不可。安在百花閣附近的暗樁，八成是些不知道多少秘密的死士。

但如今既然有了幫手，能留下一兩個掏一掏話，總不是壞事。任笑笑的輕身功夫不弱，翻山越嶺的路線也極為機靈，灰衣隨風搖擺，如只月下大蛾，不多時便過了兩道山脊。

一個多時辰過去，她先一步停下，盤腿坐地，調勻氣息，免得風箱一樣大口息暴形跡。葉飄零單掌壓住她後心，為她調理同時，自己也稍稍恢復一下消耗的體力。

如此將養一刻，任笑笑霍然站起，將靴子緊了一緊，放輕聲音道:“走。就要到了。”

“他們藏在這麼遠的地方，來得及對百花閣出手？”他跟在後面，狐疑問道。

任笑笑搖頭道:“這是他們最近才做的窩點，之前的住處我們也挖出來了，走一個隱秘山坳的話，半個時辰就能趕到聚豔谷旁邊的高處。

要説，谷裏那羣女人也夠沒防備心的，除了河道上游我看有個屋子，時常來人看看水是不是漲了，高處連個暗哨都不設。”葉飄零已經在百花閣裏呆了幾，道:“她們走的不是一般門派的路子。”

“也對，武林媒婆嘛。”她吃吃笑道“咱們江湖上，燒香的尼姑，驅鬼的道姑，算命的卦姑，一個不少，牙婆師婆虔婆穩婆也都多，百花閣這幫子，正好補上媒婆和藥婆，三姑六婆湊得齊齊整整，好得很吶。”她扭動肢，用那頗多的股撞向葉飄零，道:“啥時候也讓她們給我做個媒，叫我這家賊也添個名分？”葉飄零側身躲過，攬住她往前一竄，加快了上山的速度“你在乎的是這個麼？”任笑笑一撅嘴“不是。”

“那是什麼？”

“人家在山溝裏頭忙得灰頭土臉，你在小媒婆成堆的地方吃喝玩樂，還不准我抱怨啦？”

“忙完這裏的事，你可以儘管找地方吃喝玩樂。”任笑笑雙眼一亮，喜道:“你有空閒？”

“你去吃喝玩樂，夠了再來找我便是。”她一翻白眼，揮手打開面而來的枝條，嘟囔道:“那還是算了，我自個兒吃喝玩樂好幾年，早夠夠的了。”

“喲，到了。”她陡然收聲，拿開葉飄零手臂，貓踩着無落葉的泥土，悄悄摸到一塊巨大山岩旁，手指捏，噓溜溜學了一串清脆鳥鳴，長短替，遠遠送出。

不一會兒，一道灰影披着一身粘滿葉子的蓑衣，緩緩從灌木叢中爬出，掀起斗笠，先往旁邊吐了口痰，才啞聲道:“任小貓，你找的人行不行？裏頭的點子可都是扎手的主兒。”任笑笑頗為得意道:“我男人要不行，那天下就沒有行的了。”那枯瘦男子連臉也蒙着，只出一雙略顯渾濁的眼睛。他打量一下葉飄零，道:“如意樓的？”葉飄零點頭。

“有二十五麼？”葉飄零搖頭。

“任小貓，”那男人皺眉道“就算拳怕少壯，你找這個…也太小了點兒吧？長得這麼俊，真有時間練劍？”任笑笑瞪眼道:“哎呀，你哪兒那麼多廢話，本姑娘的眼光何時差過？我選的男人你還不放心？”

“你他孃的才是廢話，這不才是你第一個男人，我他娘知道你選男人是啥水平？這是得罪人的活兒，你們砸鍋，老子還要填命。要不是當初娶老婆你給老子跑前跑後忙活，鬼才來幫你幹這遭罪的雞巴事兒。”葉飄零伸手拍了拍那人的肩，舉起劍，在他眼前晃了晃，跟着，輕聲道:“莫要動。”話音落下，劍光飛起。

平時，他從不願在人前炫技。殺人的劍，需要鋭氣。耍那些花招，會讓那些鋭氣不純，但為了任笑笑這些辛苦了幾的朋友，他願意破例一次。眨眼之間，劍光盡斂。蓑衣男人先是愣了一下，跟着摸摸面頰，才發現蒙在上面的布，已破開了整整齊齊左右四對裂縫，汗彷彿都少了幾，卻連油皮也不曾擦破半點。

他‮腿雙‬一抖，後退半步，乾笑道:“任小貓的運氣果然不錯。好得很，好得很。咱們這就去吧。

先説好，人都是你們的，我們這幫不入的小角，沒那本事幫忙攔着，真有逃出來的，我們也就光看着，成不成？”

“成，不必你們動手。”蓑衣一甩，那乾瘦身影已鑽入枝葉之間，莫説此刻僅有微弱星月之光，就是天明大亮，不凝神細找，也難以將那男人從林木中辨認出來，葉飄零在後面跟着，心中隱隱暗嘆。此人輕功並沒多麼出奇。

只是步履穩健，經驗老到，不得不碰到旁邊枝條時，會刻意等待山風吹過，將自己帶出的響動混入其中。

不多時，三人便來到一處荒棄山村附近，看那些斷壁殘垣，像是前朝末年就已被毀，塵泥所封，滿是百姓興亡之苦。

“他們在那些廢屋之中？”葉飄零握緊長劍，輕聲問道。

“不全在。還有幾個，在那邊土坡舊窯裏。”領路男人壓低聲音，極小心道“土夫子在那邊偷偷打了個，你們要是拿不準，就讓任小貓去撒些藥，運氣好直接放倒，就成了咱板子上的，要殺要，還不是一句話的事兒。”

“不必。”葉飄零張望一眼，皺眉道“哪個窯？”

“左手邊第一個，最破落那個。這幫人做事小心得很，不像是沒來頭的小賊。你可別託大，該叫幫手就去叫。”那男人調整了一下身形，徹底變成了一大片落葉“反正要有人逃了，別指望老子動手打架。”葉飄零沒再多言，拍一下任笑笑的肩，提氣一縱，遠遠掠了出去。他本沒有掩飾行跡。

從坡上落下，腳踏實地之後，他便大步星，身體前傾，肩背繃緊，像一張蓄滿的弓，向着那片荒村走去。七零八落的骨骸之中，忽然冒出數條吐信花蛇。他橫劍一掃，足下不曾有半分停滯，身影掠過，幾顆蛇頭才啪嗒啪嗒掉在地上。

無頭蛇身猶在扭動，一身肅殺的劍客，已到了有呼之聲的斷壁之外。葉飄零站定，閉目一聽，劍反手，無聲無息刺入到那道薄牆之中。裏面傳來一聲悶哼。劍鋒一送，猛地一轉，喀喇喇幾塊碎土落地，另一邊的痛哼，迅速安靜下來。

他將劍一，捏住衣袖擦掉染血泥污，雙眼寒光閃動，忽然騰身而起，右足一點，踢在斷牆，如一隻展翅夜梟，飛快掠過殘破屋脊。人未落，寒光起，月明星稀，赤血黃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