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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任闊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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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不思和爰姑對望了一眼,爰姑垂首收起錦盒,言道:“那公主要用這衣料時,我再通知秦總管。”秦不思無奈點頭:“也好。”音落他目光一動,又抬眸看我,問道:“公主找奴來所為何事?”我飲口茶,心中斟酌了一下,方問:“總管統馭後宮,可知有宮女名藥兒的,半年前因犯事被豫侯拿下,此刻她是死是活,你清楚麼?”秦不思想想,蒼老的面龐上皺紋橫深,一笑一思都讓人看不清晰。然而他那微微閃動的眸光我卻瞧得明白,忍不住心念一動,陡然間覺得事情有些不如想象中的簡單。

果然,秦不思琢磨了半方目一定,小心回道:“下頭有人報過,那小宮女本一直關在後宮廢棄的茭殿,鐵鏈鎖着,待遇生不如死。只是三前有衞軍帶着豫侯的親筆書函將此女提出,説是要另擇別處關押。”我置下茶杯,微微一笑,道:“別處?哪裏?”秦不思低低垂首:“奴倒是派人查過…遺憾沒找出。”夏的風飄入殿裏,吹上我洗過未乾的發,涼涼的覺自頭頂直竄而下,猛觸心底。我起身深深了一口氣,努力壓下口的憋悶煩躁,只冷了聲繼續問秦不思:“這些子金城可有什麼動靜?比如來了什麼貴客,或者,一些不該來的人?”秦不思惶惑:“除了楚國使臣外,奴未曾聽聞。”我負手站着,身子僵直一如此刻那斷的心絃。

爰姑自身後拿乾淨的錦帕細細擦着我的濕發,柔聲勸道:“公主一路奔波一定累了,剛回宮管那麼多事作什麼呢?好好歇一陣子,國家大事給公子處理就好了,別太心。”

“是啊是啊,都給他…都給他…”我茫然一笑,接過爰姑手裏的錦帕,搖了搖頭,自走去了裏殿,留下滿腹心事的秦不思和一臉茫然的爰姑怔怔站立。

無顏將要做什麼,我想我都猜得到。只是他已經做了什麼,我卻惑不知所尋-夜晚,人靜。

至子時無顏也未歸。寢殿裏唯亮着一盞燈,孤影斜斜,昏黃的光線入眼底時,不見朦朧,只見蕭索。殿外樹蔭瀟瀟,風吹葉動,沙沙輕聲伴着冷月清光,夏的暑意不再,唯覺涼

我一晚心不定,翻來覆去睡不着,便倒了兩杯青梅茶,找來爰姑,磨着她跟我講上輩的情愁恩怨。爰姑倒不推卻,彷彿早已預知的從容淡定,只凝望着桌上擺放的璧,纖長的指尖摩娑在那光滑的白玉上,目光漸沉,面靜謐,一句一句,慢慢幽聲向我道來她們那輩年少輕狂的彩和意氣風發後的磨難與別離。

白馬玉攆,金鞭絡繹,亂世沉浮下公主王孫們的身世糾葛、愛恨糾纏,劍客天涯,舞女如花,年輕時他們的驕狂飛揚,不屑君臣之天階,不忌大亂於天下,兄弟情義,聚散浮華,上一輩的敢言敢笑、敢做敢當遠比我們這代來得瀟灑生動、任自如。只可惜命運卻總是如出一撤,一戰烽火燎中原,所謂揹負國恩、難斷凡塵,一段段如夢姻緣在奪權陰謀下盡散水中,落花凋零、隨風飄逝的絢爛年華背後,原來即便是英雄也有淚滿濕襟的苦楚和傷痛…

爰姑講到情深處時,我早已為他們的故事下的無奈和辛酸而傷心得淚滿面,她卻依然微笑着,眸平淡温柔,笑顏安靜且滄桑。

她伸手為我抹淚,攬我入懷,如幼時般輕輕撫摸着我的背,柔聲道:“公主,眼淚和傷痛我們這輩已承受得夠多,爰姑所求不多,餘生唯願見到你和公子好好地相守,如此便是嚐盡了半世的苦痛也覺不枉此生。”我倚在她懷裏默默無言,只想着南下江陵的事,開口,卻又不知從何訴起。

正躊躇時,窗外忽地有陣細微的聲響,心中剛疑的剎那抬眼便見有抹寒芒陡然直飛殿中。我和爰姑俱是一驚,忙旋身躲開,瞥眸看向窗外時,只見一道青影在夜幕下迅疾閃過,轉瞬消失不見。

一縷若有若無的荷香隱隱入鼻,我蹙眉,回眸望向桌上。一柄緻的飛刀斜一卷絲嵌深深在那堅固厚實的楠木裏,力道之狠之準,直到此刻那刀片還在搖搖晃動,雪芒耀着燭光,森森入眼。

爰姑抬手拔出飛刀,臉微疑:“這人內力竟如此深!”我冷冷一笑,趁爰姑還未打開那絲時趕緊將飛刀奪過來,囑咐道:“夜深了,爰姑先去歇息。”爰姑擔心,望着我:“公主,要不要通知衞封鎖宮中?來人怕意圖不善。”

“不必,”我嘆氣,抿了抿,安道,“此人武功雖高也不至於驚動衞要鎖宮,她能入宮廷並不是仗着有來去無痕的輕動而是另有原因。爰姑放心,此人我應付得了。”爰姑並不笨,眸光一動,輕聲道:“公主知道是誰?”我側眸,面微寒,一聲不發。

“那我守在外面,公主有事隨時叫我。”爰姑心知我的脾氣,只得低了低頭,嘆了一聲,轉身退去寢殿。

我重新坐至桌旁,看着手中的飛刀和那捲薄薄的書,想了再想,還是忍不住展開卷匆匆瞥過。

縱使心中早已猜到是何人所“送”又是何人所書,只是捲上字跡落入眼中的一剎那,心底還是止不住地冰涼發疼。

壓不下衝動和慌亂,我隨手拿起一件斗篷,戴上帷帽,飄身潛入夜下,朝一個方向飛馳而去-從不知公子無顏在城郊還有如此一座別院。

亭台樓閣,小橋水,極盡清幽和雅緻。別院裏彩燈盞盞,長廊繞不絕,格局不明。我只知順着書上帶有的荷香一路尋去,行止一處不大的湖泊,因是初夏時分,只見湖上荷葉碧展,垂落波面,夜下風吹,荷香清氣四溢,飄及處幽涼陣陣。

湖畔有小樓,明月當照,紗縵輕飄。

假山後,我抬頭望着樓上窗口處那個修長高大的悉身影,一瞬連呼都要停止了。白袍乾淨明快,銀髮隨意披散,風絕美的容顏,宛若綻放在夜空下的妖媚芙蕖。

我怔怔望着,突然覺得心在怯懦地,正害怕得想要狠心離去時,冷不防那小樓上傳來一聲柔柔的呼聲,語中帶笑,笑中含情:“無顏,你今也累了,不早早歇着,發呆作甚麼?”清風朗月下,公子聞聲不動。

只是那漢玉束的地方多出一雙白紗垂袖,素手纏在他的前,而後有貌美如嬌豔牡丹的女子自他身後移至他身側,臉頰倚在他的手臂上,笑魘漂亮得動人心魄。

“今夜還走嗎?”美人笑若風。

公子輕輕點頭,不語。

“明還來嗎?”美人彷彿一點也不生氣,笑語軟軟,依依如柳初發。

而我看着,聽着,只覺寒氣刺骨,心涼如冰封。那再妖嬈的美麗此刻在我眼中也是毒瘴,炫目得刺眼,灼得我的心在狠狠地、狠狠地痛,痛得似快要滴血。

可他還是點頭了,聲音悠遠如離弦之音:“來。”

“方才你給我講的那個故事很是動人,明還有故事麼?”

“你要聽,便有。”

“我若説要聽一輩子呢?”公子聞言終是笑了,轉眸,鳳目生輝:“那可不行,本侯還要做大事,不是專門給你講故事的人。”美人臉上笑意更深,揚手勾住身前男子的脖頸,柔聲笑道:“沒關係,你若沒空,我講給你聽,好不好?”公子垂眸望着她片刻,勾一笑,點頭:“也好。”美人笑顏嫣然,突地抬起頭,在他的臉上輕輕吻着。

公子淡笑不動。

一陣風吹,吹得我的身子依着大石軟軟下滑,思緒凝滯,心不知所想,似是害怕和無助,又似是鑽心的痠痛難耐,種種情緒壓滿口,堵得我快要窒息,迫得我越退越遠,抱膝抱臂,整個人蜷縮躲在了大石陰影下,瑟瑟發抖。

我不明白,夏惠和無顏協議不過剛達成,緣何遠在南梁郾都、本該被困在伯繚之手的明姬能如此快地現身金城?無顏無顏,我當真不知,你又瞞了我做過什麼?而當下這情景…縱使我心中再有準備,親眼所見卻還是這般難以忍受,若將來有一,你真的要和她…

我忍不住寒噤連連,半思量,終是一人躲在暗處落淚不止,心揪心痛,心煩心憂,卻無人可訴,也不能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