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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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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好了!不用瞎恭維人!”安德海其詞若有憾地揮着手説:“談正經的吧!”德祿尚未開口,只覺眼前一亮,門簾掀開,有人走出來大聲説道:“怎麼回事?我們酒都喝完了,你們還沒有聊完?

來,來,我做寶,來押兩把。”

“不行!”德祿答道“你們玩兒去吧,我跟安二爺還有事要談。”

“有事要談,也何妨到屋子裏來?外面冷的。”不説還好,一説果然覺得腳都凍麻了。好在別人要賭錢,不會注意他們談話,德祿和安德海便進屋來,就着剩酒殘餚,繼續密議。

德祿能從姓趙的那裏,兜攬上這筆買賣,就因為有安德海這條路子,而姓趙的並不懷疑安德海的神通,卻懷疑德祿是不是走得通安德海的路子?所以只要證明了這一點,姓趙的便會上鈎。

“二爺!”德祿説明了經過,問一句:“你看怎麼樣?”安德海把事情清楚了,通前徹後想了一遍,唯有一層顧慮“拿了他的錢,事情沒有辦成,他不會鬧嗎?”他説“這一鬧出來,可不是好玩兒的事。”

“你放心,他不敢!他是一個‘黑人’,一鬧,他自己先倒黴。再説,咱們用他的錢也不多,他這個啞巴虧吃得起!”

“嗯,嗯!”這一下提醒了安德海,別有會意,但在德祿面前,決不肯説破,簡簡單單答了一個字:“行!”

“那麼,二爺你那一天有空,説個子,我好讓他請客。”

“請客不必了。後天下午,我到一到,照個面兒就得走。

那一天我要上珠寶市。”

“上珠寶市幹嗎?”

“上頭有幾件首飾,在那兒改鑲,約了後天取。”

“好極了!”德祿高興異常“二爺,事兒準成了!你先上珠寶市,取了首飾就到我家來。”事情説停當了,安德海不肯虛耗工夫,忙着要睡一會,好趁宮門剛開,就回長宮去當差。可是心裏是這樣打算,歪在裏間的一張炕牀上,卻是怎麼樣也睡不着;他是在想着那一萬兩銀子!倘或不是恭王掌權,憑自己在慈禧太后面前的“面子”這樣的事一定辦得成功。而現在,就算“上頭”給面子答應了,依然無用,因為恭王那一關,必定闖不過去。

安德海越想越不服氣,但又無可如何,只好強自為自己解勸:恭王的人緣不好,老是得罪慈禧太后,風光的子想來也不久了,且等着看他的。

拋開了恭王,又想自己,瞻前望後,忽然興起一種百事無味,做人不知為了什麼的想。他在想:財子祿,第一樣就落空!雖聽説過,有些太監照樣娶了妾,那也不過鏡花水月的虛好看,不如沒有倒還少些折磨。他又在想:也不知從前是誰發明了太監這麼個“人”?這個混帳小子!他在心裏毒罵:活着就該千刀萬剮,死了一定打入十八層地獄,永世不得超生。

頭一天晚上萬念俱灰,第二天早晨卻又神抖擻,把夜來的念頭,拋到九霄雲外。等兩宮太后退了朝,在長宮伺候着傳過中膳,慈禧太后問道:“我的月例關來了沒有?”

“早關來了,還有年下分外的一千兩銀子,都收了帳了。”

“你到方家園去一趟。”這是她對孃家又有賞賜。安德海最樂於當這種差,可以藉此機會在外面散散心,辦一辦自己的事,同時打聽些消息來報告,博得慈禧太后的歡心。但年下雜務甚多,這一天到了方家園,第二天又要出宮到珠寶市,再赴德祿之約,耽誤的時間太多,不如並在一起辦,豈不省事?

既然如此,又不如索回一趟家。他想定了主意,等慈禧太后把賞賜的銀兩、衣飾、食物等等打發下來,便即説道:“跟主子回話,送去改鑲的首飾,原約了明兒取,也許今天就好了,奴才順便去看一看,把它取了回來,也省得明兒再走一趟。”

“好啊。”

“要是今兒還沒有好,奴才就在那兒坐催,讓他們連夜趕工,明兒一早,奴才帶回來。”

“你説在那兒坐催,是在那兒坐一夜嗎?”安德海話裏玩的花樣,又讓她捉住了,趕緊跪下來答道:“快過年了,奴才家裏有些個帳要料理,原想請主子賞一天假,看宮裏事兒多,不敢開口。今兒奉旨辦事,奴才求主子準奴才個空兒回家看一看。”

“那自然可以。你要請假回家,那一次我沒有準你?為什麼要撒謊?”慈禧太后罵道:“下賤東西,滾吧!”安德海一向以為挨“主子”的罵,是看得起他的表示,所以高高興興地磕了頭。一面派人挑了東西,先到敬事房領了攜物出宮的牌票,一面又通知德祿,把約會的期,提前一天,並且説明了要到德祿家吃晚飯。

坐車出宮先到方家園,把慈禧太后的賞賜,一一代清楚,遣回了跟去的小太監和蘇拉,然後趕到珠寶市。慈禧太后討厭綠的顏,因為通常嫡室穿紅,側室着綠,所以綠在她成為忌諱,所有鑲翡翠的首飾,都改鑲紅寶石,卻又嫌內務府的工匠,墨守陳規,變不出新樣,特意命安德海拿到外面來鑲。宮裏的委任,又是御用的珍飾,珠寶鋪一點不敢馬虎,早已趕辦完工,安德海一去就取到了手,工價到內務府去領,二八回扣卻先上了他的包。

由珠寶市到德祿家並不遠,安德海散着步就走到了。進衚衕不遠,遙遙望見德祿在候,彼此目視招呼,德祿快步了上來,極高興地説:“好極了,好極了!我就怕你來得晚了費手腳。”

“怎麼回事?”德祿朝他頭上望了一下,低聲答道:“我給你預備了一枝花翎。”安德海會意,是要叫他裝得闊些。裝窮非本心所願,或者不容易,裝闊在他來説,是不必費心的,肚子裏裝滿了説出來可以擺闊的珍聞軼事,隨便談幾件就能把人唬倒。

一到德祿家,就聞見一股油漆味道,大廳剛剛修過,新辦了一張紅木大炕牀,牆上一面是張大壁畫,畫的一株楓樹,樹下系一匹白馬,樹上有隻猴子,正伸下長臂,在撥那匹白馬,角上題了四個大字“馬上封侯”這面牆上是四張條幅,真草隸篆四幅字,上款題的是“祿翁大兄大人法正”下款署名:潘祖蔭、許彭壽、李文田、孫詒經。

“乖乖!”安德海做個鬼臉,指着牆上説:“這都是頂兒尖兒的名翰林,三個在南書房,一個是左副都御史,這四條字,名貴得很吶!靠得住嗎?”德祿臉一紅:“我那知道靠得住靠不住?廠甸的榮胖子給我找來的。一共才花了八兩銀子。”

“不貴。”安德海笑一笑“只怕是衝那姓趙的小子,趕着辦來的吧?”德祿也報以一笑,領着他到了“書房”從斗裏取出一枝花翎,替他把暖帽上的藍翎換了下來。又取一面鏡子照着“伺候”安德海“升冠”太監戴花翎,連安德海自己都覺得好笑,但關起門來,不怕有人看見,只要能把姓趙的唬住就行了。