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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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瑞達瀕危消息使得杜允唐再難冷靜下來,只在書房了一夜的煙,天半明時毓婉推門而入,他赤紅了雙眼抬起頭,下頜已滿是胡茬,想杜允唐當年常以翩翩倜儻公子形象披靡社界,今時今連得形象也顧不得了,他在父親的煙灰缸裏按滅煙頭,將當年全家所照的全家福拿起:“父親最厭惡的孩子是我,大哥聽話,又能幫他料理家業,我除假裝紈絝很難有怎樣的大作為。如今他有了事,我不能袖手旁觀,也算是盡一份孝道罷。”
“你想和本人合作?”其實毓婉心中早已經知道杜允唐的定論,眼下除了與本人合作這條路,本無路可走。
“索先和本人合作了再説,咱們拿到錢了贖金,再憑藉本人的勢力沈之沛放父親回了家,至於後面是否真的要和本人合作還可以協商。畢竟現在罷工大如此洶湧,我們只需要略施小計很容易趁機將工廠解散,即便他們有心想合作,沒有工人和奈何不了杜家。”杜允唐的目光黯淡,其實他何嘗不明白這招棋比私自放走杜若歡更險,他若走下去,恐怕將是整個家族孤立無援的背叛者。
毓婉走過去第一次主動抱住了杜允唐,將臉埋入他的膛:“父親會原諒你的,他會明白家不散,人得存的道理。”杜允唐低下身子,手掌撫在毓婉的圓潤的肚子上,毓婉出母愛的笑容誘惑杜允唐全部理智,他輕輕的靠近,毓婉緩緩閉上眼睛,杜允唐貼住她的嘴低:“我要對得起我的孩子,若我不救我的父親,他又會怎麼看他的父親?”毓婉慢慢睜開眼,淚水順着臉頰淌:“我會把事情解釋給孩子聽,即使全家人都誤解你,我不會,孩子也不會。”杜允唐打定主意,離開毓婉温暖的懷抱,隻身一人乘車趕往遠達紗廠,將杜瑞達遺留在那裏的行事公章偷出,又連夜造訪本駐上海領事館與森田私自簽訂為期十年代為加工軍工產品的合同,合同註明將由本人接手紗廠,機械廠以及各類製造實業十家,由杜家人(杜允唐)代為協同管理,十年共得租金五百萬元,股份分紅若干,其中三百萬元用於贖取杜瑞達出獄。
賣掉實業這件事除毓婉外無一人知曉,凌晨時分趕回杜公館時,只有毓婉身披絲絨的披肩站在台階上默默等待,兩人對視一眼,緘默無聲走入,身後鵲兒悄悄跟隨,一切做得人不知鬼不覺。
還有三個時辰,杜允唐便可以請求沈之沛放人,這一夜註定無眠,杜允唐與毓婉對面而坐,屋子靜得連兩個人彼此的呼都可細細聽見,杜允唐容疲憊異常,毓婉將他拉在自己懷中緊緊抱住“你先睡會兒,天亮我叫你。”
“杜家還有一筆有價債券,待出了這筆錢將本人的借款堵住,真是有了萬一我們不打算與之合作,不過是損失三百萬的錢財,也傷及不到杜家老小的命,算是借他們的錢財週轉一下。”杜允唐聲音低沉,毓婉知道他心中忐忑,也順着説:“即便出了事,父親也已經出獄,留得青山,萬頃家業就算散盡也有重新聚回的一天。”其實他們兩人心中都知這樣欺騙本人合作,等同於與虎謀皮,説什麼後復起都是自欺欺人的傻話。只怕杜瑞達出來面對的將是更危難的險境,可杜允唐和毓婉又不能眼睜睜目睹杜瑞達為此送命,因此,什麼家國祖訓也就顧不得了“我只怕一旦父親放出監獄,就必然不能容我待在這個家了,一旦我被迫離開,家事紛雜,請幫我照顧母親。”杜允唐的擔憂並不是全沒有道理,與本人做生意等於在向來直脊樑做人的杜瑞達臉上狠狠了一個耳光,他那些所謂革命氣節都被自己親生兒子敗壞如何還能饒過。毓婉心頭一沉,點頭承諾:“不單單的母親,即便你真的被迫離開,我會將紅羽一起接過來同住。”這是毓婉能夠做出的最大讓步,她並非真的寬厚賢良到為丈夫照顧妾室,只是既然杜允唐將自己全家命相托,她也必然會放棄堅持為他做堅實後盾。
杜允唐知道毓婉能説出這樣承諾實非不易,他沉重的點點頭:“我知道你的意思,多謝。”毓婉嗯了一聲,沒再回答。夫二人靜靜的頭並頭靠在一處,他温熱的體温始終暖着她的,隔了許久,杜允唐又沉重的喚了聲她的名字:“毓婉。”毓婉抬起頭,打量他躊躇的神“什麼?”
“我此生只後悔兩件事,一件是未能在周霆琛之前認識你。”杜允唐仔細觀察毓婉的神態,毓婉聽到周霆琛三個字愣住,只覺得已經長好的心,似乎又裂了一角,她刻意忽視那股疼痛,淡淡的問:“另一件?”
“另一件便是,如果能知得如此,我必然不會招惹青萍與紅羽。”他轉回身背對毓婉,認真的説:“可惜,時光不再來,你我不知是否還能…”如果説此時杜允唐最為擔心的事,並不是杜瑞達放還回家時的暴跳如雷,而是他知道若紅羽過門,毓婉的子怕是更加難過,而礙於對他的承諾,她必然會咬緊牙關忍辱負重下去。
不知道,他還有沒有機會懇求她的原諒。
毓婉深深口氣,好半晌才説:“睡吧,天快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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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之沛向來不敢與本人為敵,又收到杜家鉅額贖金,自然痛痛快快放人。
杜瑞達因為在監獄裏死不承認與革命黨人有諸多牽連,捱了不少鞭刑,出獄當天已經呈現半昏狀態,由家人抬着出了監獄大門由杜允唐和毓婉接回家。
家人抬着杜瑞達從獄們走出,杜瑞達忽然睜開眼,正看見兒子兒媳一併本領事都站在卡哨外翹首等待自己出門,他已經猜出事情大半,更覺得身上鞭傷入骨的疼痛,怒火也竄到了頭頂,但當着本人的面也無法言明,杜允唐上前扶住父親右臂,杜瑞達想甩開兒子關切的手臂,結果扯動了傷口,新換的衣衫又滲出許多鮮血,毓婉見狀拉住杜允唐,家人將杜瑞達攙扶上車,杜瑞達閉上雙眼,冷冷吩咐一句:“關門,回家。”杜允唐在車外先是躬身彎送走本領事森田,而後才與毓婉準備上車,忽然間車子已經開動,瞬間將兩人甩在身後,杜允唐目光停留在父親車上一同遠去,毓婉拽了他,兩人坐了另一輛車子將杜瑞達護送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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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淩氏近來因為心焦病情時好時壞,得知今杜瑞達放還,強撐着身體命容媽媽為自己打扮,容媽媽嘆氣:“老爺太太鬥氣鬥了一輩子,終究還是惦念的,如今老爺出獄,還需要將養,太太也不必強撐着去接,何不一同好好休息,以後再見?”杜淩氏一邊息一邊埋怨容媽媽多事:“你以為我這樣折騰自己是給他充臉面?只不過我是不想讓二房那些人瞧低了去,哪就是想見他?”容媽媽當然不相信杜淩氏刻意敷衍的話,不過她非常聰明的沒在繼續爭辯,而是為杜淩氏梳了最喜歡的髮型,並戴上只有逢年過節才戴的髮飾。鏡子裏的杜淩氏面龐赤紅,目光有些發虛,整個身子有些發抖,唯獨還能看出她正憑着自己一股氣着堅持不肯倒下。
容媽媽按住杜淩氏的手,眼底含淚萬分憐惜的説:“小姐,我跟你這麼多年了,咱們好歹主僕一場也説得知心話,你這病多半都是因為心太強太要志氣的緣故,如果你能少些心,多貼合一些老爺,也不至於今這幅光景,你不知,我看着也是心疼…”杜淩氏心中一酸,目光望住窗外湛藍的天,聲音彷彿從遙遠的地方傳來,嫋嫋的顫動人心:“你哪裏知道他的心思。這樣的男人,只想讓女人去貼合自己,卻從不問女人是否願意,杜瑞達他追求革命,革命失敗了,追求自由,偏又娶了我,鬱郁不得志便天天思着念着,也許再有個三兩年,他沒力氣革命了,沒有心思自由了,才真能留下心看看家裏的兒。你説,這樣的男人,我若貼合他,他難道不會全將我們捨棄忘記了,只怕憑我這樣他還能多記得些。”杜淩氏太瞭解杜瑞達了,想博得他的關注只能與他背道而馳,一旦順其走下去,那麼即便留下多少好處,他也會逐步淡忘。
杜淩氏勉強站起身,手搭在容媽媽身上,悵悵嘆口氣:“走吧,我仍是要扮惡人的,只是不知道他何時才能明白,這惡人才是真的一片痴心待他。”、禍罹家亂下得知杜允唐將所有實業抵押給本人,杜瑞達果然暴怒,強着靠在書櫃上支撐自己身體的他口劇烈起伏,彷彿憤怒到了極點,正在全家上下面對老爺如此大怒都惴惴不安之時,他忽然起一旁凳子向杜允唐身上砸去,只聽得咔嚓一聲響,凳子兩條腿折了一對兒。
即便如此杜瑞達仍不肯罷休,又側身將一旁懸掛的歐式花瓶向杜允唐砸去。
杜允唐躲也不躲,就是跪在大廳正中着任由父親砸下,花瓶不偏不倚正揍在杜允唐後背上,慣力所使,猛地一下子將杜允唐打倒在地,他頓時口咭鮮血連反身的力氣也沒有了,杜淩氏還想命容媽媽去攔,豈料人剛站起來,便渾身發顫,眼前一黑如同斷線的風箏般落去,容媽媽見狀立即哭着大叫:“太太!”杜瑞達以為這是母子倆聯合使用的逃避手段,更不解氣,只是再憑藉多傷的身體已經舉不起任何中午,怒不可遏的他息着將一旁的靈巧座鐘在手中,一下下砸向杜允唐,下手之狠完全不顧扯動自己傷勢,每一下都足以將杜允唐致命:“我還要這叛國的逆子做什麼?你連本人都能勾結,你還有沒有人!你還懂不懂竊國辱國的羞恥?”杜瑞達身上的傷口再次被扯開,鮮血滲出長袍,面部青筋暴跳,眼裏佈滿血絲,手上的力道每打一下減弱幾分,但歇了口氣繼續下手,直打得杜允唐躺在地上絲毫無還手之力,順着嘴角血。
毓婉這次確實無法再攔,她與杜允唐所惹的大禍只怕打死十回也不能夠抵償,她只能跪在一旁,不停的給公公磕頭:“父親,饒了允唐吧!母親已經昏過去了,先救母親要緊。”杜允威見狀並不幫腔,反走到毓婉面前冷笑責怪:“弟妹,你們將杜家產業私自專賣,賣了多少錢?為什麼那麼多的錢都不見了蹤影?是不是已經被弟妹轉移收起藏回孃家了?”杜允威的話提醒了還在一旁等待時機的黎美齡,那些壓抑在心底的埋怨終於還是當着杜瑞達迸發出來,如今杜家失勢,她付出的心血眼看着即將付諸東,如何還能冷靜,她更是與翠琳一道血淚控訴:“父親不在的時候,就聽説二弟要變賣家產,如今這些都坐實了,當真讓我們做兄嫂的無話可説,誰讓自古正庶如此呢…”好不容易被容媽媽掐人中救活的杜淩氏仍緊閉雙眼,聽得美齡的話咯咯將牙咬得直響卻已經再説不出反駁的話,翠琳起初還敬畏的看着杜淩氏,謹防她乍起身來與杜瑞達説些什麼,如今再看人已經是不中用了,當然也爬過去對老爺哭訴:“好好的家業送與本人,老爺多年在商場贏得的商譽也一干抹淨,後再出門免不得被人指指點點,老爺,是翠琳沒有守好家,老爺…”毓婉和杜允唐在二房幾人口中眨眼變成眾矢之的,他們救出杜瑞達的動機似乎已經無人在意,杜允威母子更多是想將事情轉移到杜允唐夫婦所變賣的財產上去。
還剩下兩百萬到底去了哪裏?為何還不肯出來?
杜瑞達聽了杜允威的話更覺得杜允唐變賣家業另有別意,竟一心往死了打地上已經沒有反抗能力的杜允唐,杜瑞達連被拷問鞭刑已全沒了力氣,他將鍾高高舉過頭頂,身子卻隨着動作牽動傷勢劇烈顫抖着。
杜允唐是他最喜愛的孩子。允威雖然年長卻生油滑,允唐幼年聰慧青年靈,雖有些紈絝卻不失本質樸,杜瑞達知道今天這樣的事他必須給家族一個代,無論如何也要做出樣子給外人看,所以,他緩緩的舉起手臂將鍾抬過頭頂,毓婉察覺公公是要下死手治死允唐,連忙向前爬去人剛爬了幾步,杜瑞達手中的座鐘突然咚的一聲向後掉落在地,玻璃罩的琺琅鍾摔在地面碎得四分五裂。
杜瑞達整個人也向後仰去,杜允威見狀立刻撲上,杜瑞達跌在長子懷裏,嘴一張一合,手指着遠處無力起身的杜允唐,如何也説不出話來。
整個杜家就此亂作一團,翠琳呼喊着撲在杜瑞達口放聲大哭,杜允威則命下人趕緊去請大夫,容媽媽那廂又呼喊着杜淩氏,聽得大家呼喊老爺,杜淩氏一口氣厥過去,再沒甦醒。
毓婉和杜允唐兩個人彷彿被全家上上下下忘記了,一個着大肚子,一個被打得遍體鱗傷,就守在角落裏注視這場由他們惹起的紛亂。此時再説後悔已經無用,想身更是不能了。毓婉靠在杜允唐身邊默默垂淚,她不知道這動盪是安穩的開始,還是結束。
只不過,無論這是開始還是結束,她還是要努力走下去,人生如棋局,一步步被局勢迫向前,當事的人已經本無路可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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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瑞達中風了。大半個身子無力動彈,半邊臉頰也因為搐失去了言語功能,口水順着嘴角下,只能靠一旁的他人為其擦拭。
杜淩氏至從知道杜允唐將父親惹重病後再次病情加重,卧牀不起,整個人混混沌沌本分不清東南西北。
杜允唐被杜瑞達打致重傷,肺部受創咳血倒,一病重一,毓婉着肚子又要面對杜允威和黎美齡的問錢款去向。
整個杜家如同一幢嘩啦啦將傾的大廈,彷彿只被黎邵峯走了一塊磚,便倒成一片廢墟,再也扶不起來了。每個下人的臉上都寫着惶惶兩字,每個原本是至親骨的一家人如今都恨不能對方立即死掉。
“我這裏不需要你侍候,你走吧。”翠琳扭過身望着杜瑞達麻木僵硬的臉,一把把為他擦拭“如今他只屬於我一個人了,我不會離開,我會守着他過一輩子,瑞達,我們之間終於沒有那個人了。”在毓婉眼中,翠琳一改唯唯諾諾或撒潑打滾的神態,竟如同初嫁的婦少般對丈夫羞澀依戀,她為杜瑞達更衣,餵飯,哪怕一次更衣需要兩個時辰,哪怕餵飯需要數十次才能將一勺飯送進口中,翠琳姨娘仍在堅持。這樣的情,也是一種天長地久的執着,終於能夠將愛人並不光彩的獨佔,辛勞似乎已經算不得什麼了。
毓婉從翠琳房間退出,正看見容媽媽跪在門口,容媽媽見到毓婉連忙抱住她的腿雙哭着懇求:“少,不要把我送走,只有我還能照顧太太,我走了,太太就真的沒人管了。”左右下人已經將容媽媽拖了起來,毓婉想去救,只聽得身後杜允威陰森森的説:“弟妹,一個下人的事,你也要管麼?”毓婉回身,杜允威靠在牆上,他的身後站着神態自若的紅羽,容媽媽還拽着毓婉不肯放手:“少,太太沒有幾了,求少把我留下,我給太太送走,再攆走我也行。”
“容媽媽,這些年在杜家,你也撈了不少好處,不要再訴苦了,回鄉下買幾塊薄田度去吧,至於大媽,莫非你還想説我們會待大媽不成?”杜允威一邊説一邊給眾人使眼,下人們連忙將容媽媽拖了去,毓婉腳步略微一動,杜允威將紅羽領到面前:“弟妹,有你心的事呢,紅玉也有七個月的身孕了,你先幫她尋個住所吧。”毓婉手指緊緊摳在手心裏“大哥説,是想讓她住在哪兒?”杜允威眼底閃過明的光芒:“我看弟妹房間就不錯,如今允唐也快用不到那裏了,還不如早點讓出來。”
“你…想把允唐怎樣?”毓婉聽得杜允威的話頓時心頭一緊,杜允威的為人她已經領教過了,只是不想他還留有更惡劣的手段在。
“不怎樣,本領事森田聽説你們將工人解散了,來杜家興師問罪,我覺得二弟向來是敢作敢當的,就將此事遣人説與森田先生聽了,明一早來拿人。別説我為人對待兄弟苛刻,你與紅羽肚子裏的孩子,任何一人我都會撫養他們長大的。”杜允威冷冷一笑“紅羽,你可要爭氣些。別忘了為你姐姐報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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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者手記:出乎意料的是,我們在杜家花園盡頭發現一個身材魁梧的男士也站在土牆之外,似乎正在此憑弔,佟老太太驚訝的看着他的背影有些眼,手指緩緩抬起:“他…”我儘快將佟老太太推過去,那男人聽見身後聲響也回頭。
看見他俊朗的面容,我頓時愣住。
居然是那夜與我一同在城隍廟吃酒釀圓子的男人。
他看見佟老太太,整個人也僵住身子,他眯起眼想仔細從這張遍佈歲月溝壑的面容上尋找當年絕美的容顏,看了許久,終於蹲下身,帶着香港口音問:“請問,您是佟毓婉,佟女士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