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任闊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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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個英蒙子,開山便送我如此大禮,當真神人!-前夜酒醉的話他大概是真的忘了,我也不再提及,只言笑如常,當作無事發生般與他遍遊雲夢澤。忙時陪他和白朗樊天商討朝事,閒暇時伴他賞月賞江景,而夜深無人、當他握着我的手緊緊擁抱時,我便趁機耍賴,一邊柔笑軟語地撒嬌,一邊不留痕跡地跟他傾心吐訴着那些平難以啓齒的悄悄話。
那兩過得再平靜尋常不過,只不過他肆意飛揚的瀟灑似乎受了點拘束,沉默寡言的時候居多,總是靜靜地看着我,眼神灼人而又熱烈,深沉而又專注,墨玉般的漂亮眼瞳耀着如同清月之輝的人光澤,直直盯着我的面龐、我的眼睛,似要將我看入他的靈魂方肯罷休。
每到這時我便開始逃避他的目光,垂首低眸,抑或側首閉眼,而他總會固執地扳過我的臉,挑起我的下巴,吻我的眼睛直到我不得不睜眼看着他。長久的凝望,兩人無聲,夜的漫長在這般的對視下總是經不起消耗,當他眼中那清淺如月輝的眸光漸漸炙熱轉為媚陽驕芒的狂烈時,他會不顧一切地吻我,會發了狂一般地要我,會撫我的身子彷彿要碎一般地抱着我。然後,一直不放手。
雖不説出口,但我和他都明白,他從未忘記和夏惠的三之約,而我也從未忘記他心裏的苦和自己身上的毒。
歡笑晏晏,壓着淚和疼,是那樣地不容易。可只要依靠着他的膛時,心裏又突然覺得這些折磨本算不了什麼。
天下誰人無愁?誰人無憂?身處其位,必承其責。在我和他最初握住彼此的手時,就該料到前途的艱難和今的苦果。
所以不恨。
所以不怨。
愛都如此累,更何妨其他不相干的情?-兩天後。
斜西山,暮輝垂江。
再回鳳君山莊時,那一夜陡然出現在雲夢澤的數百舟舸皆不見,鐵鎖撤去,煙波照霞,水天一間白鶩輕飛。江面上偶然來往穿梭着幾隻尋常小舟,舟上漁夫邊划着槳邊高聲喝唱,古銅的面龐映在落夕陽下,別見意興高昂。
無顏下船去島上見夏惠,我獨自留在艙中,懶懶地倚着艙壁看斜陽。江風輕輕寒寒,吹拂簾紗,吹亂了我的發,落霞的嫣然刺得我眼痛,我半眯了眯眼,未過多久,便趴在窗欞上昏昏睡去。
睡夢裏,只聽得江上漁夫那高亢起伏、渾厚響亮的歌聲,正一點一點地,飄入我耳中:綠蓑兮青笠,江海吾宅。
披霜兮衝雪,搖渡紅塵。
短棹兮舟輕,孤鴻明滅。
橫笛兮沽酒,風雨長醉。
風定兮帆歸,何人相識?
南北兮東西,一任浮生…
放任懷,闊達天下,原來是這般平凡人心中的淡泊心境。糊糊中,縱使夢裏我也不由得發笑,謀權逐利,蒼生天下,看似站在高處王權在握、睥睨無忌,誰知我們竟這般可憐到強加千萬黎民的命運於藉口,鐵馬問鼎,刀劍成影,風雨飄搖下直至自由變成桎梏,諸人卻也甘願沉其中而不自知。
可憐亦可悲,所求孤寡凌駕於千仞之絕壁上,長嘆餘生也不嫌過。
無顏回船時,我剛自夢裏哭醒。瞥眸看見那白袍閃入艙閣時,我忙掩袖遮住了臉,匆匆抹乾淚水後,便抬眼看着他,才開口要問話時,他卻先皺起眉,盯着我的臉,手指伸來抹去頰邊一點濕潤,眸倏然暗沉擔憂:“怎麼了?”所有要説的話都被堵在口中,我愣愣望着他,半響轉過腦袋看窗外。江上晚煙起,碧水凝寒。
他淡淡嘆了口氣,坐在我身邊輕輕擁住了我。
我側過身子,問他:“你和他…説定了嗎?”
“嗯。”
“今連夜回金城?”
“好。”而後艙內沉默,兩人對望半響,無話-回到金城時已是十後的午後,將近五月,氣温越來越高。自泗水之畔縱馬回宮廷,柳蔭鬱郁,槐香陣陣,柘山古道上我與無顏駿馬相較,一路疾馳追風雖暢快淋漓,卻也累得我一身的汗。入宮時聽聞楚國有使前來,無顏去前朝辦事,我自回疏月殿,沐浴後,便讓爰姑找來秦不思問話。
殿外桑榆樹上偶爾傳來幾聲蟬鳴,不是盛夏,鳴叫清幽,倒也不覺得有多煩人。
秦不思來疏月殿時命人抱來一個錦盒,遞放在我面前的桌上,打開,裏面疊放着一銀亮純、但映着光又淺淺湛出幾許怪異豔媚紅芒的錦紗衣料。
我蹙眉,看他,不解其意:“總管這是?”秦不思一笑,拈着蘭花指點向錦盒:“這是絳月紗,觸之清涼如水,着之輕薄如紗。銀是公主所愛,此衣料光下湛紅芒,月光下湛寒芒,美得無與倫比。天下之大也僅這一匹,先王生前以為異寶,本待公主出嫁之做嫁衣的,後來先王臨逝時,又囑咐奴説,將此衣作公主十九歲生辰的禮物。”爰姑伸手摸了摸,嘆道:“果然絲滑清涼,公主生辰在炎夏,宴上穿正好。”
“正是,”秦不思接話,問我,“不知公主要做什麼樣式的衣裳?奴好預備着命宮裏衣人做。”本做嫁衣的絳月紗?我聞言心中酸澀,不由得皺眉,悄薔了口氣,蓋上錦盒,淡淡道:“生辰還早,先不急。而且…”而且就説我現在這身份,如何過得公主的生辰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